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們雖然常常被安藤忠雄所設計的光影變化魅力所吸引,但當這些建築要作為「美術館」使用時,對於館方與藝術家來說,其實是不太好用的。因此,建築師與館方、藝術家之間必須有充分的溝通與協作,才能讓整個美術館空間兼顧精彩豐富的光線變化的同時,又不能讓光線直射在展覽品上,例如安藤忠雄之後(2004年)在直島上,分別根據三位不同的藝術家作品,所量身打造的地中美術館,就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倍樂生之家美術館的情況比較特殊,基本上在安藤完成美術館空間的時候,有許多常設的館藏作品根本還沒出現,所以剛開始的幾年,美術館空間內都是以主題特展為主。後來隨著倍樂生集團無論是採購而來的、或是直接請藝術家來駐島創作的藝術作品,才一一入場,而這段期間內,充滿創意與發想的藝術家們,也不斷地挑戰著安藤忠雄對於他的建築作品的堅持與極限XD。這一次,我們就來看看裏頭有哪些讓他苦笑不已、面臨崩潰的有趣作品吧。
(以下所分享的內容,多為NANA濕婦帶團時在巴士上,或是在行程中與旅伴們分享的內容筆記,多少會參雜許多NANA濕婦自己曾經在藝術祭活動中的體驗、感想與小故事。對於實際造訪過的朋友來說,以下的內容應該都是大家最難忘的回憶與體驗;而對於正在計畫想要前往的朋友來說,以下幾篇的內容則可能會有些暴雷處,請自行斟酌要了解到甚麼程度,希望對於你/妳在行程規劃時有所幫助;最後,如果你現在正在瀨戶內藝術祭的現場,則可以邀請你一邊聽一邊體驗喔~)
1.哎呀,牆上長草了:須田悅弘/《雜草》
在進入上次我們提到的圓弧型展間之前,建議大家可以在樓梯旁的牆壁上仔細找找,這裡可是整個建築物內部,唯一長草的地方喔~而且這個長草的地方,還是長在大家看得到卻搆不到的地方,嘿嘿~你找到了嗎?這個長得像雜草一樣的作品,作品名稱還真的就叫做《雜草》,來自於藝術家須田悅弘的創作,如果你就站在作品前,可以猜猜看他是用甚麼媒材作創作的呢?由於他的作品多以花、草、葉子為主,這些作品都非常地薄,所以一開始NANA濕婦還以為他是用「紙」做成的,但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些裝置藝術全都是用木頭所雕刻出來的。這跟以往我們習慣龐大的木雕作品不同,他擅長以木雕創作出各種幾可亂真的小花與小草,而且最幽默的是,他認為他的雕刻作品必須放在它真的可能出現的位置上,才算是完成。
所以,他在倍樂生之家美術館中,就選擇將雜草種在樓梯旁的牆面上(這作品還是藝術家本人爬上梯子親自種上去的呢!)。鮮綠色的雜草其實量體非常小,又被種在一大面的存在感很強烈的清水混凝土牆上,因此這個作品就如他的名稱「雜草」一般,常常被理所當然地忽略掉了。就算少數有眼尖的人發現它,也都誤以為是館方人員疏於照顧與打掃,居然讓安藤的作品長出雜草來,因而特地請美術館的人要把「雜草」處理掉。
我想,這或許就是藝術家想表達的意念吧,在世界萬物之中,即便是看起來不重要的雜草,也都有它存在的價值,所以我們也不要隨便地否定自己,光是存在在這裡,就是一件很受人矚目的事情了。後來,在倍樂生之家公園(住宿設施)與餐廳之間的通道上,也有展示著須田悅弘的作品《薔薇》,雖然被隔在透明盒裡,但這裡就可以比較近距離地,細看他是如何將木頭雕刻成如此細薄的花瓣。又或是其實在我們台灣南投的毓繡美術館館內,也可以看到他的作品,詳細的位置就留給大家去尋寶嘍。
2.我就是要在安藤的白牆上狂塗泥巴!:理査德·隆(Richard Long)/《瀨戶內海雅芳河的泥之環(瀬戸内海のエイヴォン川の泥の環)》
