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常被告誡:「舉頭三尺有神明」,讓當時的我要是稍微做了點虧心事,也都不敢抬頭看,深怕抬眼一瞥,會看見眾神明凌厲的眼光。那個時候,神明對我來說不只是在廟裡,而是在外婆家門廳、在佛堂,穿梭在家人與家人之間。長大後漸漸變成一年才回外婆家一次,但那一進家門就要拜拜「打招呼」的習俗、或與表弟妹相揪逗熱鬧,屬於鄉下田野才有的氣味,一年都到頭了,仍能懷念細數。
一讀
《合境平安》時,哎呀不得了,每篇都讓我腦袋深深湧入回憶潮水,國台語夾雜,什麼歸欉赫赫、來紅洽、歪戈起挫…就像小時候對著不諳國語的外婆講話,還要透過舅舅姨媽們的翻譯對話,書中語氣就像有人親自對你訴說一段陳年往事,那些很久很久以前,做囝仔時陣的各種古早味,還有隨著歲次丙子、己卯、丁丑...一次又一次的媽祖遶境,跟著不同年份的大小富閔,歡騰開場,卻也有著被時間追著跑,人們終究還是一個個離開,成長後的廟會已不辦桌,再回來家鄉書寫這些是為什麼?
「民俗書寫是一條不曾間斷的文學史伏流,恰好它也是我『生命的底色』…《合境平安》處理的是我熟悉且寶愛的題目,一面賡續、裂變民俗敘事的模式,同時深化虛與實的技術。創作者一定要有自己的創作論。」
在家鄉書寫之林中,造出自己的樹
有關家鄉主題的書寫,是我即便長大在異鄉漂泊,閱讀到時始終能撩撥我心弦的那一塊。這幾年看過的家鄉書寫中,印象深刻的包含陳思宏描寫故鄉永靖的大作
《鬼地方》,刻劃出家人間的相愛相殺;或是蔡崇達
《皮囊》對準家鄉閩南泉州的困窘與光怪陸離。有時離家鄉太近,看著看著反而變成鬥雞眼,身在林中早已不見樹,要有一段距離才能看到他的美。
對於小鎮曾有的榮光直至人口外移後的欲墜,楊富閔的書寫中也有,但他又在這片林中種出自己的樹。
那是不同時空的富閔,在觀看當下的自己,彷彿導遊帶你遊覽媽祖遶境、看藝閣花車廟前鬥熱鬧,但主角卻是場邊花絮,那些小插曲,共同塑造出一個集體記憶,也用新時代眼光,看待童年的習俗。
所以這位在媽祖廟邊長大,能夠在私佛仔神壇寫作業、在聖誕樹王公邊夜騎、尾隨祭祀用滴血的白公雞穿梭大街小巷的小孩,
讓這些記憶符號長成他的文學之路,點點匯流,寫進你我成長過程中,或許曾經珍愛、一起笑過哭過,時而跟隨隊伍,時而獨自走過的回憶,在歲末年終之時回望一一拾起,再期許未來,統稱為多麼大的「合境平安」。然而若沒有經歷過這樣的過往,就會對此書沒有共鳴嗎?當然不會。
跟著楊富閔穿梭在「廟文法-從天而降的故事」,那些文轎武轎、香灰茶、踩高蹺、廟會服裝、平安符、媽祖遶境的涼水車,彷彿多拉A夢從百寶袋拿出的各式廟會小法寶,等燈愣登登~各式來頭傳說都讓人忍不住一件一件看下去,這些寶物有著各自的民俗傳說,這本於我更像是因著一個物件延伸出去的記憶書寫,我想隨著傳統漸漸消失,有些文字可以證明:看!我所經歷過的他人也有,記憶傳承不會因此消失。
選在節慶感濃厚的年節期間分享這本,著實也是一個應景之書。祝各位新的一年也都合境.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