編輯嚴選

雋永系列EP.3_《薄荷糖》意味深長，浪漫而悲傷，回顧絕望的過程，回到最初的單純

因當兵錯過《竊聽風暴》的重新上映有些懊惱，所幸趕上李滄東的《薄荷糖》，這些經典都已經閱歷幾遍，總還是要去電影院朝聖，體驗當年首映的感覺，新鮮、震撼，眼前除了看電影，沒別的視線，單純而美好。

1999年趕在千禧前問世的《薄荷糖》，是韓國著名導演李滄東非常早期的電影，小說家出身的他，人物刻劃鮮明，無論角色是何種身份，都有著獨特且深遠的故事，也使得觀眾更容易貼近到角色的心境當中。

之於我個人的喜好，《薄荷糖》是李導少數「時代指涉性」極高的作品，象徵符號明確，有一條明顯的歷史軸線，形塑成一個安排巧妙的歷程，留下這部驚世之作。

《薄荷糖》的時間軸恰巧接著上篇聊過的《南山的部長們》，從1979年朴正熙遇刺後，全斗煥軍政府奪位，自由民主受到空前的壓迫，直到2000年前，儘管風氣漸開，歷經大大小小的動盪，韓國依然風雨飄搖，而《薄荷糖》就是這二十年來的縮影。

故事從看似瘋癲絕望的主人翁金英皓說起，他在溪邊鐵橋旁胡亂地吼叫，似乎又在控訴著什麼，最後決定毫不保留面向飛馳的火車，了結他的生命，在斷氣前那刻，他高呼「我想回到過去！」

究竟發生什麼劇變，使得該處於高峰的年紀，卻選擇輕生？透過火車行徑的倒轉畫面，彷彿進入時光隧道，觀眾開始回顧金英皓的一生：曾經意氣風發、曾為暴政的實施者、曾是生澀的小警察及大頭兵，也曾是浪漫天真的少年……僅僅對一朵花賞心悅目，原本樸質的性格，很難想像如此樂天的大男孩，如何一步步走向腐化與迷失，參與了韓國歷史最黑暗的一頁「光州事件」，也是鎮壓「六月民主運動」的始作俑者，又因1997金融風暴被騙而一貧如洗……逝去的熱忱、犧牲了青春、斷送掉良緣，每個人生片段，金英皓都有機會翻轉，走向自己初衷的道路上，可惜冥冥之中的安排，歷史必然的發展，把許許多多曾是那樣美好的年華，給腐蝕殆盡。

《薄荷糖》片中藏了不少伏筆，包括隱隱作痛的舊腳傷、片段前後連貫的人物、台詞的隱喻為下個章節開篇、不同時空下的薄荷糖……等等，時序本為逆流回過去，但反而更似一段挖掘未知的旅程，抽絲剝繭，最初那個善良的男孩，使人感動十足也感慨萬分。

撇開在歷史上那種反抗強權的勇氣，金英皓更現實地選擇了與政府站在一邊，成為佔盡優勢卻也愈漸背離自我的人，在他的各個階段，儘管看似為「惡人」，始終藏不住那點感性，以及在陷於汙泥之中偶然的一些純潔。

男主角金英皓由薛景求飾演，熟悉韓國片的影迷肯定不陌生，這位「老來放」的凍齡影帝，總是用精湛高張的演技擄獲觀眾；女主角尹順林則是由文素利飾演，自然也不含糊，憑藉著同出於李滄東之手的《綠洲》奠定影后地位，兩人多次合作，因李滄東結緣，共譜出洞悉人性的佳作。

即使尹順林在片中出現比率相對稀少，與金英皓的對手戲屈指可數，但透過薛景求爐火純青的詮釋，始終忘懷不掉初戀情人的美好，物是人非，即使深知有的是改變的契機，也道出那段純真年代已一去不復返。

隨時間推移，能觀察到不同面向的金英皓，儘管是一場回顧，情感彷彿是疊加上去，或許能解釋成，在離世闔眼的瞬間，人生跑馬燈迅速倒轉，帶有微微悔恨去檢視每段過去，卻也無能為力的可悲。

《薄荷糖》當中還有一值得注意，那就是金英皓與女人的關係，在他的一生當中，女方都是出於主動甚至投懷送抱，除了薛景求本身的魅力，以李滄東縝密的思緒來看，這也不是空穴來風功能性的設定。

這屬於我自己的見解：男尊女卑這個深根蒂固的現象，是風行世界各國的傳統，在韓國自然也不例外，特別是那個軍權擴張、鎮壓民主的年代，一群漢子坐擁高位，淫威壟罩，女性族群是出於對權力的臣服、對男性至高無上的迷戀？在那個扭曲的氛圍下，成為被遭蹂躪作賤的犧牲品。

二十年來的變遷，環境並沒有變得更理想，反而非黑即白，成了個必須選邊站的吃人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變得脆弱不實，無論是追逐名利的男人、尋找愛情的女人，都落得一身是傷的悲哀。

「人生真美麗，是吧？」金英皓幾次說起這句，似乎是對那點碩果僅存的希望，有股微弱的執著，卻在沉淪的盲流當中，提出終其一生都沒法回答的問題，

李滄東這部《薄荷糖》野心很大，跨了二十年，形塑一個角色從青年到中年的變化，年紀漸增也愈來愈迷惘，但透過倒轉時空的視角，再次走回最原始的純真。

回放金英皓的一生，也許我們會為他不可逆轉的悲慘命運感到無力，並因他曾是那樣真摯而憂傷，但我想《薄荷糖》背後隱喻的期盼是：因信念而活在每分每刻。

若苟且一生，換來得是誰也承受不了的赴死決心......

切勿捨棄自己最初的嚮往，那「人生真美麗」這句話，將不再是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