理査德·隆的《月圓下的石之圓(Full Moon Stone Circle)》(戶外地面作品)、《瀨戶內海的漂流木之圓(Inland Sea Driftwood Circle)》(室內地面作品)與《瀨戶內海雅芳河的泥之環(River Avon Mud Circles by the Inland Sea)》(牆面上的作品)/照片來源:Benesse Art Site Naoshima官網
這位來自於英國的藝術家理査德·隆(Richard Long),擅長以岩石、泥漿、木材等的媒材創作,它的作品大多是將這些來自於大自然、形狀不規則的材料,幾乎不做任何加工,直接製作成幾何或線條形狀的裝置藝術(你也可以說是雕塑品?)。當初福武總一郎先生除了採購而來的藝術品之外,也邀請了一批藝術家來到直島駐島創作,希望他們可以在這裡創作出專屬於直島、具有直島特性,也只有在直島才能創作出的特定場域藝術品(site-specific art)。於是,理査德·隆在直島駐島創作的兩週期間,便發現海邊有許多的漂流木,同時也有不少的荒廢老屋,因此,他就用撿來的漂流木、廢棄老屋的木頭建材(有些甚至連釘子都還在上頭)、以及石材等等,創作出各式各樣的圓型作品,以象徵直島是個匯集、匯聚的場所。這些作品大多是「擺放」在地面上的,只有一個例外是在牆面上的,叫做《瀨戶內海雅芳河的泥之環(瀬戸内海のエイヴォン川の泥の環)》,以下我們就簡稱為泥環吧。
據說原本安藤忠雄最初的預想,是在這面白牆上掛一些畫作或是「正常」的藝術品,沒想到來了這位理査德·隆,他老兄雙手沾滿了泥漿(泥巴水),靈感一來就在牆面上塗抹了起來,只花了30分鐘就完成了這兩個非常有魄力的圓型「畫作」。如果靠近細看的話,這個看似很西方的創作,其實上頭充滿了許多像竹子或柳樹等,象徵東方的圖騰與紋路。據說安藤忠雄後來常在演講上提到這個作品,他說:「如果你是在牆上畫兩個圓,我還可以接受,但你居然是用泥巴水來搞我的牆!!吼!!」。
理査德·隆創作時的模樣/照片來源:NANA濕婦,擷取翻拍自安藤忠雄展中的影片
幾年後,在美術館上方的倍樂生之家橢圓落成,這棟只有六間房的住宿設施,一樣是由安藤忠雄協助設計與興建。建築落成之後,面對空蕩蕩的房間,福武總一郎總覺得牆面上好像少了些甚麼(就是藝術品嘍~),但當時直島的知名度還沒這麼高,在興建與營運上的經費都相當吃緊,這些藝術家們的作品費用又很高昂,那該怎麼辦呢?對此,倍樂生集團竟然想到了一個妙招,他們免費招待了幾個藝術家來住新飯店,但卻很壞地完全不幫他們安排參訪行程,甚至還把房內像是書、CD PLAYER等所有的娛樂設備,故意換成一些創作用的畫具、顏料,然後告訴他們,請好好地享受這段美好的放空時光,無聊時也可以在房間內的白牆上創作喔~(這樣的暗示夠明顯了吧)。此時,安藤萬萬沒想到的是,在這一批被招待的藝術家名單中,又有那個創作泥環的理査德·隆。你也知道,這些藝術家們沒事幹的時候,眼前又只有創作工具,本能性地就會想提起筆來撇個幾下,還好這次,理査德·隆沒又再塗泥巴水了,而是留下了比較正常圓型畫作在牆上(安藤先生應該鬆了一口氣XD)。而且,既然是「畫」在牆面上的作品,所以最後藝術家本人也帶不走,就這樣,倍樂生集團就就理所當然地取得了這些獨一無二的大師創作(每個房型都不一樣喔),是不是很聰明呢。
3.我要把安藤設計的窗戶封起來!:雅尼斯·庫奈里斯(Jannis Kounellis)/《無題》
雅尼斯·庫奈里斯是一位出生在希臘後來移居義大利的藝術家,他認為藝術不該只是那些精緻的、完美的、被安排妥當,然後總是被視為高高在上、被放在櫥窗裡的神聖之物;其它在日常生活中的那些更貼近於生活,更親近於大眾,甚至是能與大眾互動的作品,也都能稱之為藝術。簡單地說,「藝術」並沒有比生活高尚,反而,生活的本身就是藝術。因此,舉凡與人類生活息息相關的萬物,分別像是棉花、衣服、樹枝、玻璃、金屬、布料、麻袋、破碎的碗,甚至是用過的鐵軌跟活生生的馬...等等,都曾經被他拿來當作創作的媒材。而他這樣的創作理念跟福武總一郎所提出的「自然、建築與藝術共生」的概念不謀而合,因此,他也是福武總一郎早期邀請來駐島的第一批藝術家之一。
