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杯麵,喝了兩罐啤酒還是睡不著。
躺在商務酒店柔軟得缺乏彈性的床上,寢具散發著洗滌液的氣味,門外似乎一直有腳步聲,電梯到達樓層的提示聲也分外擾人。
每次做完LIVE的工作,都是這樣,徹夜無眠。人群的紛雜,螢光棒的繚亂,樂隊表演的刺激⋯⋯彷彿閉上眼睛也看得見的萬花筒,戴上隔音耳塞都聽得見的loop。
神經放鬆不下來。
能回家還好。跟著LIVE TOUR到了大阪,不得不住酒店,真是雪上加霜。
LIVE收工後我就跑回了房間,免得被邀請去喝酒聚會。
但一個人在房間裡喝酒也照樣睡不著。失眠到早晨。放棄了。
收拾行李,寄存在前台,決定一個人在大阪的街道散散步。
「AKIRA!」
剛走過酒店樓下的橫斷步道,就聽到有人叫我。
回頭看,路口另側,那人站著,朝我揮手。
是一起LIVE TOUR的樂隊的鼓手,大家都叫他「雨男」。他所在的樂隊,和我們這一組STAFF長期合作,除我以外,其他人早混熟了,都不用敬語。
信號燈變綠了。
他左右防備著來車,不看腳下,居然每一步都能踏在斑馬線的白色長條上。一步,一頓,身體很輕巧,腳步卻重重落下,好像小朋友彈木琴。
但小朋友敲不出這麼穩定的節奏。
最後一格,他把手插進外套的口袋,雙腿併攏跳到了我面前。
沒站穩。
到最後一拍,表現不佳,雨男微微張開嘴,「哈」了一小團白氣。可能有點尷尬。
剛才他已經叫我名字,我先問好比較自然。
「早上好。」我說。
「早上好。」
「我以為雨男也會睡到下午。昨晚結束得很晚吧?」
「是說大家一起喝酒嗎?我不擅長熬夜,從來不參加。」雨男說,「這麼早,AKIRA要去哪裡呢?」
「沒有目的地。只是想到處走走。」
「我能跟著妳走嗎?」
「哈哈,應該問能不能一起走吧。」
「不不,是跟著妳走,不是一起走。讓我跟在妳後面散步。當我是妳的影子就行了。」
第一次聽說這種請求。
「明白了。」
有點奇怪,不過,我和雨男熟悉又不熟悉,既不能百分百信任,也不能當作陌生人暢所欲言,距離感很難把握。
不用閒聊,輕鬆多了。
我邁開步伐,憑感覺選方向,在大阪的街道穿行。
兩年前,我還是專門學校的學生。畢業前,學校安排我到這家LIVE運營會社完成演習課程。
我的神經系統過於敏感,不適合在嘈雜的環境中工作,從一開始就打算另投履歷。
但不知不覺,感覺到了LIVE的樂趣,對這份工作戀戀不捨起來,內心糾結極了。
某次LIVE,我在後台蹲著檢查配線。
多種音軌,歡呼,樂器演奏時產生的雜音,從背後襲來。越來越暈眩,靈魂好像飄出了體外,身體快要失去平衡。
鼓點撞進了耳朵。底鼓敲擊出充滿力量感的四分音符,像救生繩上均勻的繩結。我努力地抓住,一節一節,沉下去,沉下去,腳尖感覺到了地面。
靈魂又回到了身體。
如獲至寶,記住了雨男和樂隊的名稱。買了他們的CD,大腦自動從樂音中提取出了鼓點。
漸漸的,感到緊張時,也會幻聽般,耳側響起他的鼓點,和自己的心跳聲混合,在身體中震動。
LIVE的工作不再痛苦了,做完演習期,我順利成為了正式社員。
隨之,雨男的樂隊人氣升高,LIVE也漸漸多了起來。
我的工作除了定時檢查設備是否接觸良好,配線是否安全,其他時間就站在舞台側面待機。
雨男的隊友都很帥氣,但我最喜歡雨男的側臉,尤其是打擊樂演奏獨有的全身律動,從側面看,性感極了。
多看幾眼,心跳就會變速。我把目光轉移到其他樂手身上,只留耳朵給雨男的鼓聲,這樣又能恢復平靜。
我想,對雨男絕不能超出好感的程度,能給我安全感的節奏很重要,要是喜歡上他,我就無法冷靜地站在這裡完成工作了。
思緒回到大阪冷清的街道。
我不需要回頭看雨男。聽到他的腳步聲,知道他就在後面。他的腳步是均勻的,不會忽快忽慢,很容易保持和他的距離。
大阪似乎是個醒得很晚的城市,穿過大阪城公園,到了天滿橋區域,沿途營業的只有便利店和零星的咖啡館。氣溫剛剛降過,越走越覺得冷。
