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保護協會的志工每個人都必須以大自然的生物或現象,來為自己命名,志工們彼此就以自然名互稱,往往大伙上山下海籌備活動多年,熟得不得了,卻不知道對方身分證上的名字。這些年因為手機的line通訊流行,因為每個人只有一個帳戶名,荒野的志工為了讓伙伴們知道是誰,往往會在帳戶名稱標註自己的自然名。因此我應邀到各地演講時跟主辦人聊天時,常常遇到他們提起誰誰誰是荒野志工,他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好奇為何line的名字很奇特,詢問下才知道,原來荒野有這麼一個傳統。
荒野的志工絕大部分都有個自然名,很多非荒野人聽著伙伴彼此以動植物或各種自然現象來互稱,覺得非常有趣,而荒野伙伴也會好奇,究竟要求荒野志工取自然名的由來是什麼?荒野裡也有一些略有出入的版本在流傳著。
最近因為擔任了二十多年監事的老伙梁博淞老師又重提這個話題,於是我花了二天,除了詢問十多位早期荒野解說員作口述歷史(從第一期到第五期),也翻查了荒野從籌備到成立後頭五年所出版的所有刊物,大概拼湊出一個較為完整的脈絡。
這個概念最早起源可以追溯二本書跟一部電影。
一本是徐仁修老師所寫的「赤道無風」,另一本是描述美洲印地安原住民生活的「少年小樹之歌」,一部電影是美國影星凱文柯斯納主演的「與狼共舞」。
「與狼共舞」描述一位美國南北戰爭受傷後,被派駐到西部邊疆駐守,與原住民交上朋友最後並與他們並肩對抗白人的侵略,與狼共舞就是原住民給凱文柯斯納取的名字,因為原住民曾觀察到凱文與狼在追逐嬉戲的樣子,很像跟狼在跳舞。
電影在當年非常賣座,上映時間是荒野成立前不久,所以幾乎每個早期的伙伴全都看過,也因此知道原住民取名字會呼應那個人跟自然生命互動的因緣。
荒野在1995年6月成立,一成立就接連辦了幾場對社會大眾開放的自然體驗活動及大型的系列演講,忙到十月才開始準備開辦第一期的自然解說員訓練。
在同一個時候,也在協會地下室的小空間開始舉辦「周四荒野見」的小型演講或分享會,這個演講沒有編列講師費,原則上是邀請有專長的志工來分享,這個傳統持續了二十七年,直到現在。
當時就以這麼高的頻率舉辦固定的演講,有幾個用意,一個是創造發表的舞台,讓荒野志工有練習與成長的機會,另一個是希望志工不是到協會只是來開會,而是聽完伙伴分享 (可以加深認識伙伴),在演講後留下來繼續開會。選周四也是有用意的,因為若是假日要辦活動,志工周四晚上來開會,做個最後確認或準備器材,時間剛剛好,而且周四晚上的交通比較不會塞車。
荒野成立頭二年的週四荒野見的講師,大概都是由我邀請,所以我也都會全程參加,其中每個月我會安排一場讀書討論會,推薦一些好書,讓伙伴共讀。
1996年1月討論徐仁修老師寫的「赤道無風」,由理事包念澄老師主持;1996年2月討論「少年小樹之歌」,徐仁修老師主持。記得在這兩場討論中,都有提到原住民用自然來命名的習慣,不只是「少年小樹之歌」裡的主角小樹呼應了與狼共舞,徐老師也以他的經驗來分享,因為他曾經參與台灣的農耕隊到菲律賓、尼加拉瓜、等地 (農耕隊是台灣當年很重要的外交方式),認識了很多不同國家的原住民,知道他們也都有用自然來命名的習慣。
原住民至今仍能跟大自然保持良好的互動,荒野探索人跟自然如何保持平衡,原住民的古老智慧是很值得我們學習的,因此,徐老師也開始鼓勵伙伴們從為自己取一個自然名開始。
但是鼓勵歸鼓勵,頭幾年伙伴真的為自己取自然名的人並不多,因為據擔任荒野第一屆理事,負責荒野自然解說員訓練的包念澄老師回憶,直到她1998年9月離開台灣到蘭嶼任教之前,她自己也都還沒有取自然名。
不過到了1999年上半年已結訓的第四期解說員已經有不少人有自然名了,據四期的陳紅雲教官回憶,當時她們還曾經在協會的地下室分享與介紹自己的自然名。
不過真正的關鍵因素是從第五期解說員訓練開始,將為自己取自然名列為作業。荒野志工訓練的蛻變也是從自然解說員訓練第五期及第六期開始。
話說荒野籌備與草創的那批志工真的非常忙,除了要自我學習,協助荒野的行政會務與理念推廣,參與並舉辦各種活動,從規劃討論,探勘到執行,人人身兼多職,因此頭四年辦的解說員訓練也只能如同當時台灣蓬勃發展的自然解說課程一般(許多社團與國家公園都有辦),規劃室內課、戶外課,然後邀請講師,上課時負責點名,最後計算出缺席時數是否符合結訓標準。
但是辦了四期後我們發現,參加的學員除非特別熱心,或者與第一批志工特別投緣或有特殊淵源,不然往往只是來上課,學員的互動及與荒野老伙伴之間的連結並不夠,因此很容易流失,沒有足夠的拉力讓他們持續留在荒野變成長期的志工。
記得我曾與老幹部開了好幾次會,第五期開始引入大量的小組輔導員制度,並且開始有了作業,不管是室內課或戶外課,都會預留小組時間,讓小組輔導員帶著小組成員一起討論,除了個人作業外,偶爾還有小組要共同完成的作業。這麼一來,參加訓練的新伙伴一定能認識幾位擔任輔導員的老伙伴,大家都在完成共同作業時彼此也能更熟悉,連結性愈強,對荒野的向心力就愈強,留下來持續參與荒野當志工的比例就更高了。
