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某執政黨立法委員乃前政權植入的線人曝光,令執政黨故調重彈,對前“威權時代”白色恐佈再消費一遍。植入線人是任何政府的執法單位慣用的伎倆,說是“威權時代”獨有的現象,則不啻指它是歷史陳跡,在今日的“民主”社會絕跡,十分誤導,亦足以為當前行徑的煙幕。現在讓我們看看“民主的燈塔”美國是如何利用線人的。
《猶大與黑色彌賽亞》(Judas and the Black Messiah) 是今年美國發行的一部傳記片,它敘述了美國聯邦政府如何滲透黑豹黨,線人且滲透入其核心,最後這枚棋子發揮了謀殺其黨魁的功能。美國黑豹黨崛起的國內背景是1960年代美國的民權運動,國際背景則是越戰、古巴革命以及中國的文化大革命。美國國內反越戰運動風起雲湧,爭取黑白平等的民權運動也如火如荼,隨著青年一代思想的激進化,馬列主義在美國也開始大行其道,胡志明、毛澤東與切格瓦拉成為左翼偶像。聯邦調查局對境內危險的團體都派線人滲透,3K黨是對象之一。至1969年,黑豹黨已上升為聯調局主任胡佛公開點名的國內安全的最大威脅。
黑豹黨在1966建黨之初,屬自衛團體性質,主要任務是在加州奧克蘭組成公民自衛隊,監視奧克蘭警署的行動,揭發並阻止它濫殺黑人。至1969年,它已擴充為全國性的黑人社區服務運動。黑人社區自然是指貧民窟,是社會的底層,乃美國白人統治階層讓黑人自生自滅的地方。黑豹黨似乎受中國文革期間“為人民服務”口號的號召,開始了至少60項社區服務的計劃,替黑人孩童提供每日免費早餐、辦食物銀行、辦免費醫療診所、替黑人廣泛檢測鐮刀型紅血球疾病、在黑人遭牢獄之災時提供法律支援;還有辦免費學校,掃除文盲。這些計劃大致上由志工熱心奉獻。異於慈善機構者:這些活動場所也是“播紅站”,宣揚黑人的解放不存對統治階層的任何幻想,必須起來從事階級鬥爭,因此遭致當局的破壞,例如造謠免費早餐有毒,甚至派遣警力至現場騷擾,等等。
在建黨領袖都身陷囹圄或隻身在逃的情形下,伊利諾州黑豹黨的主席、全國的副主席漢普頓(Fred Hampton)的角色就上升至舞台中央。他執行社區服務不遺餘力,有演說與號召的長才,成為具魅力型的領袖。他一掃黑豹黨只是一個民族主義組織的刻板印象,以芝加哥為基礎,聯合貧窮白人和拉丁裔以及街頭幫派,組成“彩虹聯盟”,指引他們停止互相仇殺,擺脫犯罪生涯,共同組成推翻美國政府的統一戰線。這就無形間判了他的死刑。
Hampton 與拉丁裔與白人激進組織建立統一戰線
1968年,18歲的奧尼爾(William O'Neal)在芝加哥因盜竊一輛汽車被捕。這類雞鳴狗盜原本不入聯邦調查局法眼,但他騙取車輛時是用了冒牌的聯調局警徽,遂成聯邦等級的罪案,盜竊罪刑罰外將另判5年。一位聯調局的幹員就用免起訴交換他加入黑豹黨當線人,除月薪外還領取特支費,甚至為了過自己的汽車癮要求給他一輛車,蓋黨主席漢普頓無故被交通警亂發罰單,已吊銷駕駛執照,奧尼爾遂成為他的司機兼保鑣。這名內奸終升至芝加哥黨部的保安主任,讓當局對這個革命組織內部的情況一清二楚,他甚至發揮離間黑豹黨及其同盟者的功能。按照劇中的描述,奧尼爾對革命黨人產生了感情,也認同黑人必須有出頭天,遂要求退出,但他的操控人說那你就回到七年牢獄生活去吧,這名內奸唯有硬著頭皮幹下去,心存僥倖不要被迫做比目前更“過份”的事。
但“過份”要求終於逃不掉。黨魁漢普頓因“搶劫”價值71元的冰淇淋派給孩子們吃,被判入獄2年半,在上訴期間,他暫時出獄。奧尼爾藉故一名同志被警察槍殺,佯裝狂怒要用炸藥去炸毀市政廳,試圖誘導主席開口批准,但漢普頓極力反對,內奸悻悻駕車離去時就將隱藏內衣底下的錄音器扯了。漢普頓上訴卻失敗,坐實要入獄,此時胡佛發話:黑豹黨的幾位建黨人入獄都成了名人,不要在漢普頓身上重演。奧尼爾的操縱人就派給他一個新的任務:畫出一份主席家庭剛遷入的新居的平面圖。奧尼爾心感不妙,但緊接著還有一個令他更揪心的差事:將有人遞給他一瓶藥劑,令他摻入給主席的飲料中,他以為是下毒,其實是更黑的陰謀的一環。