此時路對面出現了一家店鋪,牆上畫著嚴肅的貓咪。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那家店的佈置好可愛。」我拿出手機拍照。
雨男說:「好像賣可麗餅和咖啡。」
「嗯。我有點餓了。雨男吃早餐了嗎?」
「沒有。」
「那⋯⋯吃可麗餅可以嗎?」
雨男馬上跑著過了馬路。我也跟著跑過去。
堂食的座位在店鋪旁的車庫,面朝街道,座位後方有暖爐。
我和雨男一人點了一塊可麗餅,我的是巧克力香蕉口味,他的是草莓牛奶。
SET的咖啡只要160日圓,喝一口就知道,用了很新鮮的咖啡豆。
雨男吃東西時像要睡著了睜不開眼睛,看起來並不興奮。
但可麗餅吃了一半,他突然眼睛亮了,小聲說:「好好吃。」說完又瞇起眼睛。
街道上行人寥寥,不時有車經過。
我吃得比雨男快,吃完後就靜靜坐著看路邊翻滾的樹葉。
坐在他旁邊,果然還是有點緊張。忍不住要看他。
待在一起會看對方很正常。千萬不要情緒高漲起來。
雨男也吃完了。繼續散步,仍然是我在前,他在後面跟著走。
又經過一家咖啡館。透明的門窗,內裝一覽無餘,吧台下方的貝果圓潤油亮,看起來很誘人。
有一瞬間猶豫。身體的節奏的慣性帶著我錯過了。
突然雨男的腳步聲不見了,轉身一看,他隔著玻璃門,在店鋪裡面向我招手。
有點像招財貓。好好笑。
我回到店鋪前,雨男打開了門。
我和雨男被店員安排到一張小方桌,我們面朝對方坐下。
我很少看雨男的正臉。
之前就覺得他的正臉很好看,但是哪裡有些違和。此時發現了,是因為左右臉太對稱了。連眉毛的形狀都是幾乎一樣的。
想找找左右臉的不同特徵,卻和他視線相接。
他馬上避開了視線。
我也是。
這家店說不上喧鬧,但也不安靜。再加上攝入了咖啡因,我的心跳有點紊亂了。耳朵內側的脈搏也在隱約跳動。
「貝果很好吃。」雨男說,「要嚐嚐嗎?」
他手中的貝果是咬了三分之一的,這個舉動,太曖昧了吧。
我搖頭:「剛才吃飽了。」
雨男笑了笑,不知笑些什麼。
笑完,他說:「感覺AKIRA的氣質跟這種風格的店鋪很搭。混凝土的地板和木製桌子。」
「⋯⋯不是說不想聊天?」我問。
雨男又在笑。之前沒發現他這麼愛笑。
「吃了好吃的,興致就會不知不覺變高。」雨男嘴裏還有貝果,抽了紙巾,鼓起一側臉頰,邊用紙巾擦嘴角,邊有些含糊不清地說。
棕色的榛果醬很難擦乾淨,我把桌上的濕巾打開遞給他。
「謝謝。」
「不客氣。」
「時間差不多了。」雨男說,「有家咖啡館,我每次來大阪演出都一定要去。上午不營業,現在剛好開門。」
「這樣嗎?那⋯⋯我再坐一會兒,一個人回酒店。」
「不一起去嗎?」
「你剛剛的說法聽起來,是秘密基地一樣的地方,我不適合跟著去。」
「確實很像秘密基地。但我昨晚就準備叫妳一起去的。結束時沒找到人,今早去妳房間發現妳退房了,我又馬上下來找妳。還好妳沒走遠。」
這麼明顯的暗示,我不可能裝作不懂。但是我也不要問為什麼。
節奏會不見的。四分音符會消失的。不均勻的繩結,我就抓不住了,從高處掉下去怎麼辦。
雨男伸手到我的座位旁邊拿起了我的外套,輕抖,展開,我警惕地看著他,他說:「這樣比較容易穿上。」
我背對著雨男,把手臂同時穿進衣袖,按緊胸前的扣子。
同時雨男把我的長髮攏成一束,從外套內側抽出來,再散開。
我連謝謝都沒說,不敢看他,低著頭走出了咖啡館。
路上的車輛和行人變多了,走在人行步道上也需要當心迎面而來的單車。一前一後走比較安全吧,我想。雨男偏偏這時和我並排,時不時為了退讓車和人快步跳到我前面,車和人過去了再跳回來。
有點滑稽,其實我想笑,笑不出來。
「AKIRA平時TENSION都很低呢。」雨男說。
「基本上是個HIGH不起來的人。周圍人太HIGH的話還會有點壓力。」
「這樣的話做LIVE STAFF很辛苦吧。錄音室會比較適合?」
