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的折騰,每個幾近或正值中年的男女們,個個疲憊不堪,紛紛爬回老窩就寢去。
伊凡被小開帶回家時,整個意識也都尚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中說了一句:『我跟奶奶說再見了。』
白夜聽懂了。
回到肉身的靈魂清醒了,開始能接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能道別,說明了這個靈魂長大了。
大家離開咖啡店後,白夜尋思了一番,決定就在咖啡店的正中心打坐。從來到這個小村子後就一陣忙亂,她都沒時間好好探詢這個地方,到底師父希望她在這裡做什麼?
一番吐納調息後,白夜的精氣神一一回歸中道之中,心無旁騖地觀佛號,整個身子就像充飽氣一般挺了起來,再一會兒,身子一鬆,白夜的靈識順勢脫身而出。靈識順著中道而行,領略這周遭地景氣脈流轉。
這個咖啡館位於島的南方之末,左右兩方的小沙島像兩列珍珠串,把咖啡館面臨的海域籠聚成一個獨特的生態海域,自成一格地既有深海地形,又有島列的珊瑚礁地形。外海的狂風暴雨都會被兩側的沙島列給阻絕下來,只有正北方的開口才能讓北風吹入。因此內海是一片鏡海,平靜無波如鏡面一般映照著湛藍的天。
整個氣流順著天道生生不息地由天入海,由海升空,勃勃生機自然生動。這是風水勘輿術中至為精妙的靈氣寶地啊,怎麼村子裡卻是妖異橫行,怪風亂吹呢?
白夜心思一動,就感到胸口氣窒,一陣揪痛,感覺咖啡館底下一鼓躁氣騷動,猛地怒火直串竄白夜心口。白夜靈識往底下直探,隱然間感到咖啡館所在的懸堐峭壁之中有個巨大的洞穴,正想細觀時,白夜被洞中的一股能量給逐了出來。
靈識突然地回到肉身,正感一陣錯愕之際,她彷彿聽到正下方,洞穴裡傳來一聲譏笑聲:哼!
白夜被嘲笑了?!
她淡淡地撥了撥留海,面不改色地起身。她都四十了,早過了跟人一般見識的年紀,遑論這些異類!看著自己近年來成穩許多,她滿意的讚嘆自己:小胸口有著大心胸。
反正她也不打算一口氣就摸透人家的底,今天這個進度可以了。
時到中午,也該出門覓食去,一番梳洗打扮後,帶著錢包出門去。
途中經過宋無理的書店,白夜硬是把人家從床上給跩醒,拉著老宋一起午膳去。順道跟他說了早上的靈識經驗,請他找找這個地方的地理地圖。
白夜對這個村子相當滿意的一點就是齋菜飯館特別多。聽說很早期時有一個出家師父來到這裡,苦勸村子裡的人應該多行善積德,特別是不殺生的功德能助這裡地靈人傑,風調雨順,家宅興旺。
所以這裡的人多數以素齋為主,大家都帶著一種有吃有保佑的心態,這功德不賺白不賺!
白夜跟老宋來到一家小麵攤,正吃著刀削麵時,就聽到店外一陣嚷嚷,接著一群人就抬著一個中年婦女直奔診所去。
『這女人真的活膩了,一天到晚的鬧自殺,也沒見她成功過,還是鬧個不停,她我那個表哥真的倒了八輩子楣,才娶了這樣的神經病。』麵攤的老闆娘又怒又罵的。
『好了拉,醫生不是說她是憂鬱症嗎?就很憂鬱到很想死啊,才會常常又哭又鬧又自殺,這是一種病啦。』另一個阿姨勸著老闆娘息怒。
『屁拉,我表哥對她千依百順的,從娶了她,錢都給她管,她不想回婆家,就可以不用回婆家照顧公婆,日子過得這樣爽,還得憂鬱症,我才是要得憂鬱症的人勒。』接著老闆娘就開始感嘆著自己的婚姻慘狀,在她第二管鼻水要擤出來時,白夜果決地吞下口中那一大陀麵,拉著老宋奔出麵店。
老宋沒這麼警醒,他還慢悠慢悠地正嚼著嘴邊那條麵時就被拖到大街上。這與他優雅的人設不搭,他有些怒的看著白夜,再用很輕描淡寫的舉止撥掉嘴角上黏的那根麵條。
『唉呦,別氣,我是為你好,聽著那些怨氣下飯,會胃痛。』白夜笑著安撫優雅的宋先生。
『白小姐,宋先生。』小開迎面而來,黝黑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果然年輕,熬一整夜都不見疲憊。
『你怎麼在這兒?』白夜問。