自然名就是在第五期開始有規定作業時導入,從此,每個荒野的解說員一定有自然名,因為沒完成這個作業就沒有辦法結訓受證。第五期的訓練成效非常好,可以說是荒野志工訓練蛻變的開始,到了第六期才完成整個過程,其中要歸功於三個人──沈振中(自然名是眾所皆知的老鷹)及許中光與蔡月美。
蔡月美是我當年在童軍22團跟我一起擔任團長的伙伴,許中光是心理輔導與諮商專家,沈振中是基隆鳥會的創辦人,雖然他一生職志是守護老鷹,但是他對自我覺察,深層生態學,人在自然中的修行都頗有心得,因此第六期解說員的課程就開始融入這些「內觀」的心靈層次及心理諮商的技巧,從過往以外在知識為主的課程安排,多了自我覺察與療癒的精神。
第六期解說員訓練正在風風火火地進行時,荒野親子團也正在籌備中 (當時只有規劃炫蜂這個階段),親子團創辦人林耀國常務理事,特別商請老鷹也來協助親子團導引員的課程規劃,老鷹在那幾年也花了非常多的時間引導著伙伴向大自然學習,也奠定下今天荒野保護協會非常有特色的志工訓練的基礎。
荒野這二十多年的成長,有非常多的伙伴投入,謝謝大家的奉獻,荒野也因匯聚每個人的心力與汗水,而更加茁壯且豐富。
為自己取一個自然名...寫於2016年
荒野保護協會的志工每個人都必須以大自然的生物或現象,來為自己命名,志工們彼此就以自然名互稱,往往大伙上山下海籌備活動多年,熟得不得了,卻不知道對方身分證上的名字。
這些年因為手機的line通訊流行,因為每個人只有一個帳戶名,荒野的志工為了讓伙伴們知道是誰,往往會在帳戶名稱標註自己的自然名。因此我應邀到各地演講時跟主辦人聊天時,常常遇到他們提起誰誰誰是荒野志工,他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好奇為何line的名字很奇特,詢問下才知道,原來荒野有這麼一個傳統。
這個傳統從荒野一成立就開始要求,首先是當作志工訓練裡的一項作業,要去找出一種自然界的生物跟自己內在的本性相合,或是自己喜歡或與自己有緣分的,透過這項作業,一方面也是藉此讓每個人有機會找到自己與自然的連結點,另一方面,這也是很多原住民部落的命名習慣,只是在文明演進過程,人的生活與自然生命愈來愈疏遠,名字也逐漸脫離這些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的事物。
命名這件事,自古以來就是很慎重的,除了別人不斷以此來稱呼你,名字所代表的意象也會影響別人對你的認知,再加上長期不斷地自己書寫,別人叫你,這是種催眠,對潛意識是有很大影響的。
雖然莎士比亞的戲劇裡有個對白:「即便玫瑰不叫做玫瑰,它還是一樣的芬芳!」這是勵志的話語,勵志的意思通常是一種期待,而不是事實,因為一個字的字型或意義,真的會影響我們對它的感覺。
在帶領民眾做自然觀察時,看到任何東西,幾乎所有人第一個問題,甚至唯一的問題,就是問:「它叫什麼名字?」雖然我們在解說時,常會提醒民眾它叫「張三李四王五」都不重要,我們只要仔細觀察它長得如何?它長在什麼地方?它與周邊生物與環境的關係如何?我們的提醒是希望大家要了解它的本質,不要只想知道名字,就像去考試想追求標準答案,當我們以為知道答案,所有的學習就會停止。
其實我們這樣的說法是有問題的,雖然不能說是錯的,但不管這東西叫什麼名字,是違反大腦認知學習的步驟與結構。
我們在學習任何新的事物或概念時,一定要將這個新東西找到跟我們原先已熟悉了解的事物連結點,換句話說,我們必須將它分類擺在某個既有的知識架構中,它才能被記憶,而名字,也就是給他一個標籤,一個分類,沒有這個起始點,所有的東西是進不到大腦裡去的,就算記了一切,少了名字,以後也無法提取,就像資料存檔一定要給個檔名,沒有檔名,以後是找不到的。
而且自古以來,在人類的集體潛意識中,名字代表一個人的本質,因此自古以來有所謂「名諱」,不能直呼人的名,極端一點的話,中國歷代帝王取了什麼名字,全國的老百姓從此就不能再書寫或使用這個字,搞到後來,皇帝為了避免擾民,甚至造成文化傳遞的障礙,所以取的名字都非常冷僻,甚至自創文字,確保不會造成大家生活上的不便。
在古代小說或傳說故事中,也不斷出現如此情節,我們以外號以別名行走於世間,極力隱瞞自己的真名,只有對自己完全信賴的人才會透露,因為知道一個人的名字就可以操控他。
古代巫醫或現今道士作法,總會畫符,認為符是具有神聖的力量,或是召喚神靈或是鎮壓鬼怪。畫符,到底在畫什麼?其實就是以古代的字體書寫鬼神的真名,因為知道鬼神的真名,就可以知道它們的本質,就可以操控它們。
是的,巫師終其一生就是在尋找事物的名字,跟自然觀察家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