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連寫了三篇與《怪物》相關的筆記,這篇終於要寫一點心得了(汗)。
也就是廢文的意思,所以我心虛地先放一張可愛的申河均動圖向大家示好。
冷調裡的溫暖
《怪物》是一個想抓到怪物的男人,拋棄人生設局追兇,卻發現事件真相遠比想像更複雜的故事。《怪物》不只描寫可怕的殺人事件、醜惡複雜的人性,最讓我強烈共鳴的莫過於角色們心中的孤寂感,不管是東植、柱元還是其他晚陽人。東植說晚陽沒有祕密,其實晚陽每個人心裡都有祕密。他們基於各種考量藏著自己的祕密,也許怕別人感染到自己的負面情緒、怕別人花心力擔心自己、怕對別人造成麻煩、怕別人發現自己不堪的一面。
柱元說,信任是一種情感,哪天介入了真相,何時信任會被打破也不知道。正因為信任是不理性的,只要在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信任就會被動搖。誰是兇手?誰有祕密?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隱暪?當這些想法開始萌芽,信任就會消失。柱元說得很好,是為了不懷疑,才要調查周邊的人、才要努力追求真實。唯有查出真相,才能繼續信任。
好像是親情
人類畢竟是社群動物,真正關心的人總是能發現哪裡不對勁,就像我們其實也能察覺他人的情緒,只是我們有沒有在意並做出行動罷了。懷有極大孤寂感的東植,身邊的朋友們表現出對他的關懷和包容時,又或是東植展現想要保護他們的動作等等,都為這部調性冷冽、甚至連拍攝時節都是嚴冬(連在室內都會吐白煙)的悲傷劇情添上一些溫暖。
我曾想像,如果不是遭遇橫禍家破人亡,四十歲的東植會變成怎樣的大人?
也許他就在晚陽繼承父母親的店當個烤肉店店長,也許去首爾唱歌受挫回來(就像智勳一樣),看到智花當上警察決定自己也來考看看。他會是個喜歡講冷笑話又愛逗弄別人的大叔,有時候倚老賣老碎碎念,看到需要幫助的人會伸出援手的那種普通鄰家帥大叔(既然是申河均演的,我私自加了個帥字)吧!
他曾經有機會活成這樣。
在首爾廣搜隊的時候他的確是這麼活著的,卻因為夥伴相燁的死亡再次把他推向自責的深淵,對他伸出手的是南想培所長。我想南所長不光基於對東植的歉意才一路提攜,而是他在東植身上看到與自己的某些相似之處,因為「活著就是地獄」,他清楚東植會如何責備自己、折磨自己。南所長在旁邊看著、陪伴著,適時出手拉回來,後來成為如東植父親一般的存在。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屎也要按時拉。」原本是南所長對東植說的話,後來由東植傳承給柱元。這是東植為了交代柱元,就算是為了贖罪也要好好活著才說的話。明明是一句表現得很粗鄙的話,話背後藏著的關懷和祝福竟讓我潸然淚下。編劇為東植人物設定寫的小傳裡,最後一段話這麼寫著:
就算你父親,堂堂大韓民國警察廳長是可怕的犯罪者,是連兒子和死去的妻子都不放過的無恥之徒,你也千萬不要變成怪物,韓柱元警衛。
千萬不要變成我!
柱元啊!
