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的退讓～月亮雙魚：看見

月亮雙魚：看見

✴️茉莉是個溫順的女人。

很像夜晚平靜的海，咻咻的海潮聲，伴隨著映照在海面上的粼粼月光，偶爾有遠方的船駛過，往另一個遠方航行，這樣平靜無擾的畫面，令人心胸平靜又安心。

歲月靜好吧？偶爾閃閃的星光這樣低語著。

『不要那麼大聲～！』當你試著跟她爭論時，她無辜地說著。你只好不得不嚥下早已熄滅的火氣。

『為什麼要想那麼多呢？』當你為她的委屈處境憤憤不平時，她丟出的回應會以為要去爭取諾貝爾和平獎。然後你只能萎了。

『他也是不得已啊～～』當事人都紛紛為對方開脫了，旁人再義憤填膺、多說什麼似乎有點多餘。

有點像濫好人，但這是茉莉的處世哲學，她過得挺自得的；有點鄉愿，但明哲保身也沒錯，畢竟出頭鳥死得快；是不是沒個性？但真要她改，她可是有一股莫名的擰脾性，幽幽地東躲西閃，還是依然故我地活出她的無所謂的天下太平。就像大樹下默默生長的小花小草們，雖然不起眼，但是依然活得欣欣向榮，一派春意盎然。

我以為可能終其一生都看不到茉莉變臉，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不是不爭，不是沒脾氣，只是還沒滿水位…。

✴️茉莉出生在一個小康之家，老么的她一直都被受呵護。有事家中有大哥大姐頂著，再不濟還有疼愛她的父母在，很多事不用她來煩惱傷神，雖然沒有被養的傲嬌，卻是隱隱有著大小姐的性子。她溫順，但固執，真要堅持起來，雖然不會明著跟你槓上，就是一股默默的堅持，八方不動，讓你也拿她沒輒。有時與她聊起人生的打算，會有一種天真的氛圍籠罩著她。欣賞的會說可愛，關心的會隱隱擔憂，談不來的則是內心白眼不知翻過幾百遍，但不管他人怎麼看，她倒是活得自在又安然。直到家中變故橫生。

先是疼她的父親生病了，沒多久照顧父親的母親也跟著病倒，一瞬間茉莉不得不面對人生難以逃避的責任。雖然兄妹三人很快地劃分好照顧的工作，但是跟著父母親同住的茉莉，無可避免的承擔比較多。久病無孝子，不到半年，許多責任分攤上的齟齬就多了起來，手足彼此之間火氣大了，爭吵在所難免。常常夾在兄姐之間當和事佬的茉莉心力交瘁，順了姑情逆嫂意，她很是疲倦。奔波在醫院、家裡以及公司之間，茉莉有時會茫然，現在的我到底身處何處？人生可有盡頭？未來還有希望嗎？

日子就在病房、公司、家裡三點一線的移動中，迅速地翻篇，別人在歡慶生日、送往迎來、人情世故，她在藥水、尿布、家庭雜務中度過，歲月匆匆，她就這樣壓縮著自己的時間，儘可能讓自己符合社會與家庭所期待的好女兒的身份，無怨無悔地付出著，沒想到一晃眼，五個年頭過去了。

在某個農曆年節剛過，老父親終究熬不過，離開人世，過了一個月，母親竟也跟著撒手人寰，茉莉突然變成了中年孤兒。

望著家中空蕩蕩的雙親的臥房，茉莉覺得茫然，肩上的擔子瞬間輕了，但心頭卻突然騰出好大的空間，咻咻咻地刮著呼嘯的風，讓人簌簌地發抖著。爸媽不在了，四十多坪的三房兩廳突然變得像一百多坪般空蕩蕩，這還是個家嗎？那曾經的笑語、爭吵還有飯桌上的吵吵鬧鬧與搶食場面，還有再現的一天嗎？茉莉不曉得接下來人生該怎麼辦？家還能夠稱做是家嗎？

✴️茉莉還茫茫然的時候，一封存證信函打破了這個停滯的時刻。

為了父親生前私下饋贈的財物，自己的親大哥控告自己侵佔，沒想到知道贈與過程的親大姐不幫自己緩頰與作證，也默許這樣的行為。茉莉拿著存證信函，不可置信！傻了！也怒了！手中緊緊握住的信函也彷彿自己被緊緊擰住的心。

『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我們不是親兄妹嗎？！』

『爸媽說了，要我們兄妹三人彼此互相照顧，不是嗎？』

茉莉的世界崩毀了！曾經可以遮風避雨的家，曾經對她呵護備至的手足，曾經那個什麼事都不用擔心煩惱的老么小公主，再也不在了！

接下來的日子，就在無止境的爭論、爭吵、爭奪中度過，忙著舉證、忙著協調、忙著咒罵對方沒良心、忙著到處哭訴自己的委屈、忙著爭父母親留下來的遺產，茉莉徹徹底底地變了一個人，她要爭！她要計較！她不願意退讓！她不甘心！