「嗯⋯⋯剛開始也考慮過放棄。但我喜歡LIVE。每個人都很生動,很有能量。看到別人那麼興高采烈地活著,自己也會察覺到生命力的流動。只是很苦惱,神經太衰弱了,每次LIVE完了都睡不著。昨晚也沒睡。」
「喝酒也不行嗎?」
「一個人喝不了太多,喝少了好像也對我無效。」
「原來AKIRA酒量很大啊。」
「大概是吧。喝酒HIGH不起來,所以不喜歡跟別人一起喝。那些酒桌的遊戲也玩不來。相比之下更喜歡咖啡。」
「我也是!LIVE TOUR到哪都先搜索咖啡館,最好是咖啡和甜食都好評的。我的隊友們愛喝酒,喝到第二天凌晨,又睡一個白天,我只能一個人出去。太好了,下次LIVE我也早早來妳房間門口,坐在地上,等妳起床一起出去。」
「⋯⋯加LINE就好了。不用坐在房間門口⋯⋯」
「也是。換一下LINE的帳號?」
雨男把LINE的QR碼展示給我,我也拿出手機。
「頭像是鼓棒嗎?」雨男的音調變高了,聽得出來,他很驚喜。
我斟酌了用詞,說:「⋯⋯對。我不會打。只是覺得鼓點聽起來很安心。休息時會聽打擊樂的CD。」
「我有很多可以推薦的CD。不不,直接借給妳好了。下次LIVE我帶來給妳。」
「真的嗎。感謝。」
雨男的頭像是他的側臉,看起來像是經紀人拍了放在粉絲會的東西,在舞台燈光的映襯中有種夢幻色彩。把目光從屏幕上移開,近在咫尺,陽光下臉部的細節無比真實,但感覺比照片還要夢幻。
我知道自己愛上這個人了。
應該說我對自己承認了這件兩年前就發生了的事。
「到了。」
純白色的木製門窗,玻璃窗都用布簾擋住
歐式田園風的木門的玻璃沒有布簾,但室內好暗,什麼都看不見。
如果沒有人約我,我一個人一定不會進去。
門邊的牆上掛著一塊小小的牌子,藍底白字,寫著「雨音咖啡」。
「先和AKIRA說明。這家店有特別的規則。在裡面不能用鍵盤之類會發出噪音的東西,聊天的話只能耳語,咖啡和食物可以拍一兩張寫真,不能多拍,也不能拍別的地方。」
「好的。」
「還有一條,為了不影響咖啡的氣味,不能帶著柔軟劑、染髮劑、洗髮水、香水、化妝品的氣味進去。」雨男湊近了我聞了聞,「AKIRA身上只有咖啡的氣味。沒問題。」
故意的吧?突然接近,讓我很緊張。
雨男正要推門,又停頓,倏然轉身,小聲說:「這是我很喜歡的地方,如果和AKIRA留下了不好的回憶,也許我就失去在大阪能放鬆下來的地方了。所以請AKIRA等會即使要說令我傷心的話,也等到出了店舖以後再說。可以嗎?」
「我應該不會隨便說傷害別人的話。」
「也是。哈哈。」
我對自己沒有那麼大的自信,只是用旁觀者視角考慮雨男今天的表現,好像打算在這家店告白。想到最壞的可能性,我退縮了。
我說:「要是你很擔心,我們換家店?」
雨男的表情一瞬間嚴肅了起來,聲音也降了溫度:「我們這就進去。」
雨男推開門。
關門時,大阪的晴空和陽光擋在了門外。一瞬間走入了陰影。
從進門這一刻就給雨男製造了不愉快的回憶了。
我的心情也變得陰雲密布。
一位穿著棕色長裙和亞麻色圍裙的年輕女生,輕快地走過來,說:「不好意思,我們家兩人來要預約。請問有預約嗎?」
「有的。」
「昨晚打電話來的RAINMAN先生?」
「是。」
「雖然是兩個人但是要吧台旁邊的座位對嗎?」
「是。」
「請坐最裡面的兩席。」
店鋪正中間有暖爐,我低頭,繞過它的熱氣,到吧台最靠內的位置坐下。
桌上擺著小巧的香薰機,噴著水汽,仔細聞,似有似無的草木的香味。
店鋪到處都是乾花做成的花束、花環。
咖啡的器具隨意地排列在吧台上,販售中的紙包裝咖啡豆也陳列得不太整齊。
輕音樂混合雨聲,淅瀝淅瀝,在空氣中變成細流,纏繞著我。
完全脫離了現實的空間。彷彿在一個真空氣泡中,整個世界的紛紛擾擾與我無關,甚至我的情緒,也遠離了我自己。
菜單的第一頁就是剛剛雨男告訴我的「店鋪守則」。
翻到後面,法蘭絨手沖咖啡的名字都和雨相關,「雨音」「慈雨」,我選了和店鋪名字一樣的「雨音」。
雨男選了「慈雨」。
