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好嗎?好久沒聯絡了。
媽還是一樣,永遠叨念著我小時候多可愛,見人就笑,大聲打招呼,連路人的心都會融化,親戚搶著給紅包,她刻意不提,我也知道,她說的是爸的親戚,媽到婆家大吵大鬧,絲毫不留情面,連阿公娶細姨的事都扯進去,一反典型受害者楚楚可憐的形象。簽字後,我們就成了家族聚會的黑名單,前兩天,小姑偷偷來訪。
「你太傻,才會中計。」小姑說
「我就是不服氣,明明是他有問題。」媽說。
媽是獨生女,出嫁前連一個碗都沒洗過,第一次回台南老家過年,她當大廚,硬是煮出兩大桌滿滿的年夜飯,紅蟳米糕一端出來,香氣逼人,很快就見底了,爸臉上的驕傲根本藏不住,說起來,那份驕傲是什麼時候變成避之唯恐不及的忍耐呢?你記得嗎?上小學那天,爸特地請假,牽著我的手,到了校門口,他厚實的手還不放開,緊緊拉著我說:
「上學要乖乖聽老師的話,放學,要乖乖聽媽媽的話。」
那雙手的觸感非常鮮明,就像烙印,一直留在我的手心。
那雙手,後來牽起另一個小男孩,他臉上的瞇瞇眼和酒窩,和我們一樣,不同在鼻樑,淺淺的突起,像大肚山,感覺不到地形的起伏,但他身上多出來的半島,贏得所有人,無私的,愛。
包括媽媽,如果可能,她也會是那個小男孩慈愛的母親,當然她不承認,聽她百般挑剔那個男孩,以為他是她的眼中釘,上星期學校期中考,我提早下課,在巷口的速食店讀書,偶然看到落地玻璃外,媽牽著男孩經過,她臉上的溫柔,我從來沒看過。
那一刻,我才明白,你和我是人質,註定要為父母的幸福負責,婚姻的對錯很難說,唯一可以怪罪的就是子女,這是我們的,原罪,討好任何一方都沒用,全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我的錯。
當然,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你早早離開,沒見到後來的肥皂劇,外人冷眼旁觀,太陽底下沒鮮事,只有當事人沈迷在家的幻影中,我再努力一點,就可挽回爸的心,彌補媽的遺憾,再努力一點⋯⋯
如果你還在,有什麼不同嗎?當初識的朋友用羨慕眼神看著我時,我不需要承認─是的,我是獨生女。
我有一個妹妹,我們都是世界大戰的倖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