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撰文/陳昊儀.攝影/陳材元.照片提供/溫文龍
近古稀之年的溫老師有點駝背,但他在人群中並無矮人一截,有時甚至「高人一等」。身高178公分,高中時因腳傷與籃球員擦肩而過;爾後肩頭載著沈重相機到處跑,從文化中心到偏鄉幼兒園,腳架一背、快門一按就是二十多年,溫文龍是——時代影像保存者。
1982年跨入攝影界,溫文龍那年29歲。「我很喜歡記錄人」,從攝影學會入門,不到15年,數百座獎盃獎牌已佔據一個房間,還擔任各縣市攝影展評審、大專院校攝影社指導老師。「我比別人更用心知道評審喜歡什麼,你要有自己的想法,除了技術之外還要創作。」不像數位相機可以事後刪除,「我得去算你的呼吸、運氣還有頻率,因應風景我還得等天。」傳統相機按下快門那一刻就決定了故事的好壞。
如何用鏡頭說好故事?秘訣是「散步、大膽和等待」。力求掌握最佳光源和光線,溫文龍曾每天背著相機在同條街上散步,被當地里長誤以為「沒事做腦袋有問題」。還要有大膽的構想;不惜於負債下再購入4萬5的鏡頭,就為將新竹帝國新厦拍得像「太空梭」滿足客戶。還得學會等待;1984年的花卉比賽,溫文龍在清大梅園蹲了一天守著一朵梅花,灑水、噴水道具全用上,連拍10卷底片,始終不滿意,最後在兩朵杜鵑花中間找到答案;杜鵑花似天然相框,框住了遠方一對正在拍婚紗照的新人,作品充滿情節拿下金牌獎。不久後因新竹市府需製作一本「桌曆」,溫文龍就此登陸官方文化舞台。
「我回台北不只學攝影,還學洗相片、燈光,學了一身好功夫」,對事情習慣了解透徹,獎牌加身、意氣風發的溫文龍,1995年決定創業開婚紗店。「這一跤摔得真慘」,當時底片一捲60至80元,溫文龍常不計成本連拍數十捲底片,拍到新人滿意為止;擅長拍照卻無經營概念,結果「現金像點火柴般一年燒掉600萬」,婚紗店僅一年就負債千萬收場。
似乎到路的盡頭,卻是生命轉彎時刻。婚紗歇業後隔年,僅高中畢業、攝影起家的溫文龍,和一群學成歸國的博士教授平起平坐,在清大李丁讚教授提攜下,擔任社造計畫主持人,創立全台第一間立案文史工作室——竹塹映象,後續成立竹塹文教基金會,變身人人口中的「溫老師」。原因在於,跟其他老師比起來「我什麼都不行,但照片很強。」
此可追溯自1990年起,溫文龍擔任文化中心(現新竹市文化局)攝影志工,從藝術特展到耆老講古,兩百多場活動「是我真正練功的舞台。」在一次研習課程上喚醒對鄉土的熱忱,開始在全台各地甚至澎湖拍攝老建築,因此結識啟蒙老師張德南。以前拍節牌坊「我是等雲層、看光線和算時間」,張老師眼裡看到的卻是年代、文化和生活,原來古蹟照片會說話。
一邊拼命還債、一邊奮力耕耘鄉土。曾經一家五口大年初一不敢出門,靠五顆饅頭過日子,「因為有一個人不怕,願意跟我吃苦。」在妻子支持下,攝影記錄土地的熱情縱橫南北,最後吹回故鄉新竹,官方眾多期刊保留庶民圖像,也封存了溫文龍上山下海拍攝的歲月。
鏡頭說不完的故事,換他親自說。2007年受邀主持電台旅遊節目「環宇萬事通」,爾後獨挑大樑主持「文化記憶」。長達7年,挖掘小人物大故事,練就一身講讀竹塹的本領。
相機數位化後,溫文龍斷然抽身,不拍照了。坦言再也禁不起新設備的巨額花費,「我是電腦白痴」溫文龍笑得燦爛。數位化讓攝影生涯走入歷史,卻將他從爭競虛名中撈出來,體認到追求名譽的虛無,趁搬家將獎杯一車接一車分三天丟到垃圾場,「現在沒有人知道我曾會攝影,我卻獲得重生」。
轉身之後路更寬廣。溫文龍邀請山川米粉和進益貢丸合辦「竹塹小學堂」,免費帶領四年級小學生認識在地歷史、手作米粉貢丸。曾在路上被大學生相認,原來是10年前教過的小學生,「我很感動因為他長大了」。
如今攝影照化身經典教材。溫文龍成為文化局課程與竹塹社區大學等地方的教師,每次走讀教課前必作足功課,藉年表梳理事件脈絡,相同題材永遠有新故事。不只談文史,他還講記憶、童年,以及街坊趣聞,帶領學生用雙腳透視新竹。
陽光下一抹銀白刷在頭髮上,和堅定目光相輝映,挺著一身傲骨,邁出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