『剛才吳阿姨送診所了,吳叔叔擔心家裡門沒關,就請我過來看一下。』小開說。
『自殺那個?』白夜問。
『對。』
『她常自殺?』
『對,醫生說她是重度憂鬱症,所以情緒長期低落、沒有動力,缺乏生存動機。』
白夜聽完,若有所思地,『恩。』
聰明的小開,聽懂了這一聲『恩』有著深深的玄機。
『白夜姐,您是覺得她不只是憂鬱症?』小開諂媚的問。
『誰跟你姐?』白夜有些嫌棄。『她家在哪兒?我也一道過去。』
小開帶兩人左拐又彎地來到一個閩式三合院前,『就是這兒。』
白夜一看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那家門口站著一排從清裝、民國服、日本和服、原住民服和唐山服的老弱婦孺們,看這陣仗,簡直是把這近一百年的祖輩們都湊齊了,白夜有種自摸清一色,大喊一聲胡了的感覺。
『這兒,我就不進去了。』白夜禮貌而疏遠地止步。
『為什麼啊?白夜姐?都來了,就近去看看吧?!』小開慫恿著。
『不用進去看了,外面看就一清二楚了。』白夜冷笑。
這個家族都把門面擺在外頭,一看就不好惹,直接江湖不再見比較好。
白夜揮一揮手,拉著老宋急急告別游小開。
這陣仗一看就頭大,她才不想攪和其中。
她一向認為個人造業個人擔,一家子的歷代女系祖先全堵在自家門口,這是他們家族因果,那就讓她們自己內部解決,她還是專心地搞定師父給的課題,早早離開,早早回到她的浪跡天涯的不羈歲月裡。
白夜腦子的某個空間已經瀰漫著西西里小島上的陽光、海洋、薩斯風和充滿魅力的義大利男人的微笑…。
『你又出魂到哪裡了?』耳邊傳來老宋有些無奈的聲音。
『啊?』白夜有點呆滯的臉看向老宋。
『我剛剛問你,你看到什麼了?』老宋重複一次問題。
『喔,她們家的女係祖先全部沒有離開那間祖厝,都一字排開擋在門口。你呢,看到了什麼?』白夜問。
『她們家的地理方位很奇特,我以為我看到一座廟宇。』老宋若有所思地說著。『廟的風水位置跟一般家宅不一樣,這個房子的方為看似尋常,但就差那方寸之間,一切就不同了。一個家宅有著廟宇的方位風水,是禍不是福。』
『那恐怕不是要蓋給陽間家人的!』白夜彷彿有所領悟地說著。
兩人接著走向市場,商量著是不是在咖啡館裡煮個火鍋,邀請大家一起搞個入厝宴。白夜喜孜孜地盤算著要吃些什麼,開心地在市場裡大買特買。
晚上,一群人下班後陸陸續續來到說風X話咖啡館,熱熱鬧鬧的辦個入厝宴。
說也奇怪,這群人裡不乏懂陰陽五行、奇門遁甲、符令、咒術,但是對於入厝的時辰、儀式卻一點都不講究。不但不講究,還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一個個大辣辣的走進咖啡館,兩手空空地爽躺椅子上,都不知道帶點什麼東西,送個什麼禮來,白夜的臉有點忽暗忽明。
黃金錢比較敏感,一眼就看出白夜心有所圖,認真的解釋著:『不是我不帶入厝禮,實在是因為你師父把世間罕見的珍奇異物都裝進你這咖啡館裡了,我還能送些什麼呢?』
『我缺冷暖空調。』白夜嘟嘴回嘴。
『我也缺,我宿舍裡的冷氣都不冷,能給你買,就先給我自己買一台了。』金錢說完,眼眉一挑,臉露賊笑:『要不你也來我宿舍辦個入厝宴,送我台冷氣,我就送你台空調。』
白夜哼了一聲,臉轉向衛菁,直盯盯地看著她。
哪知衛菁雙手一攤,一副「你能拿我怎麼辦」的模樣,活生生把白夜到嘴邊的話給睹回去。
寶寶立刻出面打圓場:『我們之間不講這些虛禮,人來就是禮,快來吃火鍋。』
白夜聞言,閃著亮晶晶的大眼轉向陳寶寶,一臉盼望。
『你是窮瘋了,還是太愛錢,我都來幫你煮火鍋了,你還想從我這裡掏出什麼來?』陳寶寶忍不住打了一下白夜的後背。
『我覺得她讓他師父給逼瘋了。才會現在這樣一副盧小小的死德行!』衛菁語帶同情。
白夜深覺被同理,老實說,如果她能喝酒的話,現在應該會用酒瓶順道把自己給砸昏。『唉,我覺得我現在就是個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孫猴子,哪兒都不能去,只能在這鬼地方等唐僧。』
