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精靈

　　我本不想寫下這個故事，飽含傷痛的故事總讓人難以承受，雖然過程中有過幸福，可我們常常免不了只看見悲傷。真正讓我下定決心動筆的契機是一件身邊的事情，某個親戚與另一位親戚常年冷戰，直到其中一位突發重病要離世了，他們才恢復來往。當然，相處的時間不多。

　　人們總是這樣，老是要事情無法收拾才願意放下面子，才願意珍惜。我覺得這樣的情況令人惋惜。因此，寫下這個故事，是想告訴大家，珍惜身邊人。不是每回都有下一次見面的機會。

　　「她死了。」重度憂鬱。

　　「太痛苦、胸口好重、像惡臭的腐爛物、不配活著、噁心、我好想死。」我彷彿聽見她心中不斷冒出這些話，想好好活著卻始終痛苦。她死了，我的朋友。我們還能見面嗎？

　　她死了，去年冬天的事。收到消息時，我久久無法停止淚流。據說有才華的人都會早死，某次我注意到她的手機殼，上頭寫著日文，我看不懂，所以問她是什麼意思。她回我：「我會活到二十七歲喔！」

　　想起這件往事，是27俱樂部吧。那些有才華的人都在二十七歲的時候離世，雖然是謠傳，如今我卻不免多作聯想，即便她走的時候不及二十七。

　　距離去年冬天，只經過幾個月的時間，但對失去她的人來說卻是最遙遠的距離。有時不禁猜想，她應該揮舞著天使翅膀在上頭快樂唱歌吧。不過笨拙如她可能還是會不小心被自己的腳絆倒，還好是天使了，絆倒不會疼，心也不會痛。

　　春天的尾聲。我坐在庭園，草皮上滿是不知名的小黃花。我望著發呆，喝了幾口手沖咖啡，一陣花香飄過。平常都沒有聞到啊，是不是我鼻塞突然好了？看來伯父最近治過敏的中藥不錯，我得勤勞點喝。思緒隨後沉寂。

　　最近一直呈現這種狀態。思考停滯期。情緒沒有起伏，並非刻意壓抑，但就是這樣不上不下的才惹人厭煩。好像有股重重的東西將人壓著，偶爾喘不過氣，偶爾想哭卻哭不出來。

　　我好想念妳，朋友。花香似乎越來越濃烈。眼角餘光從剛剛聞到香味起就一直閃動著光，我終於忍不住往光源處瞧，就在右側抬頭約四十五度的地方，有個奇怪的東西，距離有點遠，所以我半瞇著眼。但當我瞇眼時，那東西瞬移了。現在就在眼前！我實在來不及反應，也驚訝地作不出任何反應。眼前是一個人型生物！長著小小翅膀，像極了卡通中那種森林中的小精靈。我看呆了。

　　接著莫名的暖意讓身子暖起來，雖然看不見能量的顏色，但就是直覺式地感覺被黃色能量包圍，然後好想哭、好想哭。

　　「不必害怕，我是春之精靈。」她說。

　　不曉得為什麼，在她還沒開口前我就明白了。被那股能量包圍時，瞬間了知一切。知道她的身分，知道我們為何相遇。以往從未有過這樣的經驗，我們是認識了好久的朋友。在我們「未曾遇」之前就是好友。

　　「前世種種，想起了嗎？」她問。

　　我用力點頭，淚水順勢流出來。「我上輩子很喜愛花花草草。某回在路邊發現一朵小黃花，不知為何，明明經過這個地方好幾次卻始終沒發現。既不亮眼，又過於樸素的小花，何以會為此駐足？當時自己也不明白。就是想和它說話。從此我每天去那裏，直到春天過去。」

　　「妳就是那朵小黃花，是吧。」我將略微低著的頭，抬起來直面她。

　　「是的。當時多虧有妳，讓我期待每日到來。後來有個念頭，不如我修練吧！化作精靈，便能與妳真正交談。經過花朵的好多世努力，修為足夠，便晉升為春之精靈，掌管一個區域的花兒綻放。我們這種精靈只有春天能夠露面，其他季節便得繼續修練維持靈力，好預備讓來年的花朵齊放。」只見精靈露出微笑，身上的光暈又強了些。

　　「真奇妙啊，妳的能量好溫暖。」

　　「因為我的能量蘊含妳曾予我的溫柔啊。有多少人會願意為一朵無名的、樸素的花停留呢？甚至是說話呢。妳這樣的人很少見。」光暈一閃一閃的，雀躍的感覺。

　　我不好意思靦腆一笑，緊繃的肩膀似乎鬆下來，好久沒有這種感覺。「妳是不是還有話要對我說？剛剛從那股能量感覺到的。」

　　「妳很敏銳，這是妳的天賦。沒錯，我來是要教妳一些事的，不過正確來說，不能說是教，而是使妳憶起。憶起妳本來就知道的事。」精靈揮揮她的小手對我灑了些金粉。閃閃亮亮的，我嗆了下，胸中哽住的「東西」咳了出來。只見一團黑色煙霧跑出來。突然起了一陣風，黑色煙霧便消散在我們眼前。

