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許久,要不要寫下這一個部分。現實生活中,我羞於啟齒。即使在沒有人認識我的網路世界,也害怕別人鄙視我,就如同我鄙視自己一樣。但我需要找一個出口,好讓我繼續走下去。寫下來,讓自己面對自己,也讓其他人知道凡事有多個面向。你不需要認同我,也許你根本不打算這樣做,但我的經歷跟我的痛,確實的存在著。而我和跟我有類似經歷的人,建構了這個世界的小小一個部分。
以下的內容可能會引起人極度不安,慎入!
祈禱有用嗎?
在第十一週再照超聲波,醫生告訴我左寶的頸部透明帶過厚。這個令準媽媽們聞風喪膽的名詞,意味著左寶有可能是唐寶。醫生馬上安排轉介到另一個權威醫生做詳細的超聲波。她說如果要減胎,週數越早做越安全,至少我還有一個健康的寶寶。大概跑去做人工受孕的人,都是希望用科技把健康的寶寶帶來,所以醫生會這樣說。
在等待見另一位醫生之前,我瘋狂的上網搜尋關於頸部透明帶過厚的資料。有好多準媽媽都有討論這件事,很多寶寶做完詳細的檢查之後,都沒有確診唐氏症,有些寶寶的頸部透明帶後來會變薄。當然可能有些寶寶最後真的是唐氏症,那些準媽媽就沒有再多說了。雖然非常擔心,但我還是盡量讓自己平靜的等待。
終於等到照結構,醫生說左寶的心房左右不對稱,然後說很有機會是唐寶。明明醫生說左寶有鼻骨的,為什麼還說他有機會是唐寶呢?醫生問我們會否減胎,因為宗教的原因,他不會做。如果我們有這個考慮,就轉介我們去醫院找另一位母胎學的權威醫生跟進。得知這個消息,人也開始崩潰了。雖然說高齡媽媽懷上唐寶的機會比年輕的媽媽高,但沒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我們那個時候還沒有決定什麼,想到醫院再去做更詳細的檢查。再一次,強迫自己耐心等待。
很快的,醫院就安排我們見醫生了。醫生說要準確等知左寶有沒有唐氏症,需要做絨毛採樣或者羊膜穿刺。兩種都是入侵性的,有流產的可能,雖然機率不高。絨毛採樣比羊膜穿刺在早些的週數可以做,但羊膜穿刺的準確度又會高一些。我們決定馬上安排替左寶做絨毛採樣。
結果要待幾週才有,即使有多擔心,也只能等。哭的同時,也祈禱左寶是一個健康的寶寶。
終於又等到見醫生看報告的日子。醫生沒有為我們帶來好消息——左寶是唐寶。醫生讓我們考慮左寶的去留,約好下一次見面的時候再決定。
你知道嗎?醫院做產前檢查的準媽媽都是笑笑的,只有我是哭的⋯⋯
這次在臉書找到一篇關於絨毛採樣有機會出錯的文章,就是胎兒正常不過胎盤有問題。就懷著這樣的心情,請醫生幫我們做羊膜穿刺。醫生說左寶會是這個情況的機會率不高,也體諒我們的心情,就安排幫寶寶們都做羊膜穿刺。
心存最後希望,但也該決定如果證實左寶是唐寶怎麼辦。我們不是優生學的追隨者,而且等了這麼久才懷上寶寶,心裏有千萬個不捨。但如果要左寶留下來,不是一句「生了出來就能帶」,也需要從現實層面來看。
上天的祝福?
生命是上天的祝福,生病不是。如果你不會祝福別人懷上唐寶,如果你不會暗自許願自己生唐寶,為什麼會覺得上天會用這個方式祝福人呢?有資格說唐寶是上天的祝福,只有唐寶本人和家中的人。然而這是他們親身體驗而得出來的意義,他們感受到的祝福也只是屬於他們的。
如果你不是超級年輕,大概會發現如今的唐寶數量明顯比以前少。那是因為大多數的父母會選擇送走唐寶,即使有宗教背景,有些父母還是會這樣做。只是你不知道誰做了而已。實際上,又有誰會跟你講這一些呢?少數的或會被報導,一邊被歌頌,一邊被批評。餘下的,就靜靜在佔上世界的一個角落。怎樣才是一個不自私的決定呢?
