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那些沒人說的故事》少女老王
*出版社贈書
去年二月底是我早已在前一年安排好回台灣的假期,第一次以「探訪」的心情回家,卻剛好碰上疫情。那時歐洲尚未淪陷,台灣已經開始有些病例傳出,聽到我要回家的義大利室友希望我回來去住旅館隔離,自己卻杜拜義大利亂跑,彷彿疫情只有在東亞才會發生,結果就是我一邊整理行李一邊跟他們鬧翻。在台灣的最後一個禮拜,看著電視報導義大利確診人數以恐怖的速度持續增加,頓時出現複雜的心情。
二零二一年,疫情早已成為日常。出門戴口罩再也不會被側目,原本很怕的戳鼻孔快篩也被篩得很有心得。不斷出現的變種病毒似乎在當地人們的心中再也激不起波瀾,在各種隔離、篩檢、宵禁的規定下大家早已痲痺。四五月的時候歐洲又漸漸開放,然而就在此時台灣開始傳出嚴重的疫情,不同調的日常讓我好像從來沒有離家這麼遠過。
《那一年,那些沒人說的故事》以一月一章的台灣新冠記事,為突然之間成為空白的一年補上記錄。每篇最後都會附上一小則關於當月的報導,像是某種指標,引領讀者按圖索驥,梳理去年被打亂的生活步調。正篇裡寫的則是不會出現在新聞報導的故事:失業後開始出現在課輔教室的爸爸、疫情下萌芽的愛情、修圖假裝高燒請假的同事、學費袋裡的三倍券、不合理的居家工作同意書⋯⋯這些「沒人說的故事」輕鬆易讀,有戲劇化的轉折,也有生活的無奈,有一針見血的觀察,也有在深處伏擊的不安。
例如〈二月 #戴口罩不可以化妝〉作者同事化妝教學文因為網友抗議被撤掉,「會管到這種地步的人,他們腦中的化妝又是什麼模樣的呢?而他們擅自篩選包裝後的新聞,又會送到多少人眼前,在多少人的分享與留言中,逐漸成為一種真相(16)。」 原本大家熟悉的武漢肺炎正名為新冠肺炎,作者任職的媒體公司也要求記者們「統一用詞」,把舊文章改掉。戴口罩幹嘛化妝、病毒改個名字,這些好像都是一些小事,只是就在這些小事背後也帶某種立場。反過來說,也許就是小事,讓人更容易、更渾然不覺的接受其中的觀點。
又或是〈四月 #失業的正當理由〉和〈九月 #消失的富井美紀〉裡,同樣因為疫情失業的張爸爸和富井美紀,兩人職業不同、國籍不同、性別不同,卻同樣面對來自家庭與社會的性別框架。今天怎麼是爸爸陪小孩上課?法律規定夫妻同姓,為什麼預設改姓的那方就是妻子?這些壓力可能來自於親切的臉孔,友善的問候,看似善解人意的話語,卻只是讓其中的性別鴻溝更難以跨越。
「那些烙印在無數人日常裡的框架人生,我,真的能在其中,自由自在的以完整的自己存在嗎?」
疫情改變了世界,這些老生常談——存在得更久、累積造成傷亡無數、改變許多人的人生不下這場疫病——卻依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
讀《那一年,那些沒人說的故事》,我彷彿在拼湊二零二零年的另一個現實。與我切身相關,卻只在網路新聞、朋友動態和家人視訊中經歷的現實。其實書中描寫的疫情、職場文化、感情生活和我經歷的截然不同,卻還是從中發現了一些相似之處。有些東西到了地球另一邊也不會消失,有些東西在疫情蔓延下也不會改變。
〈八月 #不要在疫情期間死掉就好了〉作者寫奶奶送醫,因為防疫家人無法陪在身邊,最後還是孤單地離世。這一篇讓勾起我有點私人、暫且還沒有辦法寫下來的回憶。猝不及防的死亡帶來遺憾,但當死亡已有預期,我們就能填補所有缺憾嗎?死亡一直如影隨形,只是在新冠疫情下離得更近,顯得更具形體。
「明明以為會像一直以來的那樣,還有病危的時間、迴光返照的時間,可以讓心高氣傲的自己有好好懺悔的機會,然而此時的防疫規定就像一把剪刀,硬是將這些時間剪去、並把剪去的時間留在了醫院,畢竟,那終究是屬於死者的人生片段。而這一段缺失,也將成為始終不懂把握時間活著的人,永遠的一道缺口。」
我們不都這麼以為的嗎?永遠還有時間見最後一面、還有好好道別的機會。而那把不講人情的大剪刀,趁我們偷偷不注意,把這些「原以為」都剪去了。
疫情籠罩之下,過去這一年也還是有值得紀念的回憶。多虧了疫情封城,和室友五個人住在在同一間公寓裡快一年了,還是第一次一起吃飯。在沒有客廳的空間裡,我們從各自的房間東湊一支椅子,西湊一張桌子,拼起一個長桌,硬是在狹窄的走廊辦了復活節大餐。
病毒蔓延後接連推倒各種災難骨牌,但疫情中還是疫情中的小小快樂。作者在〈五月
#月老的勝負欲〉錯過了一趟日本行,迎來一場愛情,在感情路上磕磕絆絆,終於遇到值得全力付出的對象。
但我喜歡的還是〈十一月
#再給三倍券一次機會〉裡帳本上的 OK。因為疫情受影響而無法準時付學費的學生,作者媽媽就在帳簿上寫 OK。
沒問題,沒關係,在這人人都處於緊繃狀態下的大疫之年,我們也需要給其他人、給自己一點喘息的空間。收假回去的路上,想到出發前和兩個義大利室友有點不歡而散,預想接下來兩個禮拜在家隔離,公寓裡的氣氛會很僵,結果收到的卻是室友的道歉巧克力。
戴著口罩可能看不到,不過微笑也是會傳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