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自己

長大了才知道，不像話的事情真的很多；長大了也才知道，白雲蒼狗真的能讓人很悲傷。

剛到異國留學，解除隔離以來還未滿兩週，每天忙著上課、添購日常必需品，偶爾看看影集消遣。自認過得充實也愉快，卻沒發現，我沒有把足夠的時間，留給內心深處那個還毫無防備、赤裸裸的自己。

很多時候關於人生、關於未來，我沒去思考太深，只是覺得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前景的樣子應該就是那樣了。在旁人眼中，我一直是一個很有規劃的人，實則，我只是不想做會後悔的決定，所以一直在逼自己有所改變、跳脫舒適圈。與其說我很有規劃，不如說我是在用刪去法去生活，這個模式不喜歡，就換下一個。換個餐廳吃、交個新朋友、找個新興趣、搬到新城市，我原以為這是屬於我的隨性與浪漫，但這卻也讓我漂泊的內心更加孤獨，並且大門深鎖。

所以我為什麼沒有去思考太深呢？我一直以為我對未來已經有個明確的方向了，然而在學校課題要求我們填寫就業意向的時候，我才發現我無法果斷地寫下答案。我真的要做這個工作嗎？真的要在這個城市住下來嗎？我為什麼已經到這個年紀了？高中畢業這三年多來，我做過什麼？我想，是我的潛意識擋住了我的思緒，沒有去思考太深。曾經四處漂泊的內心，明明比什麼都渴望安定，卻又害怕在錯誤的地方駐足。

「好的事情最後雖然結束...」不知道為什麼，今晚我就突然哼起了這首歌，覺得真的很懷念，我小六的時候好喜歡這首歌。我打開Youtube把MV看了一遍，真的好好聽，看完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是笑著的。上傳日期寫的是十年前，我思考著，真的好想回到2011年，那個時期生活好純真、好美好。早上吃完蛋餅、編個辮子，戴上帽子和便當就去上學，午睡的時候躲在外套底下寫甲乙本，放學跟朋友去雜貨點買根香菸糖，裝模作樣地在巷弄的角落假裝抽菸，再甩著便當袋打打鬧鬧。接著我又在Youtube點開了光良的童話，依然很好聽。音樂真的很神奇，它在你記憶裡不單單只是旋律，還有畫面、氣味與感情，我一邊看MV，在很投入的時候，彷彿嗅到了家裡棉被的一絲氣味，還想起了國一用的那台白色MP3，甚至是我國中制服裙那縫線的觸感，以及當時努力念書的無力感，都一一浮現在我腦海裡。九年前啊....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這首歌的畫面還歷歷在目，這九年，我都在幹嘛？我好像，並沒有好好成長成九年前，我所期望的那個自己。在這些日子裡，是什麼時候開始出了問題？

伴奏停止，MV裡鮮血滴落，男女主角昔日的快樂回憶突然又隨著音樂出現，此時的我，竟潸然淚下，情緒一瞬間潰堤。我不覺得我這些年來都是蹉跎光陰，相反的，我覺得我只是在盲目努力。我的內心像是迷路許久的孩子，哇哇大哭個不停，情緒游移到我二十一歲的外殼，一聲都沒吭，我就只是靜靜地流淚。靜靜地、聽我的內心裡，那個孩子嚎啕大哭的聲音。

也許有人會想，才二十一歲，何必惆悵的跟三十多歲的剩女一樣？但我想，這與年齡無關，而是我已經迷路很久了，並且我今天才頓悟，時光無法倒轉，我再也找不回那個最完整的自己了。這些年來，我一直一直盲目地努力。我努力讀書、努力成為乖學生的樣子，對未來好的事我都做，能加分的志工活動、聽講座、參加社團校隊，也做專題研究、四處比賽，高一下就慢慢開始準備學測，高三也曾代表學校出去比賽。然考試前我因壓力太大，身體出了狀況，考試也就不順利，考爛了最有信心的英文與自然，錯失頂大，索性作為機會，申請了上海的大學，沒想得太深就挑了商科，至今仍後悔不已。我是一個很害怕說出錯誤答案的人，在我確定我的答案是正確答案前，老師再怎麼問，我都沒有勇氣主動發言。然而我在成長的過程中，明明有很多跌跌撞撞，卻又一直騙自己，沒關係，這就是正確答案，沿著走下去就好，我確實在做自己。每當我對自己有一點的欺騙，我就硬是讓自己去適應生活的變化。時光飛逝，一點一點地，這份盲目終究磨平了我原有的稜角與樣貌。

歌聽完了。

從第一個音符落下的那一刻，我彷彿回到了2012，我想起了當時的我的心境與想法，也想起很多朋友和瑣事。現在歌播完了，2021的我，為何如此陌生？這些年，我以為的「做自己」，真的是自己嗎？

我不知道。

我就這樣哭了好久好久。我好想找回自己、好想要時光倒轉，我要遠離這該死的疫情，回去2011和自己說一聲妳真的是很棒的人，不要一直在乎周遭人的看法和社會的普遍框架，就做妳當下想做的事就好。許光漢在〈你的婚禮〉電影中有句台詞：「以前很傻，總是一邊擔心未來、一邊浪費現在。」我想把這句話送給從今天起，過去每一分每一秒的自己。我想大聲說，不要再浪費現在了，你一直在為了自己的未來努力，但在未來，你卻弄丟了自己。你像空殼一樣活著很久了，無論什麼事都不往深處想，看到學校就先查QS排名、遇到感覺很厲害的事就想追求，然後，久而久之，我再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好像，都不想要了。

這幾天在社群翻看動態，很多朋友已經疏遠成幾乎是陌生人的程度。三五年沒見，有人即將在歐美取得學位並就業，在他鄉建立了屬於自己的歸屬；有人找到了最特別的另一半，前腳已踏入婚姻的殿堂；有人結交了一批死黨，互相扶持成長。我當下有的情緒，只是好羨慕。在和他們一樣的時間裡，我又收穫了什麼？在名為人生的進度條，大家都往前走了。我們不再像以前，用一樣速率在跑進度，他們都成為更棒、更好的人了。進度參差不齊，這很正常，但卻只有我，是負成長。

沒想到我內心深鎖的大門，就這麼被回憶中的旋律給撬開。而我心裡最深層的地方，原來，是這麼空蕩蕩的。

孤單與寂寞交錯，讓我在寫下這行字時，又流下眼淚。我曾說過自己在上海交到很多好朋友，是這樣沒錯。不過我們已經一年半沒見面，雖然偶爾也會線上聊聊，但，人各有志，我常感覺到大家已經在各自的領域奔馳、甚至翱翔，待畢業後，想必各奔東西的感覺會更加強烈吧。

突然好不知所措，我好像已經不是我了......個性、口味、待人處事風格，都不一樣了。多了點敷衍，也多了點膚淺，

初心，也不記得了。

至少從現在開始珍惜當下吧。希望下一首浮現在我腦海的旋律，可以帶我找到我最原始的初心。然後，我會用二十餘歲的外殼，加上緊拾初心的那八九歲的靈魂，一點一點充實積累十多年的空虛，過上全新的第二人生。不怕犯錯、也無關他人的期望，只和最初的自己，一起寫，我們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