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杲掄起衣袖,輕輕替幼貓們擦拭濕毛上的水珠,楊朠嗤嗤笑道:「牠們是小虎子。」楊杲呆愣,仔細打量幼貓們的額頭和爪子,果然是小虎子,楊杲不忍丟開小虎子,心中又駭然,不禁開始咿咿哭泣。
刁鋒趕緊大手一抓,將虎子拎在手,死死盯著楊朠,楊朠頓足嗔道:「臭刁鋒你做什看我啊。杲兒別哭啦,待會兒父皇又責備我,你自己以為是貓兒。死婢子,趙王哭了,妳們還發呆,不趕緊服侍!」
「姐姐⋯⋯嗚⋯⋯妳為什麼讓小虎子游水吃魚啊,小虎子不會吃魚⋯⋯嗚嗚。」楊杲抽咽問。楊朠得意答道:「虎父無犬子,是因為打小教導虎子狩獵,長大了牠們才勇猛,可若我打小教牠們吃魚,長大不就變貓性,乖乖喵喵叫。」楊杲第一次聽到如此神奇之事,驚訝道:「真的嗎?」刁鋒從旁冷冷說道:「不會。」幼虎們剛逃過死命劫,低叫幾聲,似乎很認同刁鋒,澄清虎不食魚。
「怎麼不會,你又沒養過⋯⋯。」楊朠微怒反駁,然隨即閉嘴,憶起宮中千牛司射們曾談論刁鋒身世之謎──由雪狼、岩豹與河兕輪番養大的孩子,渾身滿溢腥羶獸味兒,尤其七歲時獨自斬殺獅虎後,百獸飛禽遇之遠避。楊朠撇撇嘴,故意胡賴混淆地說道:「改明兒我去請教國子寺博士們,不用你一個千牛司射來說教⋯⋯你呢?怎帶焦桐琴來。」
楊杲擦擦淚,道:「太常寺的師傅們教我新曲,想彈給姐姐聽,還有我聽到有趣兒的事,想告訴姐姐。」聽曲沒興趣,聽到趣味事,楊朠精盛神活:「說來聞香。」楊杲轉述來太常寺供譜的民間樂師,打算去湊賽馬局熱鬧的事,一字不漏講明。
楊朠聽畢冷哼:「討厭鬼鄭羲嗎?臭傢伙早該被教訓,仗勢母親是譙郡郡主,父親是門下納言,狐假虎威、為虎作倀。」楊杲小聲提醒:「姐姐,父皇還說招他做駙馬呢。」
「美得他!莫說駙馬爺,只消踏進我南陽殿一步,必定讓他知曉何謂地獄無門,剁碎他餵太瀰池裡大王八!」楊朠不屑大罵,轉瞬若有所思,喃喃自語:「通馬語的書生?跟我教養小虎子吃魚有異曲同工之妙啊,真有意思,三日後的四月初五嗎?」
「不行。」刁鋒忽吐出二字。楊朠不自然眨眼,惡狠狠道:「你九官鸚哥啊,不會、不行,一直重複,煩死了。」宮女們由對話中聽出端倪,公主想出宮!宮女們齊齊重跪於地,嘶聲哭喊:「公主饒命,萬萬不可!」
誰又攔得住楊朠?連隋帝議論國事的朝堂中華殿,殿頂飛簷左右尖端,翔雲吐霧的瓷燒禦火龍,都曾被她攀上並灌入飽滿墨液,某日朝會大雨,黑水流涎琉璃瓦片,使殿門前形成整片黑雨水幕,何其壯觀⋯⋯隋帝又何其震怒!
