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趙竹成｜烏東變天，俄羅斯實現保護同胞的承諾
烏克蘭危機自2021年以來兩度升溫。首先是該年3月，因基輔當局炒作烏東衝突，作勢進軍「頓涅茨克」（Donetsk People’s Republic）、「盧甘斯克」（Luhansk People’s Republic）兩實質獨立共和國，引發俄方增加軍力部署，但煙硝在幾個月後迅速散去；2021年11月以來，俄軍再度增加部署，引發全球熱議，此次涉事各方的參與力道明顯增強，不僅俄羅斯向北約與美國提出政治要求，美國也屢屢「預言」開戰日期與劇本，全球金融市場由此震盪，法德領袖亦先後飛往莫斯科同普京（Vladimir Putin）會談。
2022年2月21日，法國表示拜登（Joe Biden）與普京原則上同意就烏克蘭危機舉行首腦峰會，但前提是「俄羅斯不入侵烏克蘭」。然而就在同日稍晚，普京發表全國講話，宣佈承認烏東「頓涅茨克」、「盧甘斯克」兩共和國獨立，並於同日簽署承認獨立的總統令，以及同兩共和國的友好互助合作條約，同時指示俄羅斯武裝部隊進駐烏東維和。如此情勢巨變，引發了歐美譴責與制裁，新一輪博弈正要展開。針對烏東衝突與烏克蘭前景，《多維新聞》訪問到政治大學民族系教授、俄羅斯研究所兼任教授趙竹成，探究局勢變化的深層動因。
多維：相較2021年3月，俄羅斯應對此次危機的力道明顯增強，不僅陳兵邊境，更於2021年12月提出談判草案，陳列自烏克蘭邊界撤軍的條件，包括要求北約保證不再吸納包括烏克蘭在內的原蘇聯加盟共和國、裁減其東歐駐軍等。在您看來，俄羅斯為何在此次危機下，明確提出政治要求，將其上升為美、俄、北約間的大國談判？最後又為何宣布承認烏東兩共和國？
趙竹成：首先，要釐清實情與輿論宣傳。俄羅斯的部隊都是在自己國內部署，不是陳兵烏克蘭邊界。西部軍區面對北約本來就有數量較多的軍隊部署。
而到目前為止，如果西方媒體報導的俄軍數量是真的，員額最多也只有17.5萬人。只要稍微了解烏克蘭的一般資料，都會知道這17.5萬人根本攻不下基輔，也佔領不了烏克蘭。而烏克蘭唯一公開親俄羅斯的「生活黨」（Opposition Platform — For Life，簡稱OPFL），歷次選舉最多也只拿到10%-15%的選票，要如何成立親俄的魁儡政府？這是很離譜的宣傳，但還是有人信。
而回顧這波宣傳，最早是2021年10月開始，包括彭博社（Bloomberg News）、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路透社（Reuters）等西方媒體，引用不具名及不詳的資料來源，甚至在社群媒體上發布錯誤照片，大加喧染，弄得好像俄烏要大戰一樣。但烏克蘭國家安全會議秘書達尼洛夫（Oleksiy Danilov）自己都在2021年12月30日、2022年1月24日及2月18日的報告中說明，沒有俄軍準備入侵的證據；烏克蘭國防部長雷茲尼科夫（Oleksii Reznikov）也在2022年2月15日表示，俄軍是沿烏克蘭邊界部署，並沒有集結。整個所謂「俄烏大戰」非常像認知戰形式。
再來回歸現實結構，這段時間的衝突是由兩個層次的矛盾構成。上層是以美國為主角的北約東擴，造成對俄羅斯的戰略壓迫，由此形成了俄羅斯的安全危機。在這個層次上，俄羅斯的對手是北約及美國，不是烏克蘭，所以不會有俄烏大戰；而既然對手是北約尤其是美國，俄羅斯自然也不會用戰爭手段解決。
下層則是烏東問題。當地近300萬人自2016年起，已有三分之一的人取得俄羅斯護照，在法理上他們是俄羅斯公民。但是明斯克協議（Minsk Protocol）簽訂8年，基輔完全拒絕履行，這一協議是在聯合國安理會備案的，也就是說五常都同意的。基輔一方面想採取軍事手段進攻烏東，一方面又擔心俄羅斯介入，所以利用加入北約這個議題，將這兩個層次的矛盾綁在一起：爭取烏克蘭加入北約，利用北約集體安全把美國和北約一起綁住，然後烏克蘭可供北約駐軍和部署飛彈，如同在波蘭和羅馬尼亞部署神盾和薩德般。有了這個「自認安全」的安全網下，烏克蘭就可以不管明斯克協議，使用在北約改造下的武裝力量，解決烏東和克里米亞問題。