「好好吃飯」這件事,多虧了才怡。
她願意讓晚陽精肉舖成為避風港,為晚陽人添上熱騰騰的餐飯,撫慰他們的胃,溫暖他們的心。才怡的人物小傳裡有一段動容的故事,雖然正劇裡面沒有呈現,但我覺得那一段故事很能體現這種「沒有血緣」的羈絆,特別想寫出來。
才怡在母親失蹤後接下店舖生意,等待母親回來的同時,二十歲大半青春都埋葬在精肉舖。她聽說東植家發生的事,也知道東植後來回鄉的事。2018年某一天,東植自己拉開精肉店附設食堂的門,坐在唯一的客桌前點了一人份大醬鍋。才怡自從接下店舖之後早就不經營食堂了,但她也不知為何,特別為東植煮了大醬湯,裡面放了很多豬頸肉,煎了荷包蛋,再添了碗白飯給東植,也為自己添了一碗。然後她坐在東植面前說:「一起吃吧!我肚子也餓了。我不收你錢,以前你爸爸請我吃很多太妃糖。」
東植望著才怡沒有說什麼,最後舉起筷子開始吃飯。從那天以後,才怡和東植有時會一起吃飯、一起喝酒。才怡對東植第一次透露自己守著店不是在等媽媽,而是想在媽媽回來後頭也不回地離開做為復仇,東植只說「很好」。從沒在外人面前表露內心的才怡終於能在誰的面前笑了,也終於能哭了。
兩個天涯淪落人成為支持彼此的力量,更勝於有血緣的家人。
這就是朋友
《怪物》裡最常觸動到我的,莫過於正濟、智花和東植展現友情的情節。我忍不住想像,擁有從小一起長大而且無條件挺你的朋友會是什麼感覺?或許是因為我在城市長大,也邁入朋友各自成家的階段,那種只剩下自己的感覺更強烈,才對這部分特別有感吧。
東植總是對自己人很好,他想保護他們,所以壞人由他來抓,由他犧牲。但是正濟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就算不知東植的計劃,甚至不確定東植是不是真正的兇手,正濟仍不惜為東植做偽證,只為了幫東植完成他的計劃;他聽柱元說有妍和方珠善的檔案是空的,立刻想到是東植拿的,馬上找藉口堵住株元的口;敏貞失蹤那天,正濟發現東植臉色不好,還去李家陪他;去警察局接被放出來的東植吃飯的人也是正濟;正濟發現母親想把找個替罪羔羊平息事件風波,他乾脆自己進到警局承認是最後一個見到敏貞的人,主動接受調查,不讓事件因此沉下去。
東植對正濟來說,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也不為過,是正濟和這個世界得以連繫的窗口(據崔代勳在終映訪問所提,人物小傳裡也是如此描寫)。他用自己的方式保護東植、關心東植,東植在乎的人就是他在乎的人,只要東植開口他義不容辭,於是正濟不問事由,接到東植拜託的電話後直接衝去蘆葦地找才怡。我很喜歡崔代勳詮釋的正濟,尤其是說話速度很慢這點。相對於對母親都海媛的冷漠和不耐煩,他總是用溫柔語氣會問東植:「你還好嗎?」
東植又何嘗不知道正濟有多支持他?他去接警局接正濟的時候,正濟用破英文問候,東植直接戳破他四年不在美國的事實,卻也沒多說什麼。朋友之間,想來也是有難言之隱才說謊,在對方願意開口之前,多言無益。
「你不怕我是兇手嗎?」正濟問,東植連看也沒看地說:「我知道不是你。」
這種無條件的信任感正是正濟需要的。
東植對都海媛說的沒錯:「不是我纏著妳兒子,是妳兒子一直抓著我不放。」
智花的人物小傳裡寫到,她和東植是在跆拳道館認識的。男孩子氣的她跟東植一樣總是路見不平,沒多久就玩在一起,常常對東植擺出大姊姊的姿態教訓他。她曾經有點喜歡東植,正濟和東濟這兩個臭男生感情好,要是她對正濟吃醋我完全可以理解(?)。智花心思細膩,知道東植有心事就不會吃飯,還會刻意打電話死纏甚至撒嬌要他來跟大家一起吃烤肉(東植:肉麻死了,妳不是吳智花吧)。她一察覺到朋友有事情隱暪她,她會等著對方主動說,直到她受不了為止。
對應柱元所言:信任是不理智的,這顯示智花是個感性的人,尤其是她對朋友的無條件信任。智花曾對正濟說,她從來沒有懷疑東植會殺人。她隱隱知道東植似乎在做什麼,但她願意透露案件訊息給東植知道,比起警務人員的職責,她更偏向相信東植。當她產生希望正濟是兇手而不是弟弟智勳說謊的想法時,她深深感受到自己對朋友的背叛感,那種自責感讓她覺得自己變成了怪物。
比起正濟,東植的確更保護智花,所以他討厭李滄進一直提起智花(東植:離我們智花遠一點,連提都不準提),更不希望智花捲進事情裡,才什麼都不讓她知道。我最喜歡他們三人開誠佈公的那幕,智花生氣質問東植和正濟到底暪著她做什麼,一個夜裡施工,一個翻遍文件,為什麼需要幫忙都不跟她說,難道她不會站在他們這邊嗎?