京城喧騰鎮日後,午夜沉寂非常,兩名農夫裝束的行人,各擔著兩竹簍子,往利人市而去,只是此二人裝束又較尋常農夫來得特異,斗笠下罩著黑布,綁腿和草鞋間竟穿著潔素未染土的白綢襪,倘在白天,必定格外引人注目。最奇的是四個竹簍中,都擺著兩盆似已枯萎的盆花。尤其兩人夜行毋須提燈,只因其中一盆花,通體金爍可光照數尺之遠。
「來了。」不必交談,二人同時心意相通,停下腳步,果然街坊屋簷上悄無聲息站定十幾來名黑衣殺手。
領頭者冷冷說道:「留下八病美,饒你二人不死。」一農夫哼道:「你們搶走八病美,縱使饒我二人不死,可丟了花盈緋的東西,咱全村人連同雞犬只怕掉盡腦袋,花爺下手得狠,想必諸位沒體悟過。」
「廢話。」十幾來名黑衣殺手提劍飛身刺下,劍鋒直逼農夫二人,二人仍紋風不動,此刻一團破空殺出的紅絲,彷彿綻蕊拂面,震偏所有劍鋒,力道竟如斯猛烈!十幾來名黑衣殺手定睛細視,居然是柄單薄紅拂塵。
「太常寺幾時雞鳴狗盜,幹起不乾淨勾當。」一名紫衣少女手持紅拂塵,自屋簷暗處婀娜飄落,秀巧雙足雖靜雅點地,卻踩陷了鋪街厚石,十幾來名黑衣殺手均是臉色大變,此女武功深不可測,展現驚人的內力及輕功,人人將劍橫於胸口護衛,防此少女猝施毒手。
領頭者憶起江湖傳聞一女子,人稱「紅拂女」,辣手催命從未心軟,不料竟是嬌俏幼稚的美貌少女,道:「緣慳一面紅拂女張姑娘,還請姑娘行個方便,日後必當答謝。」
張出塵盈盈歛裳還禮,「小女子張出塵見識淺薄、不懂禮數,只是奴家主子花盈緋大爺,素來不愛別人搶他東西,只好請各家哥哥不吝指教。」銀鈴嬌笑中,張出塵已化鬼魅,與紅拂塵融為更強悍的兇器,轉瞬弓弦驟射,竄入人群,勒殺三人,不流一滴紅血。
眾殺手駭然,盡使平生本領,但求拂塵下保命,劍招互依互存、層疊逼進。張出塵冷笑,由紫袖抖出一柄改造過的摩訶金剛杵,杵端焊有四片銳刃,加上紅拂塵,剛柔並濟,藉拂塵軟毛捲緊敵手兵器,再憑恃高強輕功飛跳而起,將摩訶金剛杵刺入敵手心窩。
杵杵致命,血花噴濺。
只賸三四人,知今命休矣,擋身於領頭者前面,喊道:「頭兒,今後拜託您,快走。」領頭者心苦,道:「兄弟們放心。」用盡最後氣力使出猢猴攀樹的功夫,沿簷逃走。
張出塵無意追趕領頭者,待殺得乾淨後,從腰帶抽出一方白帕,擦拭摩訶金剛杵上血漬。農夫二人上前道謝:「多謝張姑娘援手,否則我兄弟二人難向花爺交代。」張出塵卻盯望盆花,笑問:「哪盆是病色啊?」又轉嘆:「唉,不知病色會落入哪家千金之手。」農夫二人略曉張出塵心思,道:「張姑娘已天仙般人物,毋須病色錦上添花。」張出塵突然微怒,罵道:「胡說,如若天仙般人物,主子怎從沒說過喜歡我。」農夫二人語塞,不懂該如何安慰姑娘家的百變芳心、思春繾綣,張出塵落淚,甩脫白帕,縱身上屋簷離去。
「唉。」房舍暗黑隱沒處飄來股異香,農夫二人吃驚,敬道:「花爺。」花盈緋疲憊倦容仍十分清俊,他何嘗鐵石心腸不懂女兒心?「辛苦馮家兄弟二人,近日麻煩看照八病美。」農夫二人恭敬領命:「謹遵花爺吩咐。」
即將翻覆大隋朝勢的賽馬局,已於此夜揭開序幕。
四月初三,大興城中利人市、都會市雙坊立出十二尺貼告,以利人市掌主,都會市跟客,競標兩釵后和八病美,城外更有賽馬局受矚目,街市歡騰,拋金銀的、賞名物的、湊人面觀熱鬧的,無不期待。越利人市往西行,出金光門數里,即蠡苑設置的花樓與馬圈,日未過午,已人頭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