安靜地等待了幾分鐘,松鼠般靈巧的女生給我們端來咖啡。
杯子也是質樸無華的設計,應該是某種陶器,手柄涼涼的。
咖啡熱氣裊裊,我感覺自己彷彿縮小了,坐在咖啡碟上,看到水蒸氣到了空中變成雲朵,再變成雨點落到我臉上。
濃重的情緒變得澄澈。
原來我還是可以平靜下來。
即使我對雨男動心了。
——這個認知給了我巨大的療癒感。細小的勇氣沿著脈動從我的心臟流遍全身。身體像被碳酸飲料灌滿了,喉嚨癢癢的,感動得想哭。
感謝這家咖啡館。
我盯著咖啡杯,全身心地沈浸在雨日般的氛圍中,把雨男也想像成一場連綿不斷的雨,滴答,滴答,從屋簷落下,敲擊在石板上,發出不穩定,但十分和諧的節奏。
即使是爵士鼓,除了底鼓,還有軍鼓,還有踩鑔和點鑔⋯⋯
我可以允許自己喜歡雨男的。
試試看。
雨男靜默地品嚐咖啡,直到離開店鋪,也沒有和我說過一句話。
店鋪內光線太暗,出門後我被光線刺激到眼睛疼。適應了之後,發現已經是陰天了。
好睏倦。好想回到家裡,拉上房間的窗簾,睡到不知天昏地暗。
拿出手機,看到信息,提醒大家集合回東京。那就在車上睡吧,就這麼辦。
和雨男並排走到了酒店門口。一路上只是聊勝於無地講了幾句話。
我取了行李,上車時大家開始起哄,問我和雨男單獨約會去了哪裏,昨晚都不來喝酒是不是兩人在做什麼。
這群人很喜歡講黃段子和開玩笑,只要裝作沒聽見,他們很快就不吵了。
雨男上車後,到了我旁邊。
「可以嗎?」
我還沒回答,他就把外套脫下,連同隨身包塞到了我頭頂的行李架,坐下來扣上安全帶。
果然同事們開始竊竊私語。
僵硬地坐了會兒,聽到雨男小聲說:「天色看起來快下雨了。」
「嗯。昨天大阪也下雨了。」
「我很喜歡雨天的。」
「是因為這樣叫雨男嗎?」
「不是。我演出的時候總是下雨,才被叫雨男。」
「竟然是雨男的原意啊。確實每次和你們一起工作都是雨天。」
「AKIRA應該不喜歡雨天吧,會起AKIRA這種代號的人大概都喜歡晴天。」
「AKIRA不是我的代號,是我的真名。我出生時斷斷續續下了一個月的雨,父母就給我起名AKIRA。只是父母的願望而已。我本人很陰沈的,跟名字一點都不像。」
「和名字有反差也很好。有一次預演的休息時間,我看到妳一個人在遠離人群的走廊盡頭,朝牆站著。我以為妳身體不舒服,觀察很久,發現妳只是在吃飯糰。之後又發覺,其實妳經常會站在台側負責設備檢查,只是我之前沒注意到。LIVE的STAFF們大多是很能營造氣氛的人,大家很愛笑,很愛聊天。但我太興奮的時候,就把握不好節奏,所以總想保持冷靜。妳在台側的話,我好像就能感覺到妳身上沈靜的氣氛。別的STAFF說妳可能做完演習期就不會來了的時候,我還想過推薦妳去錄音室⋯⋯還好妳做了正式社員,又能經常見到妳了。想帶妳去雨音咖啡,也是因為妳和雨音的氛圍很協調,應該會喜歡那裡。」
「謝謝,我真的很喜歡那家,謝謝你帶我去。希望沒有給你造成不好的回憶。」
「能和妳待在那裡一段時間,已經是很美好的回憶了。而且,不只是雨音,我們還去了可麗餅咖啡館,還去了貝果咖啡館。」
那兩家他就只記得招牌食物啊。
連這一點我都覺得可愛。
「其實今天,我很開心。只是有點突然。我們之前都沒有單獨相處過。以前你也沒有主動跟我講過話。」
「原來如此。沒有反感我?」
「怎麼會。」
「太好了。那我安心了。」
我看著窗外,讓自己回憶雨音咖啡的氛圍,雨點的節奏。
太好了,只要想起雨天的氛圍,就能心情安定。
巴士開上高速公路,窗外的景色一成不變,眼睛越來越乾澀,頭越來越重⋯⋯
醒來時我靠在雨男的肩膀上,車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窗外是無比熟悉的,東京的黑夜和霓虹。
色彩變幻不停,仔細一看,在下很大的雨。
豪雨——想起了我不太會用的一個日文詞。
「不好意思,我睡著了。」我抬起頭,趕緊道歉。
但是居然十指緊扣。
是我睡著了不自覺地握住他的手嗎?