『哈!』金錢大笑。『你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麼誤解啊?』
啊?白夜一臉矇。
『我也覺得。』衛菁接話。『這地方的能量可能已經影響你了。你怎麼一副等待拯救者的受害者模式?大聖爺,你已經離開那座山很久了,當了悟空也取完經了,你現在是你自己的唐僧。我們都等你帶我們重走一次西天之路,你要現在這樣,我就退團,接下來,你自己玩。』
『說得好,那我跟你組一團。』金錢阿沙力拍桌叫好。
白夜雙眼一紅,有些感動,有點難堪的笑著。
這群朋友為了她一聲呼喚,紛紛放下工作不遠千里地前來助她一臂之力,此刻的喪志,的確不負責任。
『抱歉,今天在這村子繞了一圈,深感這是項龐大工程,千頭萬緒下,心智有些軟弱。』白夜給大家倒了白葡萄汁,『我要謝謝你們,你們能來這裡,對我意義重大,我心存感恩。先敬大家一杯。』
眾人一起舉杯喝了這杯感恩果汁。
『但是如果你們能順道帶點禮物給我,我覺得更可以鼓舞我的士氣。』白夜不要臉的補充著。
『去你的。想得美。』金錢踢了白夜一腳。
『ㄟ,這火鍋湯底好喝耶,你自己煮的嗎?』衛菁問寶寶。
『好喝對不對,我也覺得。這是我在村子裡一家餐廳買的。這裡吃素真的太方便了,而且餐廳食物都好好吃喔。』寶寶超滿意的。
『對,我也發現,這個地方的水質非常好,很甘甜,能量分子很細緻,喝了之後整個人都有種…,舒服。』老宋猛點頭。『就像是喝到甘露水一樣。』
『對,而且這裡的菜,長得極好,鮮甜、肥美,能量很集中,吃一點就會感覺到很飽。』金錢接著說。
『聽說在這村子剛建立的時候,來了一個高人,指點他們把山里的泉水引進村裡,作為飲用水與灌溉之用。而且建議他們都應該吃素,這會為他們的世代子孫積累功德福報。』老宋剛來村子的時候,稍微研究了這裡的歷史。
白夜冷笑著:『最好的風水寶地,有最多茹素有福德之人,卻也有著最多精神異常的人。你們不覺得哪裡很奇怪嗎?』
眾人聞言一陣沉默。
這群人裡,除了宋無理精通風水、詭陣之外,金錢傳承自巫系,沒有中國福德、果報的觀念。而衛菁除了一身神力與破除迷障的天賦外,並無任何祖傳師承,因此她也是跟著白夜之後才開始認識世間因果報應的運作模式,更別提陳寶寶這個心理諮商師,近些年才從心理領域跨足到超感知靈能學科,對她來說一切都是新奇而陌生的新世界…。
但即便不懂因果業報觀,但是白夜的邏輯很清楚,若有福地加持、人有福德在身,按理應該過上人才輩出、家族興旺、富貴迎門、名利雙收等日子,至少也該是闔家平安、六畜興旺,但是看看這個小地方,窮的窮、瘋的瘋、傻的傻,除了善良,這裡真的一無可取之處。
『怎麼會這樣呢?』衛菁困惑著。
『白夜姐,白夜姐,求你快來救人啊。』小開氣喘吁吁地衝進門。
『怎麼了?』寶寶拍著小開的背,緩緩他的氣。
『吳阿姨,吳阿姨她,她不見了。』小開急呼呼地吼道。
『怎麼會呢?』寶寶問。
『傍晚的時候,護士看吳阿姨打了鎮定劑,一時間醒不過來,就去吃晚餐了,等回來時,就找不到她了。白夜姐,你快幫忙找找,她的狀況不好,怕會出問題。』小開都快哭了。
『找人?不是應該報警嗎?你找白夜做什麼?』衛菁疑惑。
『報警了。可是我看那晚,白夜姐可以讓你們找依凡的靈魂,那應該也能找吳阿姨的人啊?』
『你倒是舉一反三,是個人才。』金錢笑道。
『她家人呢?』白夜悠悠地問。
『吳叔叔去求靈石母娘了。』小開說。
『喔?那是什麼?』這下白夜感興趣了。
『我們村子裡有一口湧泉,是從山里引來的,當時開挖的時候,有一塊石頭壓在洞口,那個師父就說這是一塊靈石,要請下來一起供奉。所以這塊靈石就跟湧泉一起蓋了一座廟在村子中央。我們整個村子都供奉這塊靈石,靈石非常靈驗,從嬰兒出生到生病往生,再到家裡的大災小難都是請靈石化解,廟裡的師父們都說這是我們的母娘,所以我們都說靈石母娘。』小開快速地解釋了一番。
『都有母娘庇蔭了,那還來找我做什麼?』白夜促狹著。
『我…我…,』小開也不知道為什麼第一時間就跑來找白夜,可能是某種直覺,覺得白夜這群人值得信賴吧!但這話要怎麼說呢?我覺得你們比較可靠?比我們村子裡的母娘厲害?
