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泥【004】水晶

水晶

　　水晶偶然間看到青色的小說改編電影預告片。他今年四十八歲，跪在媽媽的靈堂前手捧著經文聽法師誦經。身邊跪著的人只有水晶沒有跟著誦念，也沒心去偷偷觀察弟弟、嫂子和姪子有沒有跟著誦。滿腦子反覆回想電影的預告片段。喪事處理完反而沒有動力去騰出時間把電影找出來看。

　　水晶的媽媽在他三十一歲那年擅自作主的要他寫下二十年契約的儲蓄險，契約內容是每年強迫儲蓄二十萬元。這對一個月薪不到三萬元的底層勞工來說，媽媽的作法保守地說就叫做過度保護，媽媽幫他規劃結婚的聘金、婚禮花費、小孩的養育費，但媽媽堅決反對水晶買一部屬於自己的車，她生氣的模式就是無法捉摸的歇斯底里狀態。所以水晶相當怕惹媽媽生氣。

　　隔月分配好媽媽的遺產後，水晶終於可以不用再為錢勞役，便毅然決然辭去工作。父親十七年前就死於氣管細菌感染，脖子腫得跟大腿一樣粗。媽媽則死於肝癌，弟弟感嘆她生前投入太高劑量的藥物，臉色和龜殼一樣慘綠。

　　水晶從來無法想像什麼是慘綠，也曾懷疑過——自己能否分辨出綠色和青色？開始過退休生活的第一個月他花將近三十萬元裝潢自己的房間，天花板貼滿隔音棉板，牆壁黏一層吸音擋板，放一組朋友推薦的義大利沙發，沙發兩旁擺立體音箱，正前方放五十八吋電視螢幕，右手邊木頭桌台，左手邊小冰箱。嫂子對這兩件事有點反應過度，弟弟只說了錢省著點花便要老婆不准再提起什麼。

　　他專程跑到北部一家高檔的居家生活館只為了挑地毯，買了是海藻般的長毛綠地毯。水晶很肯定這條地毯的色澤和其他人眼中的色澤無異，因為當他告訴店員想把房間的地板布置成跟草原一樣視覺時，店員就挑選這件和他預期一樣的綠色。

　　五十一歲儲蓄險期滿又讓他的財富增添一筆，這時的水晶已經規劃好生涯，決定在五十四歲的冬天用燒炭了結性命。

　　五十三歲的春天一個泛泛之交的酒友牽線銅給他認識，銅邀他合夥來柬埔寨炒地皮的投資。水晶不疑有他的掏出三百五十萬交給銅，但不想搭飛機去柬埔寨，他覺得這三百五十萬有去無回也無所謂，大不了提前一年在今年冬天了結生命。

　　十月底一波意料外的大陸冷氣團提早報到，心臟痛得令他萌生該是告別人生的時候到了，買了包木炭、白蘭地，回到家在房間裡才意識到沒有可以燒木炭的容器，但實在懶得再出門，於是跑到廚房想偷一口鍋子卻被弟弟攔路。

　　弟弟開玩笑的問你是不是要拿這個來燒炭？「啊你怎麼知道？」水晶也開玩笑的說。弟弟只說鍋子記得還回來就讓水晶走掉。

　　回到房間準備好燒炭時又發現在沒有火種的情況下，普通的打火機根本燒不起來，水晶整個攤進沙發裡吸允白蘭地。傍晚一通電話打來吵醒他。銅告訴他金邊郊區一塊空地被高價賣出，他可以分得六十萬美金時，他完全不知道六十萬美金是什麼概念。

　　五十四歲春天，水晶在酒吧認識一位剛從巴黎回來的女編舞家。水晶一生沒交過女朋友，只因對自己的短小陰莖沒有自信很怕被女人嘲笑，但這一天他借酒裝傻跟女編舞家眉來眼去，得知女編舞家守寡便承諾只要答應當他女朋友，每個月就給妳五十萬零用錢。

　　女編舞家排斥被包養但不討厭他，幾次在酒館偶遇後便答應當水晶人生第一個女友，水晶也信守承諾每個月給她五十萬元花用。

　　水晶邀約女朋友第二天一起去高檔餐廳慶祝他人生擺脫單身日，他包下Infiniti車種的Uber當代步車，在法式料理餐廳享受美食，吃飯過程中女朋友提議待會想去逛精品店，然後，就到汽車旅館享受Spa按摩浴池。

　　在汽車旅館裡，水晶意識到自己還是無法克服在女人面前脫下褲子，女朋友在他面前一面脫光光一面說我先進去泡了哦，老公你也趕快進來。他腿軟的癱坐峇里島風床邊。

　　突然，電影的預告片段在他腦海裡蹦出，他掏出皮包在床上扔下一疊千元鈔票就默默的離開房間搭車走掉。

　　水晶從網路上找來青色的小說改編電影來看，當天看完就跑到二手書店想找出這本絕版書。

　　之後三個月的時間非但沒有找到書，女朋友也跟著失聯，酒吧遇不到人，手機連絡不上她，水晶還是依照承諾每個月匯款五十萬到她的帳戶，直到九月中新聞報導女編舞家捲入一樁謀殺案的隔天跳樓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