東植說:「智花,我一直很尊敬妳,我希望妳能一直保持下去。」
智花一定知道他們想保護她的心意,但她想必也為了東植不信任她的那一分可能性而傷心。東植向智花道歉了,一旁的正濟吃味地說:「那我呢?」
東植和智花又恢復調皮脾性,一起欺負正濟,而正濟也演出一付受傷的樣子。
那畫面真是太美好了。
正濟和智花的關係也很奇妙,就算兩人是因東植才成為朋友,彼此關懷的話語還是很有份量。都海媛想把正濟救才怡的事蹟放大,想把正濟塑造成英雄,卻被正濟冷面相對。對比後來他接到智花來電,智花只是想稱讚他「做得好、辛苦了」,反而讓正濟感動不已,他多需要這種真心的鼓勵,好讓他知道自己活在世界上還是有價值的。正濟明明很感動,還是嘴硬地回:「妳是誰,我朋友智花去哪了?」
這就是朋友。
我和阿流討論過,正濟若是覺得東植是他最重要的人,那為什麼他在智花質問他時,沒能馬上展現出信任。為什麼正濟會問東植,敏貞是不是他殺的?我的想法是正濟想展現不管答案是什麼,他知道東植一定有其理由,而且他願意幫助他。
阿流則說,正濟對東植的提問反而是因為他相信東植,但因為猜到什麼(敏貞手指是東植放的),也感覺到什麼(比如敏貞遇害那晚東植的不對勁),身為一個人、無法確定真相的人、加上是失去記憶的人,他壓著一次次的疑惑卻又信任的心,希望可以確切從東植口中聽到「不是我殺的」。他相信東植,但還是希望「聽到答案」帶來的確信,才能讓長久以來與一直精神疾病奮鬥的他多少安一點心。
阿流的思考也很有道理,因為朋友之間就是會有這麼多複雜的心理,這就是朋友。
充滿設計的音樂與畫面
音樂和畫面設計也是讓《怪物》營造出強大孤寂感的大功臣。不得不推崇《怪物》主題曲《The Night》,以爵士樂為主調,藉由樂器堆疊和音量控制,讓這首歌由鋼琴聲靜靜導入,中段升調時加入銅管樂器和scat(即興哼唱),尾段再陸續抽掉其他樂聲,最後由鋼琴安靜結束,讓整個曲子本身呈現出極大戲劇效果;而崔白虎滄桑的聲音與哀淒歌詞,彷彿替李東植二十年來的心境代言。
崔白虎是韓國樂壇大老,是劇中才怡很常哼唱的《
若去釜山(부산에 가면)》原唱歌手,東植甚至還唱了一大段回答智勳對才怡的擔心(那段的東植的確很機車),會邀請他來為主題曲跨刀想來與此有關。《The Night》雖然是崔白虎很少嘗試的爵士風歌曲,但超好聽的,務請大家按下撥放鍵欣賞。
主題曲《The Night》的悲滄歌詞令人印象深刻,而另外三首歌也相當好聽,歡迎點
連結聽全曲。
01. Choi Baek Ho - The Night
02. BIBI - Timeless
03. Car The Garden - Empty
04. 鮮于貞娥 - The Road (향해)
在拍攝技術上,導演很喜歡使用臉部特寫,讓觀眾可以藉由細微的臉部表情變化觀察誰在說謊,誰又藏了什麼沒說。除此之外,每一集的開頭劇名以半透明的文字「怪物(괴물)」打在臉部特寫或人物半身特寫時,那種指涉該角色就是「怪物」的視覺效果相當強烈,勝過千言萬語。
