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到的時候要直接去拜拜,在拿香之前記得要先喊一聲:阿伯。」
在副駕駛座的媽媽如此叮嚀著。
後座的我右傾靠著車窗邊,望向陰天之下略微灰暗的大海,分心地應聲:「嗯…」
腦袋卻拼命運轉,急著尋找記憶中阿伯的模樣。
阿公和阿嬤總共生了十個孩子,最小的是叔叔,倒數第二是我爸,再上面有三個姑姑和五個阿伯。
除了叔叔只有兩個小孩以外,其餘都生了至少三個,因此整個徐氏家族的人數眾多,成為了枝葉繁盛的一棵家族樹。
雖然因年齡差距頗大,各自的生活重心隨時間有所變化,所以逢年過節的時刻並不會所有人都到場,但每次對於眼前這位長輩/平輩與其另一半該如何稱呼都感到小小煩惱,而年紀小的那些晚輩們又該如何稱呼自己,其實也搞不太清楚,甚至是認不得某些親戚的模樣,時常處於安靜無語偶爾傻笑的狀態。
最大的阿伯近期因生病而正在進行化療中,卻在回診時突然間就離開人世,聽說是靜靜坐在沙發上睡著般地安眠了,像是從枝頭飄落的枯葉無聲無響。
於是,為了趕赴喪禮,我從台南搭上火車,途徑屏東潮州轉車來到枋寮,再轉搭家人從嘉義出發的車,才終於抵達了車城鄉的射寮(也就是台劇《斯卡羅》裡的社寮)。
這是第一次以這種交通方式回到屏東阿公家(從小就習慣了不說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總是以梅山阿公/阿嬤、屏東阿公/阿嬤來區分)。
小時候都是搭著爸爸開的車一路在高速公路上馳騁(每次總少不了一張罰單和媽媽的碎念作為紀念品),路途遙遠讓兒時的自己倍感疲憊,對於「回去屏東」總感到抗拒,「過年拿紅包」這件事變得一點也不吸引人,反倒是「看海」讓當時住在靠山區的我覺得是唯一的慰藉。
屏東阿公和阿嬤其實已經過世大約二十年了吧,那之後,鮮少再回去屏東了,每年清明掃墓的時候只需要派出我哥這位男性代表即可,長存的重男輕女觀念讓我省去長途跋涉而落得輕鬆,卻也感到與徐氏家族日趨疏遠。
舉行喪事用的棚架直接搭設在阿公家門前,很理所當然且大搖大擺地佔用了將近3/4的雙向道路,這是普遍的台灣人都能輕易想像得出來的畫面吧。
阿公家的正對面是一間小派出所,同行的我爸每次回去屏東就常去泡茶串門子,但不知道是在哪一年,派出所被廢棄(或遷移了),隔沒多久就迅速蓋起一棟8間單層套房的民宿,老闆還是我爸的同學呢,大概是因為能帶來商機的屏東海生館就距離這裡一公里而已吧。
不太清楚這間民宿的營運狀況如何,但多年來一直安穩地定居在阿公家對面,甚至可以算是成為了徐氏家族頗為信賴的老朋友。
每當過年或是任何婚喪喜慶的時刻,親戚中的好幾戶人家遠從外縣市回到屏東老家,由於老家的房間數量不足,各自也需要擁有獨立的空間,於是位於正對面的這間民宿理所當然就成為我們在老家過夜的最佳據點了。
穿過擺放在兩側的弔唁花籃和罐頭/飲料塔,走近靈堂,凝視著眼前擺放的照片,一邊努力在腦海中比對與記憶符合的臉孔,一邊接下一炷香拜拜,心想先用台語默念,告訴阿伯我是你弟的女兒,然後猶豫著還打算再說些什麼的時候,我媽和我妹已經開始持香敬拜三次,心一慌想說香就要被收走了,趕緊在心裡對阿伯說:
「沒有苦痛了,請安心離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