雨男看著我的眼睛,沈默著,靠近了,能清晰感覺呼吸的距離,他又停住了,問:「可以嗎?」
我搖頭。
雨男笑了笑,還是吻了上來。
沒有試探,沒有過渡,迄今為止我遇到的最熱情的吻,瞬間衝破了我的防備。
像沈到了泳池底部,耳膜承受不了水壓,頭暈目眩。
身體深處求生的慾望讓我抱緊了他。
雨男按下了安全帶的按扣,把我從座位上拉起來,坐在他的雙腿上,面朝著他,這次是我主動低下頭吻他。
內衣的背扣鬆開了,也許是被解開的,我也不清楚。
過了會兒,他讓我轉過身去,坐在他的右腿上,正疑惑要做什麼,他的右腿踩動起來。熟悉的律動,身體之間從摩擦,到彈跳,第一次感覺到重力如此有壓迫感,腹部抽痛起來。
我身體的水分好像凝結成了水蒸氣,要匯集成沈甸甸,即將變成雨點墜落的雲。
我最後的抵抗是說了句:「在巴士上嗎?去LOVE HOTEL比較好⋯⋯」
「雨太大了,會淋濕的。」
下裝脫掉了。感覺到插入。
好像緩衝下載的在線影片,按了快進。
但撞擊的節奏是穩定的,強,弱,次強,弱。感覺好極了。
奇怪的是,身體的鼓點不知疲倦地打擊著,卻一直沒有高潮,雨雲越積越重,擁堵在城市上空。
就算是慈雨也好,怎麼不下呢?我開始著急了。
「好奇怪,為什麼。」我喃喃自語。
「AKIRA?什麼好奇怪?」
身體一瞬間回到了靠窗的巴士座位上,窗外還是高速公路,天色比上車時暗了一層。
我的頭靠在雨男的肩膀上。
「是不是這樣睡不安穩?在車上睡覺很難睡好的。將就一下?」
「不好意思,我不小心靠著你睡著了⋯⋯」
正要抬頭時,雨男按住了,小聲說:「沒關係,不用避嫌的,大家都睡著了。妳再睡一會兒吧。」
「不了。謝謝。」
我拿開他的手,坐好,然後把頭靠在了車窗上。
回想剛才的夢境,臉頰發燙。因為雨男,兩年來我也沒有交過男友。偶爾產生衝動也是正常的吧。不必為此羞恥。
但是⋯⋯不禁想到,如果真的和坐在旁邊的這個人KISS的話,他會那麼熱情嗎?也是夢中那樣能夠從頭到尾保持節奏嗎?還有,夢中一直到不了的高潮呢?現實中和他做的話會有嗎?
唉。我都在想什麼啊⋯⋯
「AKIRA,下車地點附近,有家特別棒的咖啡酒吧,和雨音咖啡一樣安靜,咖啡和酒都很棒,蛋糕也很好吃。地址我用LINE發給妳。」
「等下你帶路就好?」
「我們一起去?」
「嗯,我們兩個人去。可以喝到天亮。」
雨男若有所思,最後笑著說:「好啊。」
金梨 2022年1月13日 初稿 東京
金梨 2022年1月15日 修訂 鎌倉
金梨 2022年1月18日 修訂 東京
附錄(作者本人推薦,無任何商業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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