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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衣草伸展台 第十二章

法國 巴黎

Andre 檢視著 email 中出現的中國客戶及市場分析報告，非常專注地加以彙整，準備下午亞洲市場開發會議時可以加入最新的資訊。

曾幾何時，看著這些金融客戶的密密麻麻資料不再是一件苦差事，而究其原因，他當然了然於心：資料中只要是有關亞洲及華人的訊息不再需要他自己去推敲，去印證，他已經有了最好的「華人顧問及翻譯」—Melisa 的「秘書工作」又深入又有效率，而且往往還主動蒐集資訊寄給他，讓他在會議中往往先發制人，讓股東，甚至他的「老爸」 都刮目相看，而他「後母」的警戒神色也就越發明顯了。

Melisa 雖然學的是設計，興趣的重心也在藝術，但是對於數字的敏感度，卻表現得相當有財經人的架勢。 難道華人的數學都相當有根底？ 他彷彿聽過這個說法。

現在倫敦不再只是與歐洲客戶交易的「分公司所在地」--- 而是一個有人與他討論藝術，設計，甚至是以前他唯恐避之不及的金融動態的城市；而倫敦，這個他的出生地，也再次變成最溫暖，最有「家的感覺」的地方。

他多希能再多去倫敦幾次，但自從倫敦服裝週以來，他的工作以及Melisa 的學業與打工已經忙得幾乎沒有半點時間可以討論非公事的事；而且他也不希望讓Melisa 為他的華人市場分析及筆譯工作加重負擔，她是禁不起勞累的， 他心中仍然惦記著上回急診之後她始終不願意回台灣動手術的事。

初夏已至，望著窗外艾菲爾鐵塔夜晚的迷人燈影，那婀娜又挺立的姿態，讓他只會想到一個人。 那件被「油漆潑墨」的藝術傑作（外套）始終被掛在窗前，彷彿提醒他，他的繆斯永遠都在他的身邊。

夜已深了，Andre 習慣性地打開手機，追?著 Melisa 的 FB，但今晚又讓他失望了，因為連續五天，Melisa 沒有再更新什麼作品，也許是學業太忙了？這學期也已近尾聲了？ 還是又在裝潢公司流連「加班」？

雖然惦記，但是 Andre 始終不認為這是一份男女之間的感情 --- Melisa才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清純女「孩」。儘管這一年她的成長非常明顯，但亞洲人一般都不像西方女孩那麼早熟，她還有多麼寬廣的世界等著她去探索呢！他不想綁住一個燦爛的靈魂！

而他自己，雖然知道不應該賣老（也不過才三十出頭），但他的心境早就從十五歲母親過世後陡然老了許多。而今，他被「鎖」在這個非心所願的金融產業，他自己都過得「不快樂」，怎能帶給他人幸福快樂？

他不能，也不願往前再邁出一步，不論是在自己的生命中，還是在他人的生命中；所以除了親身到倫敦，他始終沒有主動用網路聯繫 Melisa。

手機聲突然響起，打斷他的冥想。 已經過了午夜了！會是什麼緊急電話？

「我想你會需要立刻知道一下，」 Pierre 不是第一次這麼晚來電，所以 Andre 暫時放下心來。

「有急事？」 他悠哉地去冰箱拿出了一罐啤酒。

「是 Melisa，」（Pierre 怎麼會與 Melisa 直接聯絡？ Andre十分訝異。）

「我想，她還是需要回台灣一趟，她的身體好像又出了狀況….」

「 你的朋友告訴你的？ 我沒收到訊息！！」 Andre 又急又氣地搜索著 email 檔案，不理解為什麼Melisa不直接來找他求助。

「她大概還是想自己忍一忍，等這學期結束…..」Pierre 顯然是轉來 Melisa 老闆了解的狀況。

「了解了， 謝謝你第一時間告訴我。 照我說，過幾天學期結束，就讓她立刻回國去動手術 – 我把這一陣子她為我們投資公司做的顧問費立刻匯給你，請你轉給她 ....」

「我看….她不會收你的錢…」 Pierre 觀察了這大半年，多少也看出 Andre 已經做了太多的付出，而小女孩也是一個懂得感恩圖報的人，她所做的一切如果被化成金錢數字，可能反而會讓她難過呢！

「…….」 Andre 當然也想到這一層， 但是…. 他又能幫上什麼忙呢？他現在分不開身，就算他去倫敦，也不可能陪 Melisa 回台灣一趟…..

