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賊：一樁由執念、貪婪、欲望所引發，博物史上最不尋常的竊案

羽毛賊從何而來？看《羽毛賊》前你得知道的背景知識！

更新於 2024/10/12發佈於 2021/10/13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維多利亞時期的毛鉤綁製圈（上）

二戰期間的斯特魯馬河畔 by Lizzie Ellis (Flickr)

一九一五年底，一群英國遠征軍（British Expeditionary Forces）的烏合之眾死守在馬其頓邊界以南，鄰近安菲波利斯（Amphipolis）一片古希臘墳場。當時，有一枚打偏的砲彈將附近一座墳墓的入口炸開。在這墳墓裡，陸軍軍醫艾瑞克．賈德納（Eric Gardner）發現了一具公元前兩百年的骨骸，其手裡握著幾根古銅色的魚鉤。由於補給船剛被魚雷擊沉，士兵們飢餓難當，賈德納便將這些魚鉤分發給部隊。阿兵哥拿到後，把這些具有兩千年歷史的魚鉤甩進斯特魯馬河（Struma River），釣起上千尾歐洲鯉，最大的一條重達六點四公斤。之後，賈德納回報道「部隊的伙食」獲得「大受歡迎的改變」，並將這些鉤子寄到海德公園（Hyde Park）裡的帝國戰爭博物館（Imperial War Museum）留存後世，那地方離自然史博物館並不遠。

古代魚鉤至今仍可充分發揮作用，證明人跟魚之間的契約是如此簡明素樸：把餌放到一根彎曲的金屬上，繫金屬於繩，而後拋出便是。蚯蚓很適合鯉魚這類底棲攝食者，但有些魚喜歡捕食掠過水面的有翅昆蟲，比如鱒魚，若目標是這種魚，在魚鉤上綁幾根羽毛會很有幫助。

最早用羽毛釣魚的記載，是公元三世紀時由一位名叫埃里亞努斯（Claudius Aelianus）的羅馬人所撰寫的，他對馬其頓漁夫釣鱒魚的方法有如下描述：「他們將緋紅的羊毛繫於鉤子，再把兩枚長在公雞肉垂下方的羽毛固定在羊毛上。」儘管在接下來的千年裡，肯定有人持續以這種方法釣魚，但關於毛鉤釣的文字卻沒有從歐洲黑暗時代流傳下來，直到一四九六年，才又出現毛鉤釣法的記載。當時，從荷蘭流亡英國的溫肯．德．沃德（Wynken de Worde）在倫敦的弗利特街（Fleet Street）經營一家新式印刷廠，他出版了一本《論鉤具釣魚》（A Treatyse of Fishing with an Angle），書中包含十二種鱒魚毛鉤的粗略「綁製配方」（recipes），每個月用一種，此即毛鉤釣狂熱者口中的「十二陪審員」（Jury of Twelve）。三月用的亞成蟲毛鉤（）需要以黑色羊毛作為「軀體」，而「翅膀」當用最黑的公綠頭鴨羽毛製成註；五月的黃毛鉤（Yellow Fly）則推薦拿黃色羊毛當軀體，再以染黃的鴨毛作翅膀。雖然該書的重點是鱒魚，但書中認為鮭魚是「任何人在淡水中所能釣獲的魚種裡最為高貴雄偉者」。

鮭魚與鱒魚毛鉤的差別。上者是鮭魚；下者是鱒魚。 by Rawpixel Ltd (Flickr)

如果說釣客在釣鯉魚跟鱒魚時，對兩者所拋出的釣餌小有差異，那麼釣鱒魚跟釣鮭魚時拋投的東西就是天差地別了。淡水鱒魚需要用精巧逼真的毛鉤來釣，也就是這毛鉤要模擬多種水生昆蟲的顏色、體型、生命週期。為了「符合大發生」（match the hatch），鱒魚釣客必須知道什麼時候得拋投若蟲毛鉤、什麼時候要拿出亞成蟲毛鉤。若蟲毛鉤是模擬昆蟲緊緊抓附水下石頭的生命階段，而亞成蟲毛鉤則是呈現昆蟲浮上水面、把覆在翅膀上的「蛻」給裂開的時期。鱒魚的性情相當挑剔、善變、輕浮，釣客若不用心觀察河川生態，要讓牠們上鉤並非易事。製作鱒魚毛鉤所需要的材料平凡無奇且廉價，像是鹿毛、兔毛、羊毛，以及雞毛。