『放心拉,如果你們這位母娘真如你所說的那樣,她一定會把吳阿姨帶回來的。』白夜微笑著。『好拉,我們也吃得差不多了,一起去見見母娘吧!』
衛菁看著鍋裡的素丸子、油豆皮不住地翻滾著,哪裡吃飽了,就幾碗而已耶。
『你不要仗著你天天練鈴壺,BMR(基礎代謝率)有一千五就可以這麼放肆地吃東西,你要顧慮一下你的年紀不小了,要克制些。』金錢一旁譏諷著。要知道她可是多麼克制自己才能有今日這樣身材,看著別人可以肆無忌憚地吃喝瘦,她心裡實在過不去。
寶寶看出衛菁的眷戀不捨,笑著挽著衛菁的手把她脫離火鍋現場。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村子中央的廟口。
這座廟以湧泉口為中心,建在村子中央,約三十公分高的靈石就位在湧泉口之處。因為要供奉靈石,自然要把靈石供於供桌之上,便於朝拜者景仰,因此就把地口湧泉接上管子,做成觀音的淨瓶模樣,由上澆灌靈石。泉水再由靈石底部的水盆流出至村子的水道,供全村使用。
由於長年受泉水澆灌的靈石,被打磨得如玉般白中帶抹青色的光澤。果然看起來頗有靈性。
廟口廣場上圍著一堆村民,從村長、到警局局長、和一群吃飽沒事的村民們都聚集在這裡看熱鬧。
廟裡的乩童正在起乩,靈石前跪著一名中年男子雙手握香,不住地叩拜,乩童繞著男子一邊走一邊說話,似乎是訓誡,只見這男子惶恐地拜得更勤快。
周遭看好戲的村民邊聽母娘訓話,一邊補充這家的故事情節,老宋的耳朵默默地靠了過去一同交頭接耳。
衛菁一到廟口就先去跟局長打招呼。
白夜跟金錢兩人長年跟各種無形眾生打交道,一到現場眼色就立刻互相交流著。這四周有股無形的壓迫力,從四面八方襲來。但金錢卻看不到有任何無形眾生,彷彿有股力量把它們隱藏起來。她看了看白夜一眼,白夜也搖搖頭,表示她也看不到什麼。
金錢全身能量戒備著,仍不忘打趣白夜:『大聖爺,您看這個靈石該不會是當年您出生的那塊石頭吧!?』
白夜頗有興致地笑著:『應該不是,至少現在人家裡頭住著別人。』
哈啾!寶寶忍不住地打了個噴嚏:『好冷喔。』
白夜先是看到寶寶肩上兩把明火瞬間熄滅,她是她們之中能量最弱的一位,一進這樣的能量場自然是第一個被盯上。看著她頭頂那把火正忽明忽暗時,白夜立刻右手握住寶寶的右手掌心,將氣傳給寶寶,低聲說:『護住胸口。』
寶寶點點頭,將右手掌心護在胸口上,左手開始運氣。很快肩頭的三把火立刻明亮起來。
金錢也立刻走上前護住寶寶。
白夜感受到有股壓力從寶寶面前挪過來,從四面八方擠壓著她,這是一股非常侵犯而挑釁的氣場,引得白夜周身之氣立刻啟動防護。只是當白夜的氣開始防禦外氣入侵時,回彈回來的力量讓白夜的身體逐漸感到刺痛。越與之抗衡就越感疲弱,似乎引動的氣正被逐步吸走。
白夜看了看這四周,倒七星佈鎮,逆五行鎮法無處不在壓制她所修練的奇門遁甲之術。看來這是有人刻意為之,讓這些名門正宗之流難以施展神通之術。
『母娘找到人了,現在正在把人帶回來。』繞行的乩童突然大喊。
村民興奮地鼓掌叫好,跪地的先生身子一軟倒在地上,大家紛紛把他扛到一旁休息去。
白夜心奇,乩童上身的是母娘,那在她面前的這個是誰?若她面前的是母娘,那誰上乩童身?