「這樣如何？ 請 Benjamin 買張來回機票給她，就說是 Benjamin 獎勵她的工作….讓她務必把該做的身體檢查完成再回來倫敦繼續工作？？」Andre 迅速地轉著腦筋。

「…….這也許比較可行 .... Benjamin本來就不想放她走的….」

「 不想放她走？」 Andre的聲音緊繃起來。

「唉，…不是這個意思，你就….你就先放心….. 我明早先去處理這件事，我再給你電話……」

「我明早也與她聯繫一下….」 Andre 看看時間，準備明天一大早就先去一個電話。

「她仍在醫院….」 Pierre 提醒他。

「天哪！ 那我試試看 email --- 」掛下電話， 他心裡仍然嘀咕著， 上次見到面的她那位女同學應該會就近照顧她吧？ Benjamin 看來也是個熱絡的人，他們公司也應該不會放著她一個人在醫院….？？

再擔心也無濟於事，Andre只能發了一通簡訊，希望 Melisa 能看到。

　　　　　　　　　　

九月的米蘭及倫敦服裝週下個月又要開會前籌備會了。

Pierre 忙得眼冒金星，而 Andre更是因為投資市場的忙碌讓他這一季的設計只得暫緩。Pierre不得不網羅一些新進市場的年輕設計師加入P&A 越來越擴張的陣營；但是每一主戰場的定位還是得由Andre定調，畢竟，P&A 的設計精神只有創始者才能闡釋到位！

「仍然沒有消息？」 已經一個月了，Andre 不得不給 Pierre 寫封簡訊，因為現在他倆連通電話的時間都湊不到一起。

「Benjamin 說他也沒有收到信…」 Pierre 當然知道 Andre問的是誰，但是 Benjamin除了用 Pierre 匯過去的費用買了機票，迫使 Melisa 正視她自己身體狀況之外，就沒有再收到她從台灣報告近況，這讓大家都有些擔心，也有些心急， 因為 Melisa的能力，一個人可以抵2-3人的工作，少了她，Benjamin 與 Andre 都覺得十分不方便，尤其是 Andre，那絕對不是缺了得力助手的失落而已！

又是一個晴朗的巴黎之夜，7/14是巴士底日（法國獨立紀念—國慶日）。望著閃著鐳射及煙火的艾菲爾鐵塔「女神」， Andre 駐立在他自己蒙馬特「堡壘」的落地窗前， 不禁想到與Melisa的緣分，似乎始終沒能讓她見識到夜巴黎的美….

儘管他已經累得眼皮都撐不起了，但是不知為什麼， 他突然有一股衝動，拿出了紙筆迅速地勾勒出一款全透明的婚紗，但是在雪紡紗的表面裝飾的卻是細緻透明如粉絲一般千姿百態蜿蜒交纏著的透明管線；最後在這件禮服的豎領頂端再垂下長達3米長的夢幻頭紗。

退後一步，他審視著完成的草圖，回想著 Melisa 銀鈴般聲音的取笑（「螞蟻上樹」只是形容詞呀！……）他不禁莞爾，如果他真的再把這一襲雪紡禮服呈現出來，Melisa 一定又會與他心靈相通的。不過，要趕上九月的伸展台，他又要被 Pierre 數落到底了！

他一定要這麼做 ！…..但在同時，他也一定要知道她到底康復了沒有，他不能再等！

普羅旺斯

「Hi，Andre，好快又一年了， 你好嗎？」Alice 接到 Andre 的電話相當高興，但也納悶這一年他都在忙什麼，一點聯繫都沒有。

「Hi，Alice，……我….嗯， 今年暑假可能沒法過來度假了，」Andre並不打算透露Melisa 的事，畢竟，他倆在倫敦的「交往」，他沒有讓 Pierre 以外任何人知道。

「太可惜了！ 你們油漆好的大廳已經租出去多次了，評價很高喲，我們現在對於宴會場地的佈置也很有心得了！」Alice仍然對於去年夏天的「合作」感到非常自豪。

「那太好了，」Andre 慶幸 Alice 主動提到與 Melisa 有關的事，這讓他的提問就不至於顯得太突兀了，「對了， 你們的油漆小姐最近如何？ 」

「她的 FB 有一陣子沒看，不太清楚？….」

「哦….嗯…..」Andre 轉著腦子，想著不露痕跡的探尋方法，「我有個朋友要去台灣了解一下市場， 不知道可不可以聯絡一下 Melisa？」

「噢？ 應該可以喲，她人也很熱心，我把她的聯絡電話給你吧？ 你自己問問她方不方便，這樣可好？」

「太好了。 不過除了手機電話，最好也有家裡電話，以備萬一。」 Andre 暗暗祈禱Alice 不會起疑，就是因為 Melisa 的手機電話都無人接聽，他才只能走這一步棋。