　　「風精靈替妳將胸中的負面能量分解掉了。舒服多了嗎？」精靈關切地看著我並問道。

　　「春之精靈，我現在好想站起身跳動喔，身體變得好輕盈！」我像個興奮的小孩子充滿活力。

　　「跳吧！舞動妳曾僵硬的身軀！先前妳太過傷心又壓抑，所以能量無法順利流動。因此淤積很多負面情緒，才會如此難受。」精靈補充道，接著先行跳起舞，拍動翅膀的頻率變低，好像慢動作那樣。然後飛行軌跡像是圍繞著一個隱形的圈，她不斷地擺動著手，像在空氣中抓取東西，柔軟卻又有力，還有那舞動的身軀，如水波流動。

　　忽然間，她停下所有動作，蓄勢待發的感覺。

　　又一陣風興起，她順著這股風飛得好高啊，我需要抬頭仰望才能看見她。到了約莫跟樹一樣高的地方，急速墜落！接近地面時，再起！最後動作慢了下來，緩緩、緩緩停住。

　　「天啊！太精采了，實在太精采！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如此驚人，不、以驚人形容似乎不夠準確……。」我震驚地幾乎要胡言亂語了，揮動雙手想要說出一個適切的形容詞。但，真的，實在沒有任何語言能準確表達心中的悸動。

　　「找不到言語形容沒關係，語言本身就是隔閡，感受才是最貼近靈魂的語言。記住那感覺吧！剛剛後半段的俯衝是風精靈提議的喔！哈哈！太好玩了！」精靈開心地說。

　　「不知道為什麼，剛剛看到妳的舞，又是全新的體驗。身體不光輕盈，還有種自由的感覺，內心好澎湃，好像我也跟著妳一起飛。又似一道道浪打來，激起雪白浪花。真的好自由。」我忍不住哽咽，卻不知原因。

　　「你們人類的經典曾提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此言不虛，」她停了停繼續說。

　　「所有僵硬、剛烈會讓人失衡。所以一開始我灑下從陽光裡萃取的金粉，目的就是讓妳放鬆。放鬆，才能流動，流動起來，那些黑色的能量就可以排掉。加之舞蹈淨化，而這舞的名稱叫作月舞，繞圈象徵圓滿、循環。妳也注意到我的手勢吧，那是在匯聚天地靈氣，將它們聚集於我畫圈的場域。這個舞蹈擁有非常強大的淨化功效。」精靈滔滔不絕解釋剛剛自己的行為。不待我回應，她又繼續說。

　　「不過適度的剛也是必要的，重點是取得平衡。剛柔並濟。」她笑了下對我說。

　　「謝謝妳的金粉和為我跳的舞。能夠遇見妳真是太好了，其實最近我的狀態很不好。妳是為此而來的吧？」

　　「是的。還記得嗎？我說要令妳憶起。妳知道嗎？死亡其實只是循環當中的一個節點，像圓上每個點一樣。生和死其實本質上是一樣的，沒有起點、終點，只是循環。而死亡的感覺像秋冬，從蕭瑟中蓄積能量，在春天時，萬物甦醒。所以每天地球上都有人死亡，但也有人新生。」精靈說完這段話向我飛近。

　　「我想我是明白的，可是還是忍不住難過。我太害怕失去了。」

　　「孩子。妳並沒有失去。妳們吹過同樣的風，照過同樣的陽光，看過同一片天空。妳的心剛才不是飽含感受嗎？每個我們相遇的人，都活在心中。大自然不斷以祂的智慧告訴我們關於死亡的真理。死亡只是形式轉換，但轉換了，不代表不存在啊。」精靈這次用手再度形成黃色能量，這次真的看的見顏色。她抓著那團能量，用手輕輕一推，送進心窩處，又是那股暖意。

　　「這股能量象徵小黃花，以後妳想起朋友時，就感受心中這朵花的能量吧！甚至不必特別感受。因為，當妳在春天百花齊放的時節，看到山野裡遍地的小黃花時，妳自然會想起她。」她說。

　　「畢竟每朵花裡都有美麗的靈魂嘛！」精靈俏皮地眨眼。還真是一語雙關呢。

　　「我覺得心中還有些許傷感，不過這座悲傷的冰山似乎慢慢消融了。小黃花真是最溫暖人心的花。」說完自己都笑了，我也以雙關致敬回去。

　　「妳無法感受不是妳的感受，所以溫暖是妳本有的。妳會慢慢憶起自己本有的智慧，包括死亡的真理，就算現在還不是很明瞭，但總有一天妳會懂的，因為前面的談話已經種下思想的種子。」

　　「總有一天會開花的。」我們齊聲說，然後相視而笑。

　　「希望妳能開心點，妳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不過我得先行離去了，已到了春天尾聲。我必須回去修練，直至明年。」精靈如此說道。

　　「我明白的。這不是離別，妳一直在我心中。」我含淚說道。

　　「花開花落終有時，能再相遇是好的。」精靈加速揮動翅膀，而後閃現一道強光，她消失了，只留下陣陣花香。

　　花香持續飄蕩好久才消散，而我心中的小黃花卻始終開著。別難過、懼怕，帶著春意前行吧。

　　時間並不會因為誰的離去而休止，美好、低潮隨時會交錯出現，但這都無損於生命的芬芳。因為懂得珍惜，所以未曾失去。花開一陣，即便凋零，但感受、回憶都在。

　　最後，僅以此文獻給我那離世的好友。妳擁有最美麗的靈魂，我們明年春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