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愛情忠貞的人,值得起立鼓掌,而背叛另一半的人,必須鄙夷唾棄。在多數人眼中,愛情只適用於一套判準,一旦跨越那道無形的道德界線,注定將戴上渣男或渣女的荊棘冠冕,負罪餘生。換言之,因出軌觸礁的關係中,總有一個好人、一個壞人。真是如此嗎?顯然《世界上最爛的人》的挪威導演
尤沃金提爾(Joachim Trier),並不這麼想。
自由戀愛,好難
螢幕上的女主角茱莉(蕾娜特萊茵斯薇
Renate Reinsve),坐二望三,美麗、聰慧、有才華,真要說有什麼缺點,大概就是徬徨不定吧。她不但是標準眼界大開、內心焦慮的「千禧」世代,更是徹底的「遷徙」世代。看看她,從醫科轉心理再轉攝影,連情人也是換了一個一個又一個,簡直把漂泊當作一記藥帖,每逢症頭發作就要乖乖服用。
正當我直覺地踩在道德制高點,想火速宣判她罹患「自私症」和「自戀症」時,一股冰冷的熟悉感竄入腦門,讓人不寒自慄。
無止盡地搜尋、比貨再下單,不就是數位時代的真諦,數位原住民的通病?而所謂3C產品的便利,不也是讓人遇上不要的資訊,只要點叉叉關掉視窗就好?上交友軟體時瀏覽大頭照,難道不是喜歡就點愛心,看不順眼只消手指一滑,便能說聲再見、今生再也不見?
對自由成癮的我們,越來越相信,在無限遼闊的網路上總能找到下一個,而下一個,有機會更好、更適合自己。於是面對愛情,我們要不是把它當成快速消費品或者數位檔案,愛過即丟,就是比較再比較、嘗試再嘗試,卻始終不願意鎖定一段關係,以一生為目標來試著經營。或許,這解釋了為何茱莉習慣忠於自我,一旦fu不對,那就換、再換、繼續換,換到心曠神怡換到開心為止。即使,她根本還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麼,即使,選擇太自由反而不自由。無怪乎靈肉晃搖的茱莉,幽幽地說:
與老派人談戀愛,更難
這個時代,矛盾事豈止一樁。世界村的幻象,是一幅由跨境旅行和網路所共創的立體派巨畫:景色人物各異、構圖繁複、視角多重,宛如畢卡索的《亞維農的少女》一般,臉孔破碎、器官扭曲,人人可以從自己的角度觀察,人人可以拼湊出自己的詮釋。
藝術巨匠畢卡索《亞維農的少女》。他所開創的立體派畫風,預告了一個形象破碎、觀點多元的當代社會。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簡單來說:沒有絕對的權威,只有相對的包容,有時「政治正確」甚至凌駕「言論自由」。一旦沒跟上新思潮,就會和大茱莉十五歲的男友艾克索(
安德斯丹尼爾森Anders Danielsen Lie)一樣,因在電視上用詞帶有傳統男性沙文色彩,而引來女權者的大肆撻伐。到這種時候,所謂的創作自由,也只能一律噤聲。
雖然這麼說,但艾克索的自信仍舊是一輪暖陽,照亮四周,也照亮了茱莉的疲弱。年紀較長的他,自覺體內住著一縷老靈魂,愛看老電影、聽舊音樂、偏好實體物件勝於網路圖文。所以他自陳:
可是他另類又犀利的諷刺漫畫,不但讓他得以盡情展現自我,同時還能養活自己,哪裏像茱莉一會兒攝影、一會兒寫作,還得去書店打工,持續著漂泊的狀態。
茱莉分手後對艾克索的告白,總結了她在關係中的自慚形穢。回顧劇情的鋪陳,我們也就明白為何她參與艾克索的聚會時,越來越格格不入了。和艾克索友人的小孩相處,她感到彆扭,也抗拒生育的想法;發表會上,男友作品即將登上大銀幕、成為藝術界大咖,她卻越發看見,自己有多渺小。
找回自己,成了她的當務之急,就算必須親手葬送珍貴的感情,也在所不惜。
乾脆用自毀來重生
茱莉當時也許是這麼想的:既然艾克索缺席才能感到自己存在,而獨自漫步又覺得孤單,那不妨擅闖陌生人的派對吧!
但有派對,就有邂逅,有邂逅,就有偷情。雖然對筆者來說,茱莉和埃文德正式交往之前,大概只稱得上是情感的出軌。畢竟兩人初次見面時,一直遊走在私密對話和互吐煙圈的小動作之間,就算是後來時間暫時停止的魔幻片段,也該合理視為女主角腦海裡的神遊、精神上的叛逃,未必真有肢體親密接觸。還是要等到茱莉再也受不了,自己仍是那隻無法在冰上站穩的小鹿斑比為止,她才決定離開舊情人,開啟與埃文德的新關係。
但換個情人,從來不是通往幸福的直達車,更無法讓人從此接納自己、喜歡自己。有時候,需要一段刻骨銘心的痛,來推人最後一把。
故事後半段,我們得知艾克索罹患絕症,一樣震驚的茱莉,與艾克索進行了好幾場真情對談。男方眼眶泛淚地說:
這類對白,原本一不小心就會落入灑狗血的俗套,但在男女主角入魂的演出下,忠實呈現出人死前的脆弱和良善,倒是讓人動容而低迴。
在劇情上,經歷過三段關係,茱莉也能藉此迎來了與自己的和解。因為她終於體悟,艾克索對時代對養孩子的徬徨,不下於她;而她原來也有能力,為他者的人生烙下永誌難忘的美好——那自己,又怎麼會是「宇宙無敵大爛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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