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月最震驚全球的大事,就是美國聯邦最高法院推翻保障女性墮胎權的「羅訴韋德案」(Roe v. Wade),理由僅只是憲法沒有明文提到墮胎權,並且墮胎權沒有「深深根植於美國國家的歷史和傳統」。近期全美估計會有約十州禁止或嚴格限制除了因懷孕危害母體外的墮胎計劃,約有2,516萬名育齡女性將受到影響,甚至有些州,連性侵或亂倫懷孕都不允許墮胎。其中,有色族群和經濟弱勢的女性將更受其害,沒有充足的資源,她們將只能尋求其它非醫療專業且危險的方式終止妊娠。(推薦閱讀:
衝擊2,516萬女性的墮胎權大戰:美國大法官推翻〈羅訴韋德案〉的代價?)
WOMEN DRESSED AS HANDMAIDS PROMOTING THE HULU ORIGINAL SERIES "THE HANDMAID'S TALE" STAND ALONG A PUBLIC STREET DURING THE SOUTH BY SOUTHWEST (SXSW) MUSIC FILM INTERACTIVE FESTIVAL 2017 IN AUSTIN, TEXAS, U.S., MARCH 11, 2017. REUTERS/BRIAN SNYDER - RTX30ML9
由瑪格麗特·阿特伍德撰寫的反烏托邦小說改編而成的美國影集《使女的故事》都還沒演完,劇裡的恐怖情節已真實上映。《使女的故事》於1985在加拿大出版,當時有書評在紐約時報評論此書為無稽之談,認為女性失去子宮自主權的狀況決不可能在現代發生,尤其是自由民主的美國,即使作者本人早已聲明,書中所有內容都是歷史上曾發生過的真實事件。
四年前的今天,我在柏林醫院的產房,苦等了27小時,換了多種自由體位後(製造寶寶時都沒這麼忙),最後以跪趴姿讓重力幫忙,把肚裡的寶寶擠出產道。助產士爲了激勵我,在寶寶頭頂剛見光時,讓我摸摸她的頭皮,那是我們的第一次接觸,我仍記得,寶寶滑出來的那刻,大概是我有生以來最奇異而美妙的感受,直到現在,每當我回憶起來,腦中畫面都伴隨著哈雷路亞般白霧色的光芒。
由於直立式生產較容易造成大量出血和會陰撕裂傷,隨後,我被移到小手術檯上,讓醫生縫合傷口。感謝無痛分娩的發明,我ㄧ點都不感到痛,只感受到下體的濕潤,和鼻腔嗅到濃濃的鐵鏽味;同時,護士把女兒交給我,我本能反應地把她放在我的胸口上,看著她閉眼張開小口,摸索找尋我的乳頭,馬上吸吮了起來,爲了迎接這個我選擇孕育的小生命,同時輸出我身上紅色白色兩種體液,也在所不惜。
現在,請試著想像,你今天必須做ㄧ件你能力不及或不想做的工作,也許你就硬著頭皮上了,想著八個小時後今天就結束了,或者忍耐三個月這專案就結束了。可是母職是ㄧ輩子的,就算生完寶寶送給人領養,先別提和寶寶分離的心理創傷,那九個月的懷胎和超人覺醒必須承受般的生產過程,沒甘願做,怎歡喜受?Pro-choice(擁護選擇權)還是Pro-life(擁護生命權),又是哪國的憲法可以替生命決定,讓其降臨在不被妥善照顧的環境?