1969年12月3日晚,在漢普頓再度入獄前夜,同志們都聚集在他的家裡,舉行送別禮。內鬼奧尼爾遞給他一杯摻了藥的酒,即離開了。主席飲了酒進入昏睡狀態,其他眾人也睡得七七八八。翌日凌晨4時45分,黑豹黨芝加哥支部所在地柯克郡(Cook County)的地檢處調動當地的警力14人,分兩組,以“執法”為名,對這個住家進行突襲。當時,只有一名黑豹黨員持槍守在大門後,門破後他立即遭槍殺,也射出了唯一的一發,可能是中槍後射向天花板,警方卻在從睡夢中驚醒的黨員和親朋眼前對房子進行了地毯式掃射,共射了90餘發。行刑者既然已經有了平面圖,不費周章闖入主席的臥室,“請出”了他懷孕8個月的妻子,兩名便衣再進入臥室,對不醒人事的漢普頓頭上補上兩槍,在完全沒有“拒捕”的情形下“執了法”(=行了刑)。
事後,官方調查報告將此事件判為“恰當執法”,7名倖存者對政府提出控訴就變成“民事訴訟”,光是申請開庭就曠日持久,開庭後又審了18個月至1977年,破聯邦訴訟案的紀錄,結果被控一方21造—尤其柯克郡的檢察長—全免責。苦主再接再厲,繼續上訴,至1979年,芝加哥某司法區的美國上訴法庭發現官方隱密了一些有關文件,下令重啟該案,美國最高法院下令歸還原地重審。至1982年,官方終於同意賠償,由芝加哥市、柯克郡、聯邦政府各自分攤賠償金三分之一,籌足1,850,000萬,分9份,除了7名倖存者外,另賠償給漢普頓的母親和那名守夜殉職黨員的母親。
聯邦調查局總共在內鬼奧尼爾身上投資了200,000元,功成後送給他一份物業: 一個加油站,讓他不重蹈犯罪生涯。不久,他的臥底身分也曝了光,因此進入證人保護計劃。1989年,事過境遷,他在公共電視台紀錄片製作中接受了訪問,談及被官方收買的陳年往事,拒絕承認事發前夕有麻醉漢普頓這回事。然而,翌年(1990),他卻自殺身亡了,冥冥中契合了猶大以40塊大洋出賣耶穌後在一株枯樹上自吊的母題。
漢普頓遇害時只有21歲。他用社會服務提高自己同胞的健康、知識水平、人文素質,遠離自暴自棄的犯罪生涯,從而讓他們的身分與自尊獲得提升的目的沒實現。是他用“解放戰爭”的口號威脅了建制。但後者在黑豹黨的壓力下,也開始在窮苦大眾間辦免費早餐。雷根在當加州州長時有樣學樣,在全州境內推行貧童的免費早餐。至於聯邦政府則至1975年才在全國的貧民學校中落實此政策。
但建制的改良主義是為了治根嗎?只要看漢普頓的理想沒實現,貧民窟繼續走在愚蠢、落後和短視的路上、販毒與社區兇殺肆虐、貧窮者自身的幫派相互火拼,不同族群之間的廝殺更形惡化,至今日已溢出貧民窟,流毒全國。我們不能說這是美國當權者撲滅了黑人自救運動必須付出的代價,該是說他們適度地保持貧民窟內耗型的高犯罪率來維持了對它們的控制,稱得上“亂中有序”—不要以為“天下大亂、形勢大好”是只有毛澤東才想得出來的那一招。據統計數字,黑人男子死於非命的比率高於全國平均,非法槍枝的獲得在貧民窟尤其便利,槍販子只需打開車後廂,其銷售就像廉價玩具一般發市。似乎是同一個陰謀的兩面,貧民窟也成了毒品的總匯。因此,不要說美國治安壞居發達國家之冠是它的失敗,它是統治多族群國家的美國模式,與自由放任的經濟合榫,不搞集權國家“和諧社會”那一套。
美國治安單位利用潛伏者,給革命領袖(=恐怖份子)先上了麻醉,然後用“恰當執法”的方式處理掉,不必將他送去新疆再教育營,也省卻了不少“有背人道”的非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