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種讚美算是性騷擾?

2021/10/11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先講答案:這個讚美足以讓被讚美的人在他/她所身處的社會被貶低。
而且這個答案正是這些被性騷擾的人絕大多數是女性的主因。另外一個主因可能是男性對女性的態度平均和女性對男性的態度差異甚大,但此刻我們不要節外生枝。
讚美的本身會讓被讚美的人受貶損,聽起來像悖論。舉幾個例子:
  1. 妳好可愛~
  2. 「妳好漂亮♡」
  3. 「妳的頭髮好香~」
  4. 「妳的皮膚好滑~」
4 是性騷擾蠻容易懂的,因為任意觸摸他人算是普遍的社會禁忌。正因為觸摸是禁忌,主動觸摸他人算是打破禁忌的不尊重行為。但為什麼這算是貶低?除了未經允許觸摸他人的確能被譴責之外,女性同時也會因為容許他人觸碰自己而被譴責,而且譴責力道常常比譴責摸她的人還大。蕩婦羞辱聽起來像個脫口秀笑話,但當你就是那個被蕩婦羞辱的對象時,就笑不出來。最糟糕的情況是,在法庭上被強暴犯指稱受害人「容許」他摸她,所以是合意性交,獲判無罪。即使不上法庭,在女性指稱遭受性騷擾的時候,只要有人能舉證她有過讓非親密對象觸摸的事例,輿論上馬上轉成對她不利。因為「節操」只用於要求女性的道德和品格,用以換取受保護的權利。無法證明節操,會成為權利的破窗效應,基本人權底線被打破,反過來要求受害人的基本權利得靠自己展現受人尊重的行為才能被施予。但身體界線不應該是需要爭取才能獲得的基本尊重。
3 這種程度是非常多一般男性也會犯的,基本上就是過度貼近、過度關注女性身體特徵,造成女性的壓力或甚恐懼。很多迷思認為女性就是喜歡被看被關注,穿美美就是為了給人看。即便女性的確精心打扮或衣著暴露,交情不親密的男性主動表達對她外貌關注,還是非常令人害怕。除了能聞到髮香是已經超過非熟人的身體距離之外,男性往往不懂,女性光是「被男性表示興趣」就足以感到威脅。這威脅至少來自兩方面,一是不熟識男性對所有女性而言都是潛在的危險,這是生理條件造成的弱勢,也無法靠觀念轉換就輕易消除。二是女性在女性社群和其他女性的評價裡,「狐狸精」或「綠茶婊」都是百分百的負面評價,而男性基本上沒有相對應的羞辱概念
婊子/妓男;蕩婦/花花公子;賤人/(查無資料)
2 幾乎是天下所有人都會犯的錯,但這裡有個脈絡條件:兩人關係之間,或者場合上,以及身份上,強調外貌優勢是否會造成處境劣勢。這幾乎是男性完全無法理解的範疇,因為「漂亮」好像是對女性最最萬用的恭維了,基本上跟讚美小孩可愛一樣,不會冒犯任何人,就算當口頭禪來講都很安全有禮貌。可惜不是。「花瓶」是一個非常性別針對的印象,也是女性往往需要耗費極大力氣才能擺脫的處境,而男性絲毫無覺,比經痛還不為人知。女性甚至不需要出眾的美貌才會被套上花瓶,只要身處男性為主的場合或地位就夠了。連全世界最有權勢的女性,德國總理梅克爾,當初在 CDU 政黨內出線,一半是因為出身東德,另一半是因為身為女性。而且漂亮是幾乎只會發生在女性身上的讚美,這句讚美足以把一個人「女性化」。絕大多數的專業場合,人都不需要性別,只需要操守、能力、表現。「妳好漂亮」一下子把一個專業人士打成特殊性別,除了暗示對方的成就不是靠成績,也把對方整個人的重點轉移到不具競爭力的面向上。
1 和 2 很像,但是是 2 的幼齡化版本。可愛對所有的成人而言,幾乎都是會造成困擾的讚美,因為那通常是幼童或幼獸的專利。可愛的東西會令人開心、令人想保護,甚至令人想親近,但絲毫不令人尊敬。可愛的東西往往也非常無助,任人搓圓捏扁,全身上下對別人沒有任何威脅性,這是一般成人都不想自處的境界。但有些人的確非常可愛,的確會令人油然而生「好可愛~」的感覺,也可能會因此發出讚美。在很多場合裡,說別人可愛沒什麼關係,因為你無論如何無法因為對方弱勢無助而傷害對方。但可愛常常是一種言者無意,但對被讚美的人非常難堪的貶低,非常難堪。非常難堪的理由是:可愛的東西是比我低一階的弱勢階級,我不會認真看待,遑論平等以待。言者無意,但其實言者有意,只是自己不知道那是一種最真實的貶損,容許自己用情緒反應掩蓋。「妳好可愛~」這個案例中的亞洲女性是學術專業人士,但她在學術發表場合受到這種讚美之後,處境和地位馬上被無端降級了,馬上。她精心準備的專業內容不被同儕以可敬的夥伴或對手來看待,整個人成為他人的美感欣賞對象。好淒慘。
以上說的這些,也許不一定是性騷擾,而是性別騷擾,或甚是一種歧視,也常常發生在種族和族群之間,只是在女性身上剛剛好最常見。
之所以達成這個結論,來自今日發生在我身上的小事:我穿短窄裙出門,走一走需要偶爾拉個裙子,因為它會上捲,到一個尷尬的長度。我對不熟識的男性友人提及,讓對方理解我拉裙子的行為。他表示他們雖然不能體會,但是很願意觀賞(enjoy watching)。這不是什麼安全的發言,很有可能被女性判定為糟糕的對話或甚糟糕的人。但我當下,或後來,都不覺得那很糟糕。我考慮了幾個變項,首先是人。一方面見面過幾次,對方都沒有任何冒犯行為,對共舞中的不便也善於自我檢討。二方面場合是所有人都在看所有人的舞池,他的陳述接近客觀現實。換一個其他正常有禮貌的生理男性來說同一句話,我應該也不會覺得很糟糕。但如果場景是在東亞,不是自由派的此地此區,我顯然會覺得這人講這話很糟糕。我當下不確定為什麼換一個社會會有這麼大的差異。現在我分析出:
因為那個處境下,那份膚淺的讚美之詞,對我不會造成傷害。
且不論穿短窄裙在東亞就足以被負面評價,在舞池裡放任裙擺縮捲,而不是時時刻刻雙手拉下,為自己今日錯誤的著裝選擇贖罪,也是個很明顯的受指責之處。但是在這裡,就算真的走光,首先沒有人會給我騷貨或蕩婦這種評價;再來是沒有人很在意身體露出這個客觀事實,和性跟道德的連結很弱,大家只覺得是品味問題。
因為讚美隱含的評價而受貶損的情境裡,那些把對方當成是審美對象,而審美連結了其他責任的讚美,都先不要。
如果覺得讚美內容和情境太複雜,很難判斷,只要想像你自己身處男子監獄,你有個精壯結實,而且體型大你一半的獄友,而且你對獄友沒有興趣。任何你不希望獄友對你說的話、做的事,就不要對別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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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左馬,旅美台灣小說家,主要寫科幻跟推理。 通常以探戈DJ和製鞋業者的身份出現,身兼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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