鮭魚毛鉤則跟鱒魚毛鉤形成強烈對比，其外型並非為了模擬任何一種自然界的東西，而是為了挑釁。鮭魚這種毛鉤釣客競逐的王者，會從大海返回牠們出生的河流，在被稱作「產卵場」（redds）的礫石河床上產卵，然後死亡。牠們死後，屍體會釋放大量養分並吸引小型仔魚和其他昆蟲，這些小動物最後會成為新生代鮭魚孵化後的第一餐。在這一年一度的洄游旅程中，鮭魚會停止進食，但牠們會用犬齒及鉤狀下顎攻擊、驅趕入侵者，以保護產卵場。鮭魚並不會因為釣客的毛鉤看起來像昆蟲就衝過去，而是因為毛鉤入侵了牠們剛產卵的地方。

工業革命後，英國各地開始興起河釣運動。by Gideon Chilton (Flickr)

想抓鱒魚，得深入觀察大自然才行；至於鮭魚，只需把狗毛綁在鉤子上，外加一點運氣就能釣到。但貴族釣客們並不打算因此卻步，他們想要在滿是田園風光的鄉間向「魚中之王」拋投美麗的毛鉤，這樣才夠傳奇浪漫。

艾薩克．華爾頓（Izaak Walton）在一六五三年出版的《釣魚大全》（The Compleat Angler）中寫道：「面對河流及河中生物時，智者駐足沉思，愚人無視而過。」華爾頓描述了一個充滿奇幻水域的世界，藉此向下一代「釣友弟兄」們招手：「有一條河，會把燃燒的火把熄滅，但另一種火把卻會被點燃；另一條河則會把棍棒變成石頭。有些河流在音樂響起時會婆娑起舞，有些則會讓啜飲河水的人起顛發狂。在阿拉伯有條河，當綿羊前來飲水後，羊毛就會變成朱紅色；位於猶地亞（Judea）的另一條河，一週僅流動六天，然後在安息日當天歇息。」

自家英國當然也有一些神祕的河流，比如迪河（Dee）、特韋德河（Tweed）、泰恩河（Tyne）、斯佩河（Spey）等，但它們遠離倫敦，除了在地人和有能力穿越布滿車轍的土地、古羅馬道路和狹窄騎馬道的人外，其他人都難以到達。直到近兩個世紀後的維多利亞時代，鐵路才使得這些傳奇河川對社會下層階級的人們敞開懷抱。突然間，不僅是王公貴族大地主成了釣友弟兄，連勞工也紛紛跳上火車，暫時從工業化的城市生活裡得到喘息。

為了限制這些闖入者入侵騷擾，英國的領主們用一系列稱作「圈地法案」（Enclosure Acts）的法律將土地圍了起來，還將水域劃為私有。工人階級垂釣者釣了大半輩子的地方，現在突然不許進入了；自家水域擁有大量鮭魚的地主們，開始對釣客收取毛鉤拋投費。

根據研究毛鉤釣的歷史學者安德魯．賀爾得（Andrew Herd）所言，到了十九世紀末，將近兩百八十三萬公頃的英國水域被隔絕於一般大眾之外，而且這些水域也被侵害法（trespass laws）所保護，因此「既非地主也非俱樂部嚴格掌控之水域已所剩無幾」。於是，秩序恢復如舊，只有富豪才有財力去「遊釣」（game fishing）高貴的鮭魚，而尋常百姓僅能「雜釣」（coarse fishing）像是鯉魚這類低下的底棲魚種。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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