她心中一動,暗暗微笑。雖然她自小修習道家奇門遁甲、降妖服魔之術,但她同時也跟隨佛家觀音大士修練無為之法,當年師父曾說:無為之為大有為。只可惜這不是任何人都學得來的,看來今天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
收。白夜心念一動,將周身之氣全數內收至智慧眼,不抵抗、不反應,整個肉身宛若一座空城,周身氣穴、竅門大開,彷彿歡迎大家進城。
身外的這股邪氣突然一愣,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就這樣放棄抵抗。這股邪氣不住地上下左右地試探著,不但感覺不到任何反應,甚至也感受不到這具肉身有任何心念起伏,彷彿是無主之身。這股邪氣變得興奮起來,有一副活生生又有修練過又沒有主靈的肉身是何其珍貴,這對所有的靈魂來說,都是致命的吸引力。
幾番試探後,這股邪氣終於沒忍住地侵入白夜的身體,正打算全面侵佔之時,白夜現身,輕聲一句:關。整個肉身氣穴與竅門紛紛閉上,周身能量場立刻啟動防衛,順利地將這股邪氣關在這個肉身裡。
她這才看清這股邪氣的模樣,是一個全身青色的鯰魚精,修練出人形了,但那顆頭還是那副憨憨鈍鈍的鯰魚頭,嘴上的鬚長得拖地。此刻正氣得在空中張揚著。
吹鬍子瞪眼睛大概就是這副模樣!白夜一副看戲的神情看著這鯰魚精氣急敗壞的滿肉身的瞎撞,想找到出口逃出去。
在鯰魚精幾經折騰之後,發現這肉身固若金湯,絲毫沒有破口可逃,壞脾氣地發出尖銳的尖叫聲。同時間,廟內的乩童突然仰天尖叫著。
那聲嘶力竭的叫鳴聲之後,驟然昏厥。
這怪異的場面嚇壞眾人,瞬間一陣沉默,耳邊彷彿,場面有些驚悚,廟裡的道士師父們全都楞在一旁,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們平時都是聽由乩童使喚,除了誦經作法會,收收信眾的禮金,行禮如儀地照章行事外,其餘一律不懂,此刻群龍無首下自然不知所措。
白夜眼神示意眾人準備離開,忽地,四面八方的妖異鬼怪一一現行擋在白夜一行人面前。
『我還在想呢,這麼多妖異平時都藏身在哪兒?原來在這裡啊!』金錢靈眼一觀,把周遭情勢快速地判斷一輪。
若要硬碰硬,不見得會輸。但現場這麼多村民,難保不受傷害,真打起來,萬一被當人質,縛手縛腳的,也不佔優勢。
金錢看向白夜,等她決定。
只見白夜不動聲色,只是淡淡地停止呼吸,讓肉身瞬間成為一個真空室。鯰魚精感受到彷彿有隻手掐著它的脖子一般,窒息般的痛苦讓它連喊都喊不出聲音來,白夜內在的這股力量堅毅地逐漸加強力道,鯰魚精逐漸感到自己正在消逝中。
這種氣息逐漸消散的死亡感被所有的妖異一同感知到,它們有些震驚於眼前這群人的力量。但又不敢退開,左右為難之際,鯰魚精已經受不了,它痛苦地向白夜求饒。
白夜鬆開力道,緩慢地呼吸,讓精氣逐漸流入體內,鯰魚精這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衛菁這時候也來到白夜身旁戒備著。
兩方人馬彼此在廟口廣場對峙著,白夜正在盤算著如何把鯰魚精帶走時,廟裡的乩童此時也幽幽地醒來,似乎是發出什麼指令似的,眼前的這群妖異突然消失。
白夜等人迅速奔離靈石廟,帶著鯰魚精回到咖啡館。
回到咖啡館的白夜立刻坐回牆邊的太師椅上閉目養神,整個人神色慘白盤坐椅上,猶如石化般定格不動。
眾人既擔心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圍在四周守護著她。
白夜知道請神容易送神難,此刻要將這個鯰魚精從自己的肉身分離出去,沒有個損耗是不可能的。最怕的是這個鯰魚精要是心存報復,離體時鉤住自己的精元或靈體,那自己大半修為可能就此沒了。
白夜調動靈元成一個能量球裹住鯰魚精,再旋開氣穴與竅門,輕吐一口氣,將鯰魚精往體外送出。
眾人看到白夜的臉上有一隻鯰魚的頭浮了出來,接著就像一陀果凍膠般的人形就跟著脫出肉體,滾到地板上。
白色的果凍膠人形逐漸形成了一個六七十歲老婦人的模樣,一頭灰白頭髮,滿臉皺紋、疙瘩、班點,嘴角還留有兩條三吋長的鬚若隱若現的。
