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短篇小說】擬恨物

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她很恨,非常恨。
她的恨意極度暴躁,狂怒而無可抵擋;若要形容,就像堅硬無比的堅果會被掐碎,阻擋去路的枯枝會被大力踩斷,甚至是堆積在一旁的沙蟻穴,也會被無情地踢散。
這就是她的恨意。她的能量。
如果不去憎恨,她就活不下去。恨,是她維繫生存最重要的動能。因此她必須不斷假想恨,施放恨。
在她受到恨意驅使憤而掰斷某個果實種子的這一天,她赫然發現,她的恨沒有被滿足。她的生命力正在耗損,她很疑惑。
她抬頭張望山林,只見突然有一群披著果皮與泥巴的老女人無聲靠近,並在她面前用十分震怒的情感,扯斷握在手裡的動物骸骨──她從來沒見識過這麼強烈的恨意與生命力。
「時候到了,這是妳的成年禮。妳的恨不足,妳要學習恨得更多。」
來自族巫耆老們的開示,使她豁然開朗;但卻又立刻在她的內心蒙上更深厚的疑問。
「我不夠恨嗎?那我要怎麼做,才能像你們一樣?」
「到山下,去尋找其它的生物,與他們一起生存。」說完話後,族巫耆老離開了。她也遵循指示前往山腳下。
很幸運的,她找到一座聚落。來路不明的她受到聚落居民的歡迎。她學習他們的飲食,語言,還有衣著習慣;她很快就融入成為一份子。她感受到這輩子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情感──人之心。
然而,缺少了恨,她的生命力也面臨衰退。沒過多久,她臥病不起。
起初,居民十分熱心地照顧她的起居。某些人家的孩子甚至會趁著天還沒亮時,就來到她床邊想扶她起床;可隨著日子久了,居民開始厭倦這種生活。男人們抱怨總是得為她多獵上幾頭獵物;女人們抱怨自家的丈夫為她付出太多;孩子們從原本的同情之心,逐漸因為她的瘦弱外表轉為嘲笑。
但這些惡意,總是會立刻在人們互相提醒後被掩蓋過去。他們一如往常的友善。
她,恨著這份友善。
她再清楚不過了。人們的善意,是過度的包容與接納所造成。在與人們相處後,她識得了人心,也理解人心並非能夠無私得毫無底線,間隙不會因為粗糙的填補而安然無事。傷痕總有一天會被敲開,而她遲早會死在這份延長死亡期限的善意下。
想到這裡,她的恨意前所未見地膨脹。她憎恨居民,憎恨他們的偽善,憎恨那明明怨恨卻選擇隱忍不說的自私情感──她甚至恨起自己。
瞬間龐大的恨意,使她的身體恢復如初,並且變得強壯不已。她扯毀安置她的小屋牆壁,並在回歸山嶺的沿途撼倒數以百計的樹木,以阻止這聚落的人來尋找她;等到她回到深山時,族巫耆老們也像是預知到她的歸來,親自迎接。
「完美的恨。你正是最傑出的擬恨物。」
原本她想當場殺死這些老傢伙,但她放棄了。因為她想通了,她有懷著這份恨意能夠做到的事情:只要留著任何足以怨恨的對象,她就能保持生命的永恆。直到她徹底阻止擬恨物們的誕生為止。
因此,她決定了。她要一輩子繼續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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