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侄正有事想請教兩位尊長。」鄭羲與張須陀、麻叔謀未曾有過交面,甫照面張須陀便心生崇敬,而面對麻叔謀則頗生厭,卻也不願得罪這等小人,招呼友伴共同簇擁張、麻兩人往馬圈邊上去。
楊朠不悅,道:「和麻叔謀、鄭羲兩人混一塊兒,張須陀想必更癢。大叔,您接著繼續說。」商賈老者道:「病智者可令神志衰忘混亂之人恢復,然如何個治法,伯伯我也不知。」
「庸醫才難。」一干人等循聲望去,見一名跛足老者,蜷曲閉目在旁沈睡,楊朠來時曾注意到他,本不以為意,此刻懷疑是否他發話。商賈老者續道:「病金者、匠之聖。相傳昔古軒轅帝採首山之銅,鍛冶聖道之劍,征伐蚩尤,名為『軒轅劍』。可惜軒轅劍徒具劍形,而無劍神,是以軒轅帝取女媧補天所遺五色神石,及蚩尤屍身之頭,連同軒轅劍封印回首山;後夏禹繼承此劍,加入五色神石、蚩尤頭再次淬煉,藏於會稽山,令軒轅劍汲取日月星辰之光、天地山川之氣、陰陽精華之英,成就『軒轅夏禹劍』。世人皆傳病金生長於首山軒轅劍封處,苟將病金丟入煉爐中做引子,便可煉製出絕世寶劍。」
此時忽十幾來位肩背木箱的文士,聚到花樓下、馬圈旁,紛紛由箱中取出筆、紙、彩墨,似是描繪八病美和十九龍馬。楊朠眼瞅當下人潮愈聚愈多,心中不禁好奇:蠡苑當家主花盈緋到底怎地人物,且莫論人面廣,能在大興城內外支起這麼場盛會,單擺出八病美、十九龍馬,足以驚艷異國群雄。
「讓開、讓開。」斥喝聲中出現一隊紅絨轎進入場內,皇族貴家千金五六人陸續下轎,楊朠、楊杲兩人見狀大驚,忙躲刁鋒身後,楊杲細聲道:「是膤姐姐。」貴家小姐領頭者為霽舒郡主楊膤,素來與楊朠不合,楊朠罵道:「舌頭長、目光短的花糊花糊女人,鎮日就喜顯臉!」
商賈老者等人談論:「連貴家千金都來此露面,錯不了。」「人人都臭花盈緋『酒色財氣任逍遙,銅臭千里出陶朱』,可這就是本事。」「誰說不是?」楊朠又竄至商賈老者面前,好奇問:「伯伯,怎啦?」商賈老者道:「此次除賽馬局外,蠡苑花老闆亦準備競標『八病美』、『兩后釵』,兩后釵乃漢代竇猗房封后的九環珠金釵,和趙飛燕封后的同心七寶釵。」楊朠喜道:「當真趣味,刁鋒,你說這許多珍奇貴物怎不藏著?」刁鋒一貫冷然,道:「花盈緋經商了得之處便是如此,瞧那群畫師將八病美、十九龍馬畫得活色生香,紙畫傳將出去,方達到極致宣傳。」原來十幾來位肩背木箱的文士,皆蠡苑請來繪紙畫的畫師。楊朠一雙妙眼望著刁鋒:「刁大護衛,我說,你真無情趣還假裝愣,分明很懂這些玩意兒門道。」
楊朠又向商賈老者討教病色、病名、病情之奇異,得知病色搗碎敷容,可駐顏青春逾二十年,半百花甲少女貌;病名曾為唐堯虞舜所親手栽植,別稱『聖王草』,已活世上千年,雖無他用,騷人墨客、仁人莊士仍欲得之以表志。至於病情,楊朠聽來不喜,服食此物後,則可忘情——人倘無情、何須為人。
楊朠道謝商賈老者等人,拉著楊杲、刁鋒四處胡繞,道:「父皇應把這些全收了去,地方官也太不濟事,盡進貢靈芝人參那些沒多大作用之物,該罰。」楊杲微微蹙眉,怯弱道:「姐姐貪心,天下之物怎可全收入宮中,黎民百姓存活安在?」楊朠故作狠惡:「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沒有父皇,怎有百姓。」楊杲生怕,卻依舊辯道:「唯有百姓愛戴,才更顯父皇尊貴,姐姐不懂。」楊朠揮揮手,道:「行、行,你的經世抱負向皇兄他們講去⋯⋯奇怪,哪呢?」刁鋒不耐道:「別繞了,繞得頭犯暈,我曉得書生在哪。」楊朠哼地一聲:「怎不早說,此番我特地前來,就是要嘉獎書生,助他修理鄭羲。」
刁鋒不愧內廷千牛司射,僅小半時辰,已掌握人事情勢、護守有度。楊朠隨刁鋒來至偏離花樓、馬圈的西南隅,一叢草老樹交界處,見墨綠棉袍的疲弱書生蹲地指書,正是池鬯,他道:「賽馬局勝率,即⋯⋯場數中有⋯⋯有幾回得頭馬。所有⋯⋯投盤賭資,莊⋯⋯莊家抽水什三,餘⋯⋯餘數方均算至⋯⋯每匹賭馬。」楊朠新鮮,生平首知賽馬局亦講規則,靜靜聆聽。
「蠡苑乃⋯⋯百金一馬的⋯⋯賭資。舉類,百人只各下注一馬,總⋯⋯總共萬金,莊家蠡苑⋯⋯抽水什三,便餘⋯⋯七千金。」池鬯隨手折了根草莖,畫地計算,「若只五馬競⋯⋯競賽,有三十又五人、二十又五人、十又五人、十又三人、十又二人等⋯⋯分投五馬,以最多人下⋯⋯下注的賠率最佳,故三十又五人⋯⋯所選之馬,賠率為⋯⋯一賠五,依次⋯⋯為一賠四、一賠三、一賠二、一賠一,莊家蠡苑⋯⋯按率賠償。」
昨日那荊州姑娘,關萱,思索了會兒,亦折草莖,細細計算:「三十又五人所選之馬,若得頭籌,一賠五,則一人投注百金,可拿回五百金,三十又五人,就共得萬七千五百金,莊家蠡苑是自己賠上七千五百金。二十又五人所選之馬,若得頭籌,一賠四,則共萬金,那麼莊家蠡苑⋯⋯是沒賺卻不賠。」
池鬯笑道:「可明白?」關萱嘆氣:「窮苦人家平生得一金已難,貴家世冑卻手持千百金揮霍。」
楊朠聽得糊塗,忙問刁鋒:「莊家蠡苑沒賺不賠又如何?」楊杲輕聲告訴皇姐:「姐姐,除非最多人下注的那匹馬是頭馬,否則怎麼論,蠡苑都是得錢的大贏家。」楊朠拍著額頭:「啊,那不用比啦!」轉而伸出食指刮臉頰,輕蔑道:「男人就是死要臉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輸得傾家蕩產才肯作罷麼。」楊杲表情無辜地看著刁鋒,在他心中除了父皇之外的大英雄,也是死要臉面的人嗎?刁鋒注意到楊杲凝望,有些狼狽,冷冷回應:「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楊朠雖噗嗤一笑,眼眶兒卻些許濕潤:心裡十分欣慰,知普天下唯有自己七歲的嬌弱小弟,能制住這名內廷絕頂高手;而他,必定周全護衛幼弟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