有些人會說唐寶好可愛,是開心寶寶。是的,唐寶是個開心寶寶。但一般人能接觸到,或者在街上看到的唐寶,多半是智力只有輕度至中度問題。有些唐寶能當講者、模特兒、書法家、演員,而唐寶的智力程度如何,必須等到他出生以後才知道。我們總不能只作美好的幻想,完全不假設左寶有機會出現重度的智力問題。那日後他變成唐大人、唐老人的時候,可以有自理的能力嗎?即使我們有足夠的經濟能力,但我們卻不能確保有足夠長的生命去照顧他。莫非要他在院舍過一生?去疪護工場就是他的宿命?還是讓右寶須扛起照顧左寶餘生的責任?要是每天都祈求左寶一定要比我們早死,這個到底是祝福還是咀咒呢?
還有唐寶很多時會伴隨身體上的問題,以左寶來講,照結構時發現心臟問題、腸塞、腦子有水泡,還會不會再出現更多的問題也不知道。我懷了兩個寶,如果左寶問題多多,我還有心力去照顧右寶嗎?從知道左寶有事,所有心思都放在左寶上。加上自己有情緒問題,再這樣下去,會把傷害到右寶嗎?
那個時候,一切都是我們的假設、自我對話跟幻想。事實上我們沒有接觸唐寶的經驗。經過朋友的介紹,去探訪了一個唐寶家庭。那個唐寶可愛活潑,各種發展非常的理想,也沒有身體的大毛病。但左寶也會是這樣嗎?
然後我們看了一齣關於唐寶的電影叫《傻傻愛你傻傻愛我》,入面講出作為唐寶家人的一些心事和秘密。我們可以讓左寶有一個美好的成長環境,同時我們也幸福快樂嗎?
我的情緒變得相當的差,陸續有人問我是不是有產前憂鬱症。我問老公:「如果我有憂鬱症然後一直好不起來,你能照顧我、左寶跟右寶嗎?」也許你覺得這個問題很自私,但萬一我好不了,要工作的他,能承受這樣的壓力嗎?
理智vs感性,我們選擇了靈性
在懷疑左寶是唐寶之後,我們也開始尋求靈性的指引。《靈性胎教手冊》的作者有一所學校,透過那邊介紹了一位導師,協助我們跟寶寶們溝通。在溝通的過程中,和阿卡西記錄解讀中有一項共同並重要的信息,左寶沒唐氏症。
然而到後來的羊膜穿刺結果中,他確診了唐氏症。我不了解為什麼會這樣,但以我跟左寶的對話,他並不知道自己有唐氏症,也沒有要特意選擇有唐氏症的身體來到這個世上。
身心靈界別的人都會說,靈魂會自己選擇要體驗一個怎樣的生命。那左寶到底是要體驗什麼呢?這個我沒有答案。不過他跟我們表示我們要他留下抑或先離開,他都可以。如果我們讓他先離開,他應承爸爸會回來,也叫我接他回來。
考慮種種的原因,最後我們決定先讓他離開,之後再用健康的身體回來。因為如果這次他留下來,他要面對一個不自由的軀體。
這不是一個我願意的決定,如果可以,我希望左寶是個普通的健康寶寶。事實上,沒有人真的願意去做人工流產。即使我們不是生活在一孩政策的國度與年代,即使現在也很多關於子宮自主權的討論,總沒有人是希望做人工流產而懷孕吧。
是決定了,不過我們還是拖了些時日,好讓我們可以跟左寶好好的去玩玩,好好的跟他送別,也好好的讓我感受懷有左右寶的日子。即使到現在寫下這一些,每一個字都是淚,每一句都是插入我心的刀。我不知道怎去解釋做一個不喜歡,甚至自己都接受不了的決定是什麼樣子,但我知道這會在靈魂留下一道深深的傷痕。
在離別的一刻,左寶抱著我,說不捨得我們,然後放手。他知道我們只是暫時的分開。就像是上托兒所,好快媽媽就會接他回來。
有人跟我這樣說,但我根本沒法接受自己要下這個決定。理性說這是最好的決定,但我的確殺了左寶。即使老公覺得這是我們一齊討論出來的結果,也是左寶同意的結果,但我還是覺得是我個人的決定。因為他在我的肚子裹,我有絕對的決定權,是我親手的殺了他。
導師跟我說,在人的眼中,也許生是生,死是死。但在靈魂的角度,生死並不是這樣的。我似懂非懂的聽著。
然而自責不斷的擴張,我跟老公說想見心理醫生了。因為我需要好好照顧右寶,在不久的將來也要接左寶回來。
無論如何,我是二寶媽。左寶,媽媽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