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電影 |《東京貴族女子》—看活在不同的階層裡的女性，如何掙脫框架、活出自我

以上是日本電影《東京貴族女子》視覺宣傳圖的標題，明顯帶出了與「階層」有關的話題。直到今天「階層」依然無所不在。即便像是日本，或是許多國家，已經沒有類似印度的「種性制度」為不同族群劃分階級；即便現今社會制度總是強調人人平等。但在現實生活中，無論身處哪個團體，人們總是有個本能—依照自己與他人的社經地位、能力、財富、容貌等等，劃分出不同的族群，並且分出高低之別。使得同個階層的人就習慣在同一圈子裡打轉，每人心中也很清楚，「階層」無論在哪個時代都不曾被打破。

《東京貴族女子》就是描述來自兩個不同階層的女性相遇前後的故事。一位從小住在東京首都圈，生於名門世家的么女榛原華子（門脇麥 飾），另一位是生於富山縣鄉下平民女孩—時岡美紀（水原希子 飾），她在學生時代努力讀書，並考上慶應大學，之後在東京過著載浮載沉的上班族生活。兩人的人際關係中剛好有一位共同認識的男性，透過這個交集點雙方認識彼此，似乎暗示著階層的流動剛好出現了一個交會點，而命運的齒輪也就此轉動，產生變化。

生於貴族世家，享盡各種繁華富貴的物質生活，這樣的夢或許每個人都曾經做過。不過所有的繁華富貴都不是無中生有，富二代獨自背下的壓力與煩惱，也在《東京貴族女子》裡嶄露無遺。元旦時去高級飯店裡參加家庭聚會的華子，和家人坦言自己剛才被未婚夫甩了，婚事突然告吹的她，顯得面有難色。不過真正令她頭痛的似乎不是前未婚夫沒有承諾兩人未來的關係，或是自己在感情中的失落，而是面臨到「接下來要跟誰結婚」的苦惱，一種沒有達到人生目標，難以對家人有個「交代」的慌張感。

畢竟身為豪門的女性，家中長輩對她的唯一期待就是結婚。門當戶對不用說，能夠入贅的對象自然是更好。因此在場的親戚們，紛紛為此絞盡腦汁，推薦適合的對象給華子。華子也積極參加親戚安排的相親，運用朋友的人脈參加聯誼，但遲遲未找到心儀的對象。眼看身邊的朋友們各自成婚並組織家庭，自己的婚活進展如此不順，讓她心中的焦慮逐漸擴大。直到有次在姊夫的介紹之下，她認識了青木幸一郎（高良建吾 飾），一位出生在東京都港區，政治圈世家的律師。在階級上來說比華子更高一些。和年輕、帥氣、文質彬彬的青木吃飯過後，華子便認為他就是真命天子，兩人相識半年後就結婚。

門當戶對，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誕生了，不過這不代表生活也如同表面般順遂。華子在結婚前就要先通過男方家長的「審核」，好在華子是個乖女孩，公公透過徵信社調查過她，身世乾淨、沒有醜聞的華子就順利過了這關。但接下來的關卡還有扮演好「扶持先生走入政治圈」的好妻子。她看著每天生活在一起的丈夫，卻永遠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在忙什麼事，兩人形同最熟悉的陌生人。雖然日常生活不需為錢所苦，但只要華子還沒懷孕，就會不斷被婆婆逼問進度，並被要求去醫院做各種檢查。華子似乎逐漸感受到，這樣日復一日的生活沒有樂趣可言，比較像是為了完成貴族應該要有的使命，而活下去的一種荒蕪感。

正因為貴族們擁有太多的權力、財富、地位等一切，也更難承受失去任何一個小東西。為了確保不會失去一切，最安全的方式就是照著貴族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劇本走，為此所付出的代價是放棄自己的夢想、個性、以及任何想做的事情。貴族像是個被掏空靈魂的木偶，照著長輩的期望，演出他們想看的戲碼。

當然這不是在說所有的貴族都一定如此，但在越是傳統，重視傳承的貴族，似乎更容易有上述的情形。就像是當時家人要介紹對象給華子時，爸爸問華子覺得什麼樣的人才適合？華子停頓幾秒後回答：「普通人就好」。這個模稜兩可的答案也映照了華子的心境，華子積極參加親戚安排的像親，運用朋友的人脈參加聯誼，對於理想對象其實沒有一個真正的定見，而是順勢而為選擇了符合社會期待、家人期待的對象。或許這是她生長的家庭，打從孩子出生時就寫好了每個人該有的結局，在孩子成長過程中未曾賦予她擁有「個人」的思考空間，也讓當時的她很難說出理想對象是什麼樣子。事實上看到最後，比起結婚，華子似乎更想透過工作找到個人價值，並不是覺得非得結婚不可。

《東京貴族女子》幾個有趣的地方，是在介紹兩位女主角時，都是安排在日本的元旦，回家和家人團聚的場景。透過兩位女子回家途中的風景、交通工具、過年方式的相形對照之下，形成了兩種階級的強烈的對比，卻也如此的寫實。相較於華子在高級飯店裡與家人吃年夜飯，美紀則是搭電車回到老家，在傳統的和式屋內，陪著老爸隨興看著電視，吃著媽媽做的年菜。她也回到最熟悉的房間，邊看舊照片回憶當年，相當平實的過年場景。