台灣 台北

「剛才又是法國打來的電話，」Melisa的母親慢條斯理地考慮著，

「我們還是應該告訴 Melisa一聲….」 她滿眼埋怨地看著埋在電腦中整理資料的丈夫，「也許那邊有什麼急事，也許是學校…..」

「讓她康復了再說！」 她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說好她自己要對法國之行負責！ 結果…..還是讓我們擔心 ！」

睡在臥房中的 Melisa 靜靜地聽著父母的對話，不敢出聲。

回到台北讓家人吃了一驚，不過，當然就是立刻去大醫院仔細檢查，然後立刻做了膽囊手術。 她的無奈，讓父母失望以及身體的不適，讓她恢復了整整一星期才能下床； 但是她還是不能正常進食，而且胃部的後方還是會疼，真叫她心急。

課業方面她是絕不會放棄的；學校倒是很體諒，居然通融讓她遠距完成最後3個月的課程。但是回到台灣之後，她還沒有再聯絡倫敦打工的室內裝潢公司，當初可是答應對方身體狀況改善之後就會回去工作的， 而她也確實非常想回去工作。回到倫敦，也許…..也許….還有機會與 Andre 及 Pierre 聚聚，感受一些頂尖時尚及設計氛圍。但是父親沒收了她的手機，要她好好反省，讓她的生活完全陷於停滯，害她暗自哭泣了好幾天。

母親倒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但是家裡只有這麼一個獨生女，她也不敢再放她出遠門了，如果在國外發生什麼意外，她會活不下去的。

「…..爸，真的很對不起！ 」悄悄走出臥房的 Melisa 把兩老嚇了一跳，

「但是， 我真的必須與英國的老闆及歐洲的朋友報個平安…….」 Melisa 幾乎泣不成聲….「求您把手機還給我！」儘管身體還有些虛弱，Melisa骨子裡的韌性讓母親終於軟了心。看來，她在國外的牽掛不只是學業而已。

法國 巴黎

望著落地窗前他一直沒有移走的墨綠色外套，Andre 不自覺的皺眉。

他這是做什麼？ 為什麼不清除這個讓他掛心，讓他焦慮的提醒？？？

自從從 Alice 那兒拿到 Melisa 家裡的電話，他就打了好幾次，而至少有兩次

台北那兒是接了電話的。 那麼，接電話的人是沒有聽懂他的英文嗎？ 為什麼Melisa 沒有回他一個電話？？？ 或即使是一條簡訊也可以呀！！

是出了什麼事嗎？？ 是…..

他已經揣測過好幾種狀況….. 他不相信 Melisa 會不理會他的長途關心…..但他又能做什麼？ 台灣， 他自己還沒去過；也沒有朋友在那兒可以就地打聽….他已經一連多日無法安心。睡在床上，他腦中盡是胡思亂想….甚至想到最壞的可能，嚇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清晨兩點半， 手機聲讓他幾乎是從噩夢中跳了起來，

「Oh ， Thank God ！」他一看手機上的畫面，整個人醒了過來。

「哦哦，sorry , 我忘了查時間…..你….你們那兒是不是很晚了？？」 Melisa 怯生生地口氣讓 Andre 立刻滿心激動起來，

「你….你…. 手術…..完全恢復了嗎？」 他不知道自己在講什麼….腦中的睡意還沒完全褪去。

「我爸爸把我的手機沒收了…..」 她期期艾艾地說不下去。

「你….. 只要聽到你的聲音我就安心了….」 Andre 真的大喘了一口氣。只要不要是更糟糕的事！ 只要平安就好，平安就好！他心中不斷地安定自己。

「我剛剛才拿回我的手機，已經給 Benjamin 及 Pierre 發了一封簡訊報平安，但是我想….」

等不到 Melisa 的下文，「 ….你想.....什麼？…..」

「我想…..你….可能想聽到我親口給你報平安….」

其實，與其說是想讓 Andre 覺得他是比 Pierre更 「親」的朋友，不如說是她自己想「聽到」 Andre的聲音。

不知為什麼，在倫敦她還沒有感覺到 Andre 帶給她多大的安全感，反而這三週的醫院折騰及靜下心來的時候，Andre的身影便反復出現在她腦海中，尤其是他的聲音，他說法語時的聲音……