為失蹤者家屬代言
在台灣說到失蹤,多聽到青少年逃家、老人或智能障礙者走失、山友事故、逃逸移工等社會新聞。然而在韓國,失蹤人口卻常與犯罪牽扯在一起,像是誘拐、綁架、人口販賣甚至殺人事件。《怪物》的企劃意圖想喚起大家對失蹤人口的關懷以及同理失蹤者家屬的傷痛,以二十年來不放棄尋找妹妹的李東植為主角,述說韓國社會對失蹤者的漠視。
第一集裡有一幕,派出所有一位焦急父親想為兒子申報失蹤,警察同仁們很為難,請這位父親再想想他兒子是不是慣性失聯。李東植倒是願意幫忙,他在電腦前面坐下來,告訴這位父親他會以「逃家」的名義立案。他以為東植在耍他,很生氣地說,兒子明明不是逃家是失蹤,他要去其他警局報案。
東植平靜地告訴他,去哪個派出所、警局還是警廳都沒用。他背出「失蹤兒童等保護支援相關法」,只有「未滿18歲、智能障礙者、自閉症患者、精神障礙者以及失智患者」才可立案,其他一律視為逃家。這是韓國唯一一個與失蹤有關的法規。
「請問您兒子屬於上述對象嗎?」東植問。
沒有人比東植更懂了,即使妹妹已經失蹤二十年了,依舊會在街頭掛尋人橫幅的東植怎麼會不清楚大韓民國的失蹤法規。大概是死了吧?這二十年來東植想像過多少次與有妍重逢的畫面,從某個鄉下偶遇到水流屍、山林野屍,或是被裝在甕裡的無主屍骨。然後他又再重新想像一次,在找到有妍之前,他都是這樣過的。
失蹤者家屬的心情會是怎麼樣的呢?《怪物》站在失蹤者家屬立場發聲,不管是放棄還是持續尋找,失蹤者生死不明的事情,就是他們壓在心上永遠無法消散的烏雲。韓國連續劇最後常常會放一些拍攝期間的工作人員照片,以感謝工作人員的努力和觀眾的收視,《怪物》最後反而以申河均和呂珍九的畫外音呼籲觀眾能協助失蹤者家屬,任何一點線索都有可能成為他們找到家人的希望,這是《怪物》劇組站在失蹤者家屬立場上表現出來的溫柔。
在此放上崔白虎《The Night》的歌詞(friDay影音版的字幕翻得很好,我還特別抄下來),大家可以搭配上面音樂再度回味一下:
焦急地找尋
正在哪裡徘徊的你
是在我前一晚的夢中嗎?
再次席捲而來的倦意嘲笑著我
in the middle of night
那會是你嗎?
逐漸幻滅的微弱火光
被囚禁在嗆鼻的煙霧中
火光熄滅前 我認得出你嗎?
在更遲之前 無法答覆
我今天也不斷反問
無人清醒的夜晚
是誰盼望著黑夜消逝的早晨不會到來
那人是誰呢?
in the middle of night
氣喘吁吁
in the middle of night
消失在遠方的人
in the middle of night
那會是你嗎?
參考資料:
PTT韓劇版《怪物》相關文章討論
PTT韓劇版翻譯《怪物》演員終映相關採訪
編劇金秀珍著作《怪物3:編劇的祕密筆記:金秀珍劇本集(괴물 3 : 시크릿 작가노트 : 김수진 대본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