美紀努力唸書，考上慶應大學。對她自己、家人以及身邊的親友來說，她是一個在鄉下寒窗苦讀，考上名校的高材生，自己多年來的努力也終於兌現了。開學第一天，難掩心中的興奮跟家人合照的她，看到遠處一群冷靜，沒有特別情緒反應的學生們當中，剛好有青木的身影。看著他們平靜的反應，美紀也意識到自己跟這些順利從高中部直升慶應大學的「內部學生」有著天壤之別。在這些名門望族們眼中，自己也不過是從外地踏入名門世界裡的「外部學生」罷了。其中最大的差異可不只如此，內部生與外部生的家庭經濟能力也直接影響了學生的學業。美紀後來因為父親失業，家庭經濟因素讓她只好忍痛休學，並且去酒店上班來維持家計與個人在東京的生活費。

美紀為了夢想來到東京，即便付出許多努力，一路上跌跌撞撞的生活，並沒有讓她的生活過得比較輕鬆。休學雖然讓得來不易的夢想失手，但美紀依然樂觀，認分過生活。正向獨立的她在事業上也迎來轉折點，她後來透過客人的介紹，轉職擔任企劃，成為粉領族。

美紀和青木在學時期其實有一面之緣。休學後在酒店上班的美紀，有次剛好與青木重逢，兩人之後便展開了微妙的男女關係，美紀也成了對方眼中「隨到隨叫」的女人，這樣的關係直到青木和華子訂婚，才發生變化。

華子的音樂家朋友—悅子，偶然在派對上遇見了和青木互動熟稔的美紀，她便安排華子與美紀見面。事實上，美紀在這次見面之前，也完全不知道青木已有婚約。或許美紀已深深感受到了不同階層的差異，也絲毫不想擠身上流，她對於自己被當成備胎一事不感意外，並答應華子不會再跟青木見面與聯繫。

兩人初次見面的戲安排的很有趣，不但沒有正宮與小三對嗆的八點檔戲碼，反而溫柔的華子與樂觀爽快的美紀很理性的結束這場對談。甚至華子還想藉此機會更了解自己的未婚夫，問美紀「幸一郎（未婚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在此似乎就能暗示華子的婚姻，也只是流於形式。雖然清楚家族對自己的期待就是跟門當戶對的人結婚，但華子漸漸感受到，自己對於婚姻的期盼，是兩人能彼此交流想法，有困難時協助彼此。但對於青木而言，結婚就是貴族男子需要解鎖的其中一個目標，達成之後，還有從政、生子等其他目標要繼續完成。對於這樣的人生安排，他並沒有抱持更多的想法。在華子與青木在家裡陽台對談的一場戲，可以更加感受到兩人價值觀上的差異。

電影中兩位女主角相處的戲份雖然只有兩次，但筆者覺得華子跟美紀對談的戲是整部電影的高潮。兩人第二次的相遇是華子偶然在回家的計程車上，看到了正在騎單車回家的美紀，華子像是被什麼牽引似的匆忙下車，她追上美紀，並到美紀的家作客。兩人閒聊之餘，從美紀家的陽台，可以看到許多高樓的夾縫中矗立的東京鐵塔。華子看著這景色，突然意識到，自己明明是土生土長的東京人，卻從未看過這樣的景色。美紀也說這是因為大家都在被框定的圈子中生活。

從《東京貴族女子》中可以看到無論是屬於哪個階層的人，都還是有各自難以突破的框架。從階層的框架來看，貴族被要求繼承家業、傳宗接代而無法追尋個人意志；平民則是在追夢的路上，總是容易被不充足的金錢、資源等現實因素而絆倒。從更大層的框架—性別的來看，女性生下來就背負生子壓力，男性則是要承擔整個家業的龐大責任。生而為人，似乎永遠都難以逃出社會限制住的框架，也總是令人感到有苦難言。

即便人生下來就有許多框架，但不代表我們的生活只能被社會階層或是他人的期待給限制住。活在框架下是一種選擇，不過當你無論如何都有想要追尋的事物，或是碰上有些事情，無論如何你都無法睜一眼閉一隻眼的過生活，或許可以嘗試讓自己站在別處、跳出框架，重新看待眼前的景致，再繼續向前。

即便青木與華子相處之間並什麼太大的不和睦，在貴族階層中無法徹底扼殺靈魂，想要追尋個人意志的華子，最終選擇了離婚，並重新投入職場，當音樂家朋友悅子的經紀人。在東京生活闖蕩多年的美紀，答應好朋友一起創業的邀約，開啟了新的生活。兩人最後都跳出了框架，即便這對兩人來說都不是輕鬆的決定。電影雖然沒有特別強調兩人為此付出了多少代價與心力，但看到華子跟美紀的表情變化，可以得知她們對於這樣的選擇不後悔，也似乎過得很充實。

在社會階層中，由於牽扯到太多政治、權力等關係，確實難以流動。即便真的在階級中流動，也還是有各自的框架所在。《東京貴族女子》中的角色多數都沒有表露太多情緒，整體的敘事方式是很平淡的，不過在這樣的表現手法更能呈現出人物對於現實充滿壓抑，以及難以言喻的無奈感。雖然電影沒有過多著墨角色們內心的矛盾，或是缺少了兩位女主角為了跳脫框架所感到的「陣痛」。但或許電影是想呈現出，無論我們身處什麼環境，手上握有什麼樣的條件與資源，我們一直都有「第三選擇」。只要願意去嘗試跟改變，或是換個角度去看待，還是有跳出框架的可能性。

筆者很認同美紀說的一句台詞：「無論發生了什麼，只要還有人願意聽你傾訴就足夠了」。無論我們目前走在人生的谷底，還是正要展開令人幸奮的新局面，當你累了，停下來休息，找個人聊聊，或許擺脫框架的那條小徑就會出現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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