台灣女性則是面臨了另一種身體自主權困境。前些日子,主演《俗女養成記》的演員謝盈萱進行了凍卵手術,並在臉書自白,將之定調為「獨身女性可以自己搞定,全程不需要人陪同的凍卵計畫」,正當我替她這為延展生育權利而跨出的一小步喝采時,才知道路已被現行的
人工生殖法擋個半死了,簡而言之,法律規定,必須由有婚姻關係的夫妻共同同意,才能進行人工生殖,在這法規的限制下,單身的、有伴侶但未婚的、或有同性配偶的人,都被排除使用人工生殖;同樣的,終止姙娠也須經由丈夫同意才行。整個凍卵行動,就像睡美人被壞皇后詛咒後,神仙教母聊勝於無的微施魔法:「妳的卵子不會死,但是必須要在魔法期限十年內,等待王子來吻醒。」
「我凍了卵,就是為了與你相遇」,想像這段話成了結婚誓詞,不禁覺得毛骨悚然。
講到懷孕生產,這可以說是媽媽之間憶當年的話題,像男人找不到共通話題時,就討論當兵一樣。我的希臘人先生回憶起他的兵旅生活,多半是這段日子有多廢,當兵就像一群長不大的男孩在逞勇似的,真正的鍛鍊來自日常;矛盾的是,當兵時穿戴的刻著生日血型的鋼牌、運動褲,甚至是毛巾,他都視之珍寶地收藏起來,大概潛意識中,人類需要透過某種集體奉獻,才能產生同儕間的認同感。而女性身體帶來的戰友話題,從發育期間的胸部脹痛,到每個月都有不方便的那幾天,還有我不敢想像的更年期不適徵(症?)狀。都說女人如花,讓我不禁懷疑,植物樹木經歷每年循環的花開果落,它們是不是也會痛?女人的痛倒也不是不值得說出口,只是說得多了,月經文就真的成了月經文,不如乾脆忍耐習慣。
要忍耐習慣的還有很多,比如說無止境的指教,穿著樣貌、婚姻規劃、育兒方針,現在還有女性主義者也跟著以「我是為你好」名目來提倡女性要「愛自己」。哦!愛自己太模糊了,現在具體化為「自我實現」。我實在不理解那些自認帶有勸世使命的人,勸世不成,就兩手一攤說「OK,那就個人造業個人擔」,這不也是變相的唱衰和脅迫嗎?我總深信,每個人有自己該經歷的旅程,為自己赴湯蹈火,必然值得。說真的,勸世者要人後果自負,那不然咧?你肯為別人負責嗎?
回到指教的話題,男性當然也承受了眾多社會給予不想背都不行的壓力,但是少長了一顆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的子宮,至少有了能免費延長死線的特權。跟幾位同有在西方國家旅居帶娃經驗的女性好友聊天,地方媽媽們回到台灣最大的文化衝擊是,怎麼帶小孩出個門,除了要侍奉自己的小老闆外,還要應付外面的各路建言?而且路人都會隨身攜帶一個小放大鏡、一把小小尺,丈量每個母親偏離軌道的刻度,稽查事項諸如:小孩衣服穿太少會感冒、爬太高會危險、手機看太多對眼睛不好、小孩太吵了為什麼不給他看手機(?)、媽媽要給嬰兒喝母奶才健康、唉呦怎麼在外面親餵母乳有礙觀瞻(?)等等冠冕堂皇、逼迫你符合集體意識的理由,我在此大膽估算,百分之八十台灣路人的指教,盲回「關你屁事」都挺合情合理。(跟德文的"bitte"ㄧ樣好用)
反觀在歐洲國家,以我所在的柏林來說,和小孩相處的方式,主要是根據照顧者和小孩溝通磨合過後不斷推演進展的暫時方案,以此為基準,小孩要淋雨在沙坑玩、要爬到樹上,只要在合理不影響到他人的情況下,大致上都不會收到什麼關注指正。當然也會聽到一些抱怨,但德國人的表述方式都很切身及時,他們會說「你的小孩嚇到我的狗」或是「我怕你的小孩衝撞到我」,因為在正常情況下,我的自由確實不能影響到你的自由,而以上這種原因都是能馬上溝通或改進的。
所謂的文化衝擊,從來不是什麼老外怎能三餐吃麵包冷食,或是為什麼下雨不撐傘之類的。不同文化激盪,能幫助我們跳脫框架思考,那麼多的理所當然,是否只是我們不願正視陳舊過時的模式、不願相信對話能帶來互相理解的可能?
說了這麼多,無非是希望女性也能有輕裝上陣的權利,不必總是負重前行。身爲ㄧ個女性,要的不過是擁有ㄧ個凡人的尊嚴罷了,毋需擔心被獵巫,也不必當聖母,更不用被迫像月亮ㄧ樣,只為照耀誰家門窗。更重要的是,期許台灣的性別平權之路,永遠不會有退後的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