所以這段時間可以發現，是這兩種矛盾攪在一起。因此只要烏東沒衝突，基輔不在烏東進行軍事冒進，就不會有俄羅斯的軍事介入和其他政治手段。但如今烏東就是發生軍事衝突，俄羅斯怎麼可能繼續袖手旁觀？這情形和2008年喬治亞入侵南奧塞提亞的場景幾乎一樣，建議看看普京的全國電視演說，他把這兩件事說得很清楚。
此外明斯克協議是整個議題的核心焦點，只要回到明斯克協議，問題就有望解決，所以中國外長王毅呼籲各方回歸明斯克協議，德國也很早就提出「史坦麥爾路徑」（Steinmeier Formula）以幫助烏克蘭履行明斯克協議，但是烏克蘭還是拒絕，導致明斯克協議正式宣告死亡。但看看德法兩國在基輔拒絕履行明斯克協議這8年時間是什麼態度？俄羅斯不斷要求德法兩國幫忙，協助基輔履行明斯克協議，但是兩國沒有任何作為，會有今天的結果不能全怪俄羅斯。
最後烏東衝突從2014年爆發至今，長達8年的時間不斷導致民眾犧牲，死的都是自己同胞，沒人受的了。尤其普京是俄羅斯總統，憲法明定俄國有義務保護自己的同胞。
多維：美國與烏克蘭此次的反應也比2021年3月大。此前美國身影相對稀薄，大有不願隨澤倫斯基（Volodymyr Zelenskyy）起舞之態。但此次其不只高調表現，還渲染開戰劇本與日期，繼「2月16日入侵」說後，拜登又在2月17日提出「2月20日開戰」的新說法。在您看來，美國為何要大玩「狼來了」把戲，寧可自損國際信譽、暴露明顯的炒作姿態，也要渲染俄烏開戰？
趙竹成：其實最早說俄軍會入侵的，是美國國務院的政務國務次卿盧嵐（Victoria Nuland），也就是2014年在基輔廣場發餅乾的那位，當時她是預測2022年初俄軍將會入侵烏克蘭，相關預測在美國一直很有市場。
而美國這次大肆渲染，除了炒作俄羅斯威脅外，也有金融獲利與打壓歐盟兩目的。烏克蘭危機發酵後，美國聯準會宣布3月升息，加上歐洲不安的情緒以及不穩定的投資環境，可能導致歐元下跌，這些都是危機升溫後的金融結果，美國與美元皆有直接獲益。
多維：此次烏克蘭也經歷了戲劇化的態度轉變。澤倫斯基初始態度一如2021年3月，仍是主張加入北約、國際介入，並動員烏克蘭內部的民眾進行軍事訓練；而後伴隨危機愈演愈烈，烏克蘭政壇開始傳出「或將承諾不加入北約」的聲音，澤倫斯基也在美國屢屢提出戰爭劇本後，轉而要求烏克蘭內部「不要恐慌」。但與此同時，烏克蘭的反俄民意持續高漲，更發生前總統波洛申科（Petro Poroshenko）回國大受歡迎的插曲。您怎麼看待烏克蘭內部的立場轉向與博弈？
趙竹成：所謂「訓練」，有烏克蘭媒體揭露是為了西方媒體表演的，包括木頭槍，老人和小孩。如果仔細看影片，會發現有些影片中的軍人臂章上有類似納粹的雙閃電標誌，那是烏克蘭極右派的民兵組織包括亞速營（Azov Battalion，烏克蘭語：Азов）、艾達爾營（Aidar Battalion，烏克蘭語：Айдар）的身分記號，他們一直在從事這種活動，不是現在才有。
另外，有沒有發現烏克蘭國會在這段時間沒有任何反應？在媒體上發聲的只有直屬總統的國安、國防和外交主管。對照澤倫斯基的低民意支持度和2024年可能不再被提名為總統候選人的劣勢，他早已失去對政府部門的權威性，這可能是波洛申科敢回烏克蘭的原因，如今政壇中聲望較高的，是烏克蘭前任國會議長拉祖姆科夫（Dmytro Razumkov）。另外這麼多天也沒看到烏克蘭有大規模的反俄遊行，照道理右翼民族主義者會上街才對，有點不可思議。
多維：美國提出的「2月16日」、「2月20日」兩套開戰劇本雖未上演，烏東局勢卻在近日急速惡化。2月18日起，烏東獨立武裝與烏方展開交火，烏東內部更發生連環爆炸事件，俄媒表示此為烏克蘭情報機構所為，截至2月22日已有5萬餘人自烏東湧入俄羅斯，位處俄烏邊界的俄國羅斯托夫州（Rostovskaya oblast）亦宣布進入緊急狀態；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卻表示，「不會回應挑釁」，並否認政府軍砲擊烏東，更表示願尋求與普京對話。上述混亂最後由俄羅斯派兵維和一錘定音。在您看來，此一局勢升溫的背後脈絡為何？政府軍與烏東武裝哪一方較有可能是主動方？
