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革命之夏》的邂逅是從音樂劇開始,當初從書架拿出這本書,主要是為了補完《
漢密爾頓》的歷史背景,沒想到亞歷山大.漢密爾頓和阿龍.伯爾這兩位主角在書中只被提到一次(
查爾斯.李將軍出現的次數還比較多),但那些革命初期發生的關鍵歷史,透過作者繪聲繪影的敘事,仍讓我更加沉浸在這部音樂劇裡。
如果說《漢密爾頓》第一幕是國家誕生的史詩,《革命之夏》即是呈現參與者的困境、分歧、失敗與妥協。從英軍到大陸軍、英國國會到費城大陸會議,作者約瑟夫.艾里斯交錯地敘述發生在 1776 年夏天的、永久改變世界版圖的事件,這事件有比想像中更多的內部衝突,與隨時失敗的可能(無論是政治上或軍事上),絕對無法以「水到渠成」形容。
其中影響未來深遠的,莫過於簽署獨立宣言的十三州為了獨立志業,暫時擱下分歧而做出的種種「妥協」,除了為內戰埋下導火線之外,往後三個世紀,這些妥協如鬼魅般不曾散去,至今仍然是衝突不斷的議題。
兩項妥協:蓄奴與州權
比方說蓄奴制度,1776 年 6 月 28 日上呈到大陸會議的獨立宣言寫道:「我們認為下面這些真理是不證自明的: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賦予他們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但這邊的「人人」是由誰組成的?奴隸的生命與自由、女性的權利,似乎都被心照不宣地、巧妙地規避了,而這顆沉重的巨石將在未來激起如密蘇里妥協、內布拉斯加法案與共和黨這些水花。
在美國國會表決通過第十九條修正案,賦予女性投票權的 150 年前,
阿比蓋兒.亞當斯已在書信中表達並爭取平權。
書中多次引用約翰.亞當斯與妻子阿比蓋兒的書信內容,著名的「記得女士們」 (Remember the ladies) 應該是歷史信件中出現過最鏗鏘有力的「By the way」:
順帶一提,在我認為你必須制定的新法典中,我希望你能記得女士們,並且要比你的祖先們更慷慨、更有利於她們。不要將無限的權力交給丈夫們,記住,有能力的話所有人都可能成為暴君。如果不給予女士足夠的關心與關注,我們會決心起義,並且拒絕受到任何我們無權發言或代表的法律的約束。
以及州權,這個新生的國家是僅被文化與地域綑綁在一起的鬆散邦聯,還是由一個立於各州之上的聯邦政府來決定共同體的走向?
這項分歧首先體現在軍事上,當時與英軍作戰的是喬治.華盛頓領導的大陸軍,由志願軍與當地民兵組成,除了珍貴的老兵(主要是參與過
法印戰爭,像是華盛頓本人、查爾斯.李將軍與湯瑪斯.諾頓等⋯⋯)之外,其他人的戰爭經驗幾乎是零,而短期的役期(戰爭早期的志願軍役期是一至三年)讓經驗更難以累積,更遑論雜亂無章的升遷制度、裝備的缺乏,更是難以和精良的英軍相提並論。
既然如此,何不延長志願軍的役期、擴增大陸軍的規模,並建立一個有系統的軍事制度?這也是華盛頓不斷向大陸會議要求的,卻受到代表們重重阻饒,其中一個原因是對大陸軍戰力過於樂觀的誤判,認為大陸軍真的有機會與英軍正面一搏,但這個泡泡馬上被
長島之戰的慘敗狠狠地戳破了。
長島戰役的結果是大陸軍的全面潰敗,之後大陸軍在成功的撤退行動下撤回曼哈頓
另一個原因,是因為他們並不信任存在於州政府之外的正規武裝力量,因此華盛頓期待的軍事改革與擴大徵兵,要等到英軍的威脅真正迫在眉睫時才到來,那時大陸軍已經失守紐約、士氣委靡,在幾場撤退行動中死裡逃生,紐約的戰況使大陸會議的代表們意識到力量的差距,表決決定增設新的陸軍營,並以承諾「西部一百畝的土地」來鼓勵參軍。
對正規軍的抗拒還可見於戰後的軍事制度,戰爭結束後,大陸軍被解散,只留下規模非常小的正規軍,主要的武裝倚靠各州的民兵。
州權的另一個對立是
政治上的、有關代表制度的衝突,現今美國國會的代表制度是 1787 年