聽她這麼一說，Andre 幾乎想要她改用視訊的方式通話了！不過，他現在這副剛起床的模樣是不能見人的，而剛動完手術的 Melisa 可能也不會想用一臉的病容視訊通話。

Andre 咀嚼著Melisa的特別考量，遲遲沒有回應，Melisa不免有些尷尬，遂急急補充，「我沒辦法回英國了…」

Andre 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但是我會完成學業的， 學校讓我遠距上課。」

「那….太好了……」 Andre 嘴上應著，眼中卻只望著那件 Melisa 留給他的唯一一件「親手」作品。

…..也許，他們在倫敦的巧遇就真的僅止於「巧遇」了吧……..

台灣 台北

「今天應該慶祝一下吧？ 你終於修完碩士課程了？？」

Alex 踱入Melisa 的工作區，稍微瞄了一下她手上的設計作品。

「謝謝您…讓我下午叫外送過來，請同事們一起喝杯下午茶吧，謝謝大家這幾個月對我的指導和幫忙…..」

大夥兒一聽都歡呼起來，幾位資深的設計師則是向老闆眨眼示意：真是個懂事的女孩！

「你在赴英國求學前就在我們這兒開始的， 現在成為正式的設計師，」 Alex 頗有興味地看著身體已經恢復，滿眼充滿生氣的 Melisa，「是不是還願意在我們的事務所工作？」Alex當著眾同事故意追問了一句, 他要的是一個 Melisa不能拒絕的回答。

「那是當然！如果 『老闆』不嫌棄一個新手上崗，我是求之不得的！」 到底是在英國的高檔設計公司打過工，也見了不少世面，現在應對進退也頗有大將之風，儼然有專業設計師的模樣。Alex 心中大喜，以後與外國客戶溝通設計理念或談生意時，他絕對有最佳人選了！

九 月的倫敦時裝週開始了，Melisa也開始興奮起來。　

回想二月底看到Pierre的模特兒在伸展台上的展示，Melisa又不禁激動得有些顫抖，多麼不可思議的場合！多麼精緻的設計！還有…還有，多麼溫暖的緊握…她暗自觸摸被長袖遮住的銀色手鍊。想到再也不可能去倫敦，去普羅旺斯，那些美麗的往事就越發清晰，也越發讓她難以承受…..

偷偷抹去淚，她趁中午休息時間，上網搜尋了一段 P&A 今年秋天的新作。這次她立刻跳到影片欄，因為看靜態的照片往往不能看到真正的經典巧思。

喔喔！這件晚禮服多麼別緻呀，尤其是最後一幕！喔！彷彿來自穹蒼的細小粉晶球竟如雪片般飛下，立刻吸附在無數盤繞在雪紡紗上的細管線上，然後就在最後一幕模特兒停格時，全場頓時漆黑一片。正當全場驚呼，以為停電之時，整件婚紗上的細線卻開始閃出柔和的粉紫色螢光！　

喔，my God ! 這是怎樣的設計？！！ 而模特兒的高領背後拖?的長紗也配合著閃起錯落有緻的鑽石光芒！

Melisa 看了入了神， 情不自禁地用手摀住了嘴！

「怎麼了， 看什麼看得怎麼忘我？」 女同事午休回來，看到 Melisa 的呆滯，以為她哪兒不舒服呢， 湊前一望，也被影片吸住動不了了；結果同事越聚越多，七嘴八舌，「這是哪一位設計師的作品呀？」

「天哪！歐洲評論家還說這不是 P&A 第一次創造話題….

「 不過，網上說，這家公司去年九月在米蘭就有過類似的 『天降甘霖』設計，所以這次不算特別創新，不過上次婚紗本身沒有閃燈，而且這次的粉晶全部是細磁片，而雪紡紗上的透明細管線是經過非常細的縫製設計才能吸附這些可愛的粉晶球的， 我的天哪！ 這比高科技還要不可思議吧！」 男同事一看大夥兒全擠在一塊兒，趕快也來一探究竟，順便檢視網路上的說明。

「Melisa，是你在倫敦認識的設計師？？」

「你是不是說你去年還去現場看過他們的走秀？？」

Melisa 看著周圍女同事的大呼小叫，不知該笑還是該哭，那美好的一天，那美好的整整一年多…….，她不知該如何回應同事們的興奮，因為她雖然感動，但心中卻止不住地湧出一份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