趙竹成：烏克蘭部隊中的一般政府軍還好，但前述由極右民兵團體改編為政府軍的亞速營、艾達爾營等部隊基本上是化外之地，很難管制。他們是屬於烏克蘭內部的戰爭黨，極有可能在基輔未下令的情況下，自行前去攻擊烏東，結果釀成自己、基輔當局都無法控制的後果。
多維：此次烏克蘭危機中，北約各國似乎並未積極響應美國號召，不僅德法領導人皆飛往俄羅斯與普京會談，更傳出「歐洲似乎有意直接向俄羅斯保證不讓烏克蘭加入北約」的聲音。不知您怎麼看待這一發展？
趙竹成：其實這次德法兩國領袖的表現很糟。兩國應該先協調取得一致立場、一致手段後，再一起和俄羅斯談。結果兩國各談各的。尤其是德國總理蕭茲（Olaf Scholz），普京和他說烏東人民正遭受種族滅絕遭遇的時候，他竟然笑笑地否認。
就俄羅斯立場來看，烏克蘭加入歐盟和北約的事情，其實是可以分開處理的。俄羅斯不反對烏克蘭加入歐盟，但是絕對反對烏克蘭加入北約。結果德法兩國不從這個思路去構思調解方案，一個主張芬蘭化，一個直接給錢，歐洲一直把事情說的模糊搖擺，吊基輔的胃口，其實就跟美國一直炒作戰爭威脅、送武器，卻又說不會派兵進入烏克蘭一樣。最後就是澤倫斯基一頭熱的鬧北約議題，並在慕尼黑安全會議等國際場合發表失格談話。
多維：法國雖曾於2月21日表示，拜登與普京原則上同意就烏克蘭危機舉行首腦峰會，前提是「俄羅斯不入侵烏克蘭」。然而21日普京宣布承認烏東兩共和國獨立，並派兵維和，歐美各國紛紛表態譴責，峰會應該大概率不會舉行。若就眼下局勢判斷，您如何看待烏克蘭危機的未來發展？美俄烏三方有無哪一方在此次危機後，收穫了自己原初的利益盤算？
趙竹成：首先，澤倫斯基會很慘。現在他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向俄羅斯宣戰。但是哪個國家會有實際支援？除了送武器、口頭譴責、經濟制裁外，北約會派兵嗎？別說烏克蘭不是北約成員國了，就算派兵，哪個國家該派多少兵都會爭執半天。別忘了，英國國防大臣早就擬好把在烏英軍顧問撤到波蘭的計畫。當年科索沃衝突中，北約還是藉口阿爾巴尼亞人被種族滅絕才出兵，現在根本沒有那種藉口，況且如果出兵，歐元絕對受到重創。澤倫斯基剩下的另一個選項，就是跟前總統波洛申科一樣，到處哭，要錢要公道，宣布俄羅斯是侵略者，然後不了了之。在這次危機中，烏克蘭什麼都沒得到。
接著來看俄羅斯。俄羅斯實踐了保護自己國民的承諾，同時裂解了烏克蘭，確立了戰略緩衝區，日後觀察重點在於，這兩區是否透過公投加入俄羅斯聯邦。至於後面要付多大的代價及造成的影響，目前還很難說。
至於歐美，首先是看原來在東歐的國際資本會不會流向美國，如果斷掉北溪二號，美國的液化天然氣可以大賣，讓自己海撈一票；德國只能自求多福。而歐盟整體會有看不到盡頭的麻煩。
多維：在此次烏克蘭危機中，中俄的場外互動同樣引如注目。尤其是冬奧開幕式當日，中俄領導人共同發表《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俄羅斯聯邦關於新時代國際關係和全球可持續發展的聯合聲明》，引來台灣與西方媒體的廣泛抨擊，甚至有人將其形容為「專制軸心」，認為中俄往後將在包含伊朗核協議、烏克蘭、台海等場域持續「結盟挑戰世界秩序」，亦有西方政治人物宣稱「如果俄羅斯入侵烏克蘭，中國也要接受制裁」。不知您怎麼看待這一說法與現象？
趙竹成：平心而論，烏克蘭問題不關中國的事。這是俄羅斯主權國家自主的國家行動，俄羅斯怎麼做，是俄羅斯自己的事情，中國無法置喙。俄羅斯承認烏東兩共和國，中國一定是充分理解俄羅斯做這個決定的立場，並呼籲各方以外交和平手段解決各項爭端。
原文發表於2022/2/22《多維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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