像是暴風雨來臨的大海，海面上波濤洶湧，夾著千軍萬馬之勢朝著岸邊奔騰而來，轟隆隆、嘩啦啦、沽嚕嚕、霹靂啪啦，呼嘯著各種各樣的聲響伴隨著茉莉的憤怒之火排山倒海席捲了她周圍的世界，茉莉渾然未覺自己的改變，她憤怒！她痛苦！她哀傷！既然這世界再也沒有珍惜她的人，她也不珍惜這世界！茉莉像是一團剛剛解凍的冰海，破了冰，洶湧的海水瞬間溢出，不僅淹沒了別人，也吞噬了自己。那段日子，幾乎所有人都對茉莉都退避三舍。能不接近就不接近，深怕一近身就被捲入怒海中，成為海中亡魂。

一日，疲累的工作與遺產協商後，茉莉回到空無一人的家，望著空蕩蕩的家，再也沒有寵她的老爸，再也沒有嘮叨的老媽，曾經呵護她的大哥大姐轉眼成仇，為了蠅頭小利半分不讓，彷彿過往情分都是一場夢，人生還有什麼值得念想？想著想著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不管不顧的哭聲響徹了整個客廳，嗚嗚嗚嗚～～～左擺右盪地環繞整個空間，久久不歇。

『嗝！』茉莉哭到不能自已，忍不住打起嗝來。哭著哭著，忍不住趴在枕頭上，昏睡過去。

✴️茉莉做了一個夢。

夢裡她回到一家人剛搬遷到這棟公寓的時候，父母手裡抱著剛出生的嬰兒，（應該是她吧！）牽著一個兩三歲大的女孩，另一個淘氣的小男生則是滿屋子上竄下跳，開心地不得了！茉莉也感受到那股愉悅，嘴角跟著往上翹。

接著場景一轉，全家人圍坐在餐桌前，正在吃晚餐，剛學會用湯匙吃飯的她把食物弄得滿桌子，一旁的哥哥姊姊邊吃邊笑鬧，爸爸媽媽也喳喳呼呼地管束他們，好不熱鬧！飯是白米飯，菜是四菜一湯，簡簡單單，樸素卻香味可口，看得茉莉咽了咽口水，真的，餓了！

咕嚕～～！茉莉餓醒了。然後就聞到不知哪家鄰居傳來的飯菜香，嗯～～可能在滷肉吧？還加了八角之類的辛香料。突然，『好想來一碗滷肉飯。』茉莉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肚子，起身拿了外套，往巷口的小吃店走去。

『你好久沒來了～～！今天要吃什麼？』

『滷肉飯、菜頭湯，再來一份油豆腐。』

熱湯下肚，菜頭與大骨頭交織的鮮甜，伴隨著香菜與胡椒的提味，茉莉感受到久違的溫暖，來自土地與萬物的恩賜，以另一種形式活躍在自己的口舌之間。突然間，茉莉紅了眼眶，彷彿眼前有一點點的光在自己的身體內慢慢地亮起，在名為心的位置上，再次找到了她閃耀下去的力量。

然後是入口的油花與白米的清香之舞，佐以醬油燉煮的滋潤，油滑了早已僵硬的口鼻食道與胃囊；黃豆的香氣，炸過的豆皮酥韌，淋上店家自製的辣椒醬油膏，就是百吃不厭的小食。原來，人生的滿足可以這麼簡單。

茉莉吃著再也家常不過的台灣小吃，被餵得飽飽的，不只身體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再也沒有睜開雙眼好好看世界的靈魂，都得到最樸實無華的滋養。

嗝！謝謝招待！

✴️『我不爭了。』茉莉面色平靜地說著。『一切按照當初爸媽留下的遺囑走。』瘦了一圈的她，雖然有點弱不禁風，但似乎難掩內裡透出的堅韌與生命力。

『至於遺囑沒有說清楚的部分，就按照法令，我們兄妹三人平分。』茉莉雖然不再爭奪，但也不是沒有底線。

『如果還有其他模糊不清的部分，就按律師的建議來處理。我不想接下來的人生還要浪費許多時間糾結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茉莉明快的神色，讓我幾乎要忘了她從前可是號稱濫好人一枚。

話鋒一轉，茉莉猛然拍了桌子，怒道：『我還是有氣！對我的哥哥姊姊們！為老不尊咩～～！』有點彪悍的茉莉是我沒看過的樣子，但有煙火氣多了～～，還有點像被惹炸毛的貓，張牙舞爪地可愛。

『如果他們還是ＧＧＹＹ的，我就….不管了！』面對如此殺伐果斷的茉莉，我一時間還真有點不習慣。

話雖這麼說，但是看著存在感越來越明顯的茉莉，我卻覺得安心起來。落地的仙女，雖然少了仙氣，卻更顯生氣勃勃了。

『再來一杯！』看著一杯接一杯梅酒下肚的茉莉，我該不該跟她說，這甜甜的酒，酒精濃度其實有40%？

哎呦～～！算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啊～～！

啊～～！吼～～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