鯰魚精似乎感覺自己有些異樣,摸了摸自己的頭臉,驚奇的發現,自己有了人臉了,這奇異的變化讓她異常驚喜。修練數百年,修練了人身,卻怎麼也化不出個人臉來,如今須臾間自己就成人了,她簡直喜出望外。
白夜慢慢睜開眼睛看著鯰魚精,氣若游絲恭敬地說:『方才情急,對您多有得罪,請您見諒。為表歉意,我將我大半靈力償還於您,願您海涵,原諒我的冒犯。』
鯰魚精從不曾得到這樣的尊敬,連她的師父也只會使喚她,甚至奪取她身上的精氣。如今卻平白得到了白夜辛苦攢下的功德與靈力換得人臉,她激動得磕頭:『您是我的恩人,我感恩恩人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僅放我一馬,還助我化形。我從修練起,從不曾得到這樣的恩惠,即便是我的師父,也不曾給我這麼純正渾圓的靈力助我修練。小的願向恩人報犬馬之勞。』
白夜緩緩搖頭,輕聲說:『不用,稍後會有人送你去觀世音菩薩的功德林下,你在哪裡好好懺悔你所造的惡業,直到了清業報,菩薩會為你擇一仙人為師,教導你修練成仙。』
鯰魚精以為她們也會像師父一樣使喚著她,奴役她做牛做馬,沒想到居然還會幫她修練成仙,太大的驚喜讓她都呆了,但眼淚卻不住地流下。
精怪一族歷來都難成正果,除了本身氣質難以修練外,更難遇到好機緣。仙人看不起它們,人間道士追殺它們,妖魔一族更仗著自己的精明狡詐把它們當作囉啰壓榨著。沒想到數百年後,自己竟能有此機遇,可以重新修得正果,再不受異界眾生的欺壓。
鯰魚精只能不住地向白夜磕頭。
此時的白夜已經再也睜不開眼,只能微微的點點頭,勉力地將精氣神匯聚一元,靈脫體而去了。
鯰魚精看著白夜突然不動了,以為她大去了,哭得捶胸頓足地,直喊著對不起恩公。
『別哭了,』金錢摳著耳朵,鯰魚精的哭喊聲讓她耳鳴。『她沒死,只是入定去了。你別大驚小怪的。』
『這白夜也真是的,大半靈力都送人了,她要多久才補得回來?』衛菁撓撓後腦杓,有點苦惱。
『你的恩公沒事,但是我們現在需要你幫忙,就當是你還恩,可以嗎?』老宋對著鯰魚精說。
鯰魚精一愣,心想,還是要我報恩吧?!
『請說,我可以的話會盡量幫忙。』鯰魚精用袖子擦乾眼淚,坦然的說著。
『我們想知道,你跟靈石母娘的關係是什麼?你們廟裡這麼多妖邪在那裡作什麼?』老宋說。
該來的還是要來的,鯰魚精自覺受了人家這麼大的恩惠,將這來龍去脈交代清楚也是應當:『我原是在水溝邊的一條鯰魚,因為河川污染淹淹一息之際,有好心人看到就將我帶到這後山的靈泉水邊放養。經由天地精華化育成精。幾十年前,有個出家師父來到靈泉口看到了我,他告訴我,僅僅是依靠天地化育是不夠的。如果我想要修練成人,我要為人類服務。他帶我來到村子教我如何吸收靈氣,我便拜他為師。師父說,我是一隻鯰魚,靈泉的水氣有助於我的修練,而泉口的那顆奇石氣韵柔韌,若我棲身在這石頭裡,日夜受靈泉澆灌,再受人類朝拜,我就能吸取人類的靈氣,化出人身來。若再努力幫助人類達成他們的心願,有了德行善業,我就會可以換一張人臉。』
『所以你寄居在靈石裡扮演母娘?』老宋問。
『母娘這個稱號也是建廟後,廟裡的乩身跟小師父們取的。平常若村民有什麼事情要求母娘幫忙,乩身就會請我降駕辦事。』鯰魚精說。
『那今晚你在這裡,那在乩身身上的那個又是誰?』衛菁疑惑很久了,終於可以發問了。
『是其他的靈。』鯰魚精有點尷尬的說。才說要幫助人類,卻又被發現自己並不認真辦事。『不過那是因為我另外還有其他的工作,所以忙得時候,就讓其他的靈上乩身去辦事。』
『乩身難道沒有發現嗎?』寶寶好奇著。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上他身的靈不太一樣了,可是他怕失去信眾的信賴,所以他也從來不過問為什麼母娘換了其他靈來辦事。』鯰魚精解釋著。
『你師父呢?現在人在哪裡?』老宋問。
他感到這位『師父』是關鍵人物。
『師父不常來,他有大事要忙,大概每年年中才會來我們這裡一趟,看看我們,順道拿…,』鯰魚精說到一半突然停頓,他意識到接下來的話不應該說。