康乃狄克妥協案的成果,但在那之前,在邦聯條例的制定會議上是大州與小州的爭執要點,班傑明.富蘭克林曾寫下這段非常具體的描述:
如果採用比例代表制,小州將爭辯他們的自由受到威脅;
如果採用平等代表制,大州則說他們的錢將處在危險之中。
當要做出一張寬大的桌子,但木板邊緣不平整時,工匠會從兩者各取一些,做出良好的結合。
(身為賓州代表的他,在會議上也曾說過:「先請小州提供同等的人力與財力吧,然後他們就能享有同樣的席次了。」)
康乃狄克妥協案
吸收了維吉尼亞方案與紐澤西方案進行妥協,最後決定參議院為平等代表制:各州無論人口土地大小,席次一律為兩席;眾議院為比例代表制:依照各州人口分配席次,人口越多席次越多。
在 1781 年通過的
邦聯條例,大陸會議表決的結果是
單院制與平等代表制的議會,當然,要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決定國家未來的國會制度,是極不現實的,但在此時此刻,即使分歧與怨言從不停歇,北美十三州的代表們以妥協的姿態達成了各項協議,專注在眼前的戰爭上。
多視角的歷史書寫
《革命之夏》的迷人之處是以多個視角來描寫美國革命這場政治與軍事風暴,而不是將這個事件簡化為英國和北美十三州的對立,更非讚頌國家誕生的著作。
在大陸會議,我們看見溫和派約翰.狄金森與激進派約翰.亞當斯的對立;在賓州,當當地的議會仍冀望與英國和解時,費城的技術工人們代表一股由下而上的政治力量,動員組成臨時政府,推翻議會;在紐約——親英派的基地,平民是如何面對龐大英軍的登陸,反對獨立的保皇黨(如威廉.富蘭克林)又如何協助英軍;在英軍裡,也存在軍事戰略的分歧,與同情殖民地理念,試圖以和談取代戰爭的理查.豪將軍。
威廉.富蘭克林
班傑明.富蘭克林的兒子、曾任紐澤西州長的威廉.富蘭克林,
曾秘密地將情報洩漏給倫敦,後來成為紐約保皇黨的領導人物。
班傑明.富蘭克林在 1788 年所寫的遺囑裡剝奪了他的繼承權:
「他在最近的戰爭中對我採取的行動是眾所皆知的惡名,
因此我將不留給他他試圖剝奪我的財產。」曾任紐澤西州長的威廉.富蘭克林,
曾秘密地將情報洩漏給倫敦,後來成為紐約保皇黨的領導人物。
班傑明.富蘭克林在 1788 年所寫的遺囑裡剝奪了他的繼承權:
「他在最近的戰爭中對我採取的行動是眾所皆知的惡名,
因此我將不留給他他試圖剝奪我的財產。」曾任紐澤西州長的威廉.富蘭克林,
曾秘密地將情報洩漏給倫敦,後來成為紐約保皇黨的領導人物。
班傑明.富蘭克林在 1788 年所寫的遺囑裡剝奪了他的繼承權:
「他在最近的戰爭中對我採取的行動是眾所皆知的惡名,
因此我將不留給他他試圖剝奪我的財產。」
作者約瑟夫.艾里斯在分析時佐以書信內容,與人物的過往經歷,使讀者不致落入後見之明的陷阱,以結果論成敗,也許能輕易把豪將軍的躊躇與失敗的戰術劃上等號,但我覺得有趣的地方是,他的躊躇從何而來?
也許是他誤判了殖民地人民支持獨立的比例與決心,認為一場「足夠的慘敗」就能讓他們的殖民地同胞從獨立夢中醒來,或是他對亨利.克林頓的不合,令他拒絕採納(以後見之明來看)正確的戰術。《革命之夏》讓這段歷史不是以線性的方式被理解,而是由無數相互影響的線織成的網。
我想起《漢密爾頓》第一幕的最後一首歌《歷史正注視著你》(History Has Its Eyes on You),握有權力並不表示能夠完全掌控所有的事,約翰.亞當斯所預期的獨立步驟,可說一個也沒在正確的順序上。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倚靠當下資訊所做出的決定將成為歷史敘事的一部份,供人評判。而身為一位「後人」的好處,我想就是能透過歷史之眼來織出塑造當前世界的脈絡了。
我是 Kuan,歷史主題的閱讀是我的興趣,如果喜歡的話就幫我按個愛心與追蹤吧,謝謝你看完這篇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