在直島駐島創作的兩個星期期間,藝術家邀請島上的居民協助,四處蒐集島上曾被當作建材使用的木材、實際使用過的碗、不需要的和服布塊或布袋...等等,舉凡是生活中使用過的日常物品或廢棄材料,都被他拿來當作創作的媒材。他將這些物品以厚重的鉛板一圈一圈地捲起來(就像島民請他吃過的海苔卷一樣?),這每一個海苔捲的製作看似簡單,但其實過程並不輕鬆,不僅是鉛板的重量頗重,捲法也非常講究,必須讓成品看起來很輕盈的樣子,最後呈現出來的斷面要經過設計...等等,所以意外地耗時,據說一天如果可以捲個20卷就是極限了,當初作品在製作時,藝術家是由岡山與京都等地的相關科系學生與志工,組成10幾個人的團隊協助製作才得以完成的。此外,由於作品創作時的鉛版用量異常的多,所以一度造成全日本盤商的鉛版用罄,館方只好轉向各地的下盤零售商採購,造成買來的鉛版厚薄不一,讓製作過程更加繁複,最後好不容易才完成300個海苔卷,然後將它們一層一層地堆疊起來,直到天花板的高度為止。
這個作品創作到此為止都還沒甚麼問題,而且這種跟直島居民互動的創作模式,對於後來其他來到直島創作的藝術家影響也很深遠,但...問題在於他選擇的作品創作位置。由於作品擺放的位置位於地下一樓,當初為了空間要有足夠的採光,安藤忠雄可是刻意設計了一扇落地窗在這裡,而且他非常喜歡這面落地窗。但偏偏這麼大的美術館空間都不選,藝術家也表示他非常喜歡這面落地窗,所以他想要把作品放在這扇窗前。得知這個消息的安藤當然是翻了無限的白眼,但我想,安藤無法理解藝術家的想法,就像許多業主也曾經無法理解他對建築的堅持一樣,所以最終,我們現在看到在作品的左邊,還是留了一小扇落地門的空間,而且也擔心作品側壓過重會壓壞落地窗,所以在作品與落地之間還加了一層X形的補強構件,不知道是不是兩人協議後的結果呢XD。
原本的落地窗/照片來源:NANA濕婦,擷取翻拍自安藤忠雄展中的影片
《無題》製作過程/照片來源:NANA濕婦,擷取翻拍自安藤忠雄展中的影片
《無題》的成品(剛完成時)/照片來源:NANA濕婦,擷取翻拍自安藤忠雄展中的影片
最後,關於這個作品,其實還有一個有趣的地方,大家可以仔細看看作品的上方其實跟天花板之間露出了一個縫隙,有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麼呢?原來,在過去的這20幾年裡(1996年創作),原本覆蓋了整片落地窗的作品,也因為自身的重量慢慢往下沉,於是在作品的上方才開始逐漸露出一個縫隙。話說當初藝術家在創作這個作品的時候,就知道作品之後會如此變化,因此他還多做了一些海苔卷(?)在倉庫裡,也跟館方人員說他會再回來把新的海苔卷放上去。然而,很遺憾的是,這位藝術家在2017年過世了,所以這個縫隙應該不會再有機會將它填滿了。
去年(2021),美術館也運用藝術家所留下來的海苔卷,舉辦了一個體驗工作坊,先帶著民眾到海邊撿海廢,或是使用自家帶來的物品也可以,再讓民眾仿照藝術家留下的作品,用鉛版仿作一個專屬於自己的海苔卷。透過工作坊的體驗,這些民眾再回來看到這個作品時,想必會有不同的感動吧。
《無題》的成品(現況)/照片來源:網頁資訊/攝影:渡邉修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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