『拿什麼?』老宋發現了,追問著。
『啊!我不能說。』鯰魚精緊閉雙唇。
『你看看你恩人,現在要重新累積出那一大半靈力,都不知道要幾年,現在她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你對得起你恩人嗎?』金錢狠狠地威脅著。
『不是,這是,我們業內機密,不能說的啦!』鯰魚精有點內疚。
老宋語重心長地對著鯰魚精說:『等一下你就要跟著使者去功德林懺悔了,所有你做過的事,都要面交給菩薩,所以如果你現在還想隱瞞什麼,你覺得你有臉面見菩薩嗎?』
鯰魚精楞了半餉,一番掙扎後,決定把一切都交代出來:『師父命我在靈石廟裡為信眾趨吉避凶,我在神壇上聽他們的祈求,自然會聽到很多秘密,我降駕時,就有資料可以開示。信眾們感覺我們很靈驗後,就會將他們家的大小事都交給我們處理。信眾一旦想要解決這些問題,我們就會開始交易條件。很多信眾會在祈求時發願,例如願減十年壽命給自己的母親。』鯰魚精怕被當作惡靈,急著解釋著。『我們當然不會真的拿走他的壽命,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還會持續跟我們交易,這樣我們就可以再拿走他其他的東西。所以我們只拿走這十年裡他的福報作為替代。或是他發願要做功德迴向時,我們就可以把他的功德拿走。這些功德福報都是人類的靈力,我們就把這些靈力存下來給師父。他每年來就是要拿走這些靈力。』
語畢,眾人一陣錯愕,頓時無語。
『幹,我聽到什麼?』衛菁忍不住說出髒話。
老宋沉思一番:『你師父拿靈力,那你的利益在哪裡?乩身的利益又是什麼?』
『信眾們拿香朝拜我時,他們就把他們的靈氣送給我。』
『怎麼會?只是拜而已耶,怎麼也會損失?又沒有開始交易?』寶寶有點驚慌,因為她還蠻愛去廟裡拜拜的。
『人乃萬物之靈,以佛的形像形塑而成,帶著佛的加持降世。你們的靈性等級遠在我們之上,因此我窮盡數百年都換不得一張人臉,你們一出生就有張端正的臉,因為這是佛的恩賜:告訴你們,你們皆為佛子。但是你們卻向我們這些低階眾生朝拜,無視於你們的高等靈性與佛恩加持,自甘低微無能,並敬我們於你們之上,請我們為你們作主。這行為就是宣示,我是你們的主,我自然可以拿走你們視之於無物的靈性啊!』鯰魚精說得既坦然又帶著輕蔑。
這話的意思是不拿白不拿。
一席話說得在場眾人啞口無言。
『幹,我聽到什麼?』衛菁重複說著。
『你跳針啦?』金錢睥睨了衛菁一眼吐槽著。
『那乩身的利益是什麼?』老宋問。
『錢啊!信眾給的供養、隨喜費用都是給他的。名氣啊,權力啊,這些世間的名利地位都是他的。』鯰魚精一副想當然爾的樣子。
『挖賽,一個信眾可以被剝三層皮喔?!』衛菁驚呼不可思議。
『但是你還是沒說,你們廟裡為什麼有這麼多妖異呢?』老宋問。
『啊,它們啊,它們都是…合作夥伴。』鯰魚精形容時特別用心斟酌。
『你們合作什麼?』金錢很不喜歡這隻鯰魚說話吞吞吐吐。踹一下說一句。
『就是,』鯰魚精努力想著要如何形容這個合作關係,好讓大家聽起來不要太跳腳。『就是我們需要有一些進帳,啊如果,村民們都太順遂,他們就不會來找我們。所以就需要有人幫忙造成一些不順遂,這樣村民才會一直來找我們幫忙。』
『找鬼拿藥單。』老宋聽懂了這合作關係,表情有些抽動。
『也就是說,你們一個做白,一個做黑。你們下的毒,然後又假裝給解藥。』金錢理解了。
『但其實,那看似解藥,不過是讓信眾拿自己的福德去解掉不屬於他們的災禍,然後讓自己越來越沒有福報、沒有功德、沒有靈力,等真正他們的災劫來的時候,他們已經無法處理,就直接進入發瘋、殘廢、家破人亡的慘狀裡。』寶寶細思極恐。
『還有,這些信眾也隨著這個過程,讓自己越來越沒有解決事情的能力,也越來越依賴低等力量的操控,失去自己作為佛子的等級,拉低了人類的靈性,讓人類成為低等眾生的奴隸。這招太高!』老宋冷冷的說著。他大概懂了這個地方為什麼這麼多天災人禍的原因了。
鯰魚精聽得一愣一愣的,她覺得自己不是這樣的,可是,聽著聽著好像的確又走成了這個結果,她覺得自己的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她一路都是聽從師父教導,走一條成人成仙的道路,她的確沒想過拉低了人類的靈性是件多麼嚴重的事情。。
『恩,這裡頭的套路很深,可能不只是我們現在看到的這些。其影響之大,可能會超出我們的想像。』金錢若有所思地說著。
『白夜姐,白夜姐,吳阿姨回來了。』小開從外頭一路呼喊進咖啡館。
他一進門就被眼前的陣仗驚住了。
白夜整張臉蒼白得像鬼,雙眼緊閉盤坐在椅子上就像...死了一樣 。而其餘眾人卻都背對著白夜,對著咖啡館的中央空地說話,這景象太詭異了。
『白夜姐怎麼了呢?』小開瞪大了眼睛有點慌張。
『沒事,她打坐。』老宋輕輕帶過。『吳阿姨找到了?』
『對,不過好像魂沒回來,所以他們現在在廟那邊收驚招魂。』小開回答。『我本來想請白夜姐幫忙找魂的說。』
老宋轉頭對著中央空地的鯰魚精說:『不用說,吳阿姨也是你們的合作夥伴帶走的?』
講到合作夥伴的時候,特意加重語氣。這些年如果不是白夜帶著他認識這大千世界的荒謬,以他嫉惡如仇的個性,現在早滅了這隻魚了。
『是。』鯰魚精回答得有點心虛,這本來是商業機密,說破後,就覺得特別尷尬。
『魂也是?』老宋再問。
『也是。』
『也是你們讓他一直想自殺的?』老宋追問。
『那不是,那是她們自己的家業,這跟我們無關。』鯰魚精這下回答得斬釘截鐵,總算有一糟事跟自己無關了。
小開看著老宋對著空地自問自答,覺得有點稀奇。
『這個吳家的方位蓋得跟廟一樣,你知道來由嗎?』老宋問。
『那是我師父去算的。』
『這個房子至少蓋了有一百多年了,你說是你師父算的?』
『對喔!』鯰魚精來到村子裡蓋廟還不到百年,如果是師父算的方位,那師父豈不是有個一百五十歲了?『可是那是師父告訴我的啊。』
『這裡頭有點意思。』金錢冷笑著。『要不我看看去?』
『也好。你去問問這家祖先,查查這個師父的來頭。寶寶你也跟著去吧!』老宋說。
『我留下來顧著白夜。』衛菁自請任務。目前不知道白夜何時能醒來,這個肉身需要有人保護,由自己來守護是最保險的。
『好,小開,請你帶她們去吳家一趟。』老宋說。
『好。』
待三人離去後,老宋起了一個壇,從白夜的吧台裡翻出一支五吋線香。這一看就知道是她平日裡薰香用的,但此刻迫於無奈,只好勉強拿來用。
老宋燃起線香,結起手印對著北方念念有詞。
須臾間,壇前降下一位笑臉盈盈的仙女。仙女光體純白潔淨,白光如霓裳羽衣在空中輕盈飄動,步行間帶著一抹淡淡的檀香。
宋無理與衛菁一同向仙使禮拜。
『煩請仙使。』老宋尊敬地說著。
『好說。』仙使飄過鯰魚精身旁,來到白夜面前端詳一番,滿意的說道:『小白這次真是過了大劫,不錯不錯。雖然之後要把這些靈力修回可能還要個十來年,不過總算是過了這個考驗,其躍升不可思議啊。』
衛菁聽了挑了挑眉,沒聽懂這什麼意思。
『感謝仙使提點。』老宋懂了。
『起身吧,我們要走了。』仙使對著鯰魚精說著。
對鯰魚精來說,她的等級太低,根本看不到仙使的模樣,只能隱約聽到聲音,和一亮呼呼的光團。很快的,她就像被光團架起來一般,整個人浮了起來,接著就穿過了咖啡館的屋頂,融進一道極細的光線中,一路穿過無數個境界,來到功德林的山腳下。
這個境界太高了,我們就不跟進描述了。
故事回來說風X話咖啡館裡。
衛菁問:『剛剛仙使說得那番話是什麼意思。』
老宋說:『看來白夜歷了一個劫。歷劫從來都是千年一遇,想有也不一定遇得上。其考核的內容千奇百怪,有的考靈力、考情關、考術法、考品行、考德行、考愛力、考智慧等等不一而足。每歷其劫,都需歷經生死之關,九九八十一難,若能通過劫難,方能歷劫重生。跳脫此生命定的等級,往上躍升。』
『挖,這好事讓我們家白夜遇到了啊?!』衛菁感嘆著。『可是不對呀,她前幾天還跟我說她這邊事情結束,她要去找個男人談戀愛啊。我不覺得她考得過啊。』
『可能這次考的不是情關。』老宋說,他瞥了白夜一眼,想著她談戀愛時的傻樣,跟失戀時的蠢樣,笑著說:『感恩上蒼憐憫她,一直都沒讓她考情關,不然我也覺得她考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