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光,低矮的天花板,有點吵鬧的環境。
我站在一塊稍微高起的圓形檯子上,稱不上舞台,充其量就是標示出我該立足的地方。
室內大多數的光都打在我身上,實在有些刺眼,但我盡力維持表情。
倦怠的歌聲從音響傳出,這個聲音我已經聽了不下百次,甚至讓我懷疑那聲音真的是從我嘴裡發出來的嗎?
縱使如此,我的嘴還是自顧自地開合著,自動化的完成他們指定的曲目。
酒杯碰撞和說話的聲音幾乎要蓋過我的歌聲,餐廳裡的每個人都不停的發出聲響,唯獨有個人站在我左前方的陰影裡,安靜地看著我。
他就這麼一直站在那裡,直到下一個駐唱歌手來跟我換班。
我一步下檯子,他就靠上前來。透過舞台周圍的光線,我終於能看清他的長相。他是一個身材略顯壯碩,留著武士頭的男性,背後揹著一個大概是吉他的黑色物體。
「打擾一下,我想拜託你一件事。可以請妳來唱我的歌嗎?」他一靠近便說了這串話。
我有些驚訝,一時反應不過來。
「呃,嗯,唱你的歌?」
「是的。抱歉,我知道有點突然。」他遞出一個隨身碟。「不介意的話請聽聽看,再考慮一下。」
我來回看著隨身碟和他的臉。
他該不會有什麼不良企圖吧?不過他看起來又相當誠摯。而且好久沒有被人肯定我的歌聲了,雖然並不是直接的誇獎,依然讓我有些飄飄然。
猶豫了一下後,我接下了他的隨身碟。
「好啊,那我聽完再給你回覆。」
先聽聽看也無所謂,真的不行再拒絕他就好了。
他微微鞠了個躬。「非常感謝,那我下次什麼時候能在這裡找到妳呢?」
我還以為他會順勢要求交換聯絡方式呢。
「明天可以嗎?我明天也會在這裡演出。」
「好的,那麼我明天再來找妳。」
說完後他便轉身準備要離開,但我及時叫住了他。
「等等,請問你的名字是?」
「我叫擎。明天見,菫小姐。」他露出微笑,輕聲說道。
道別完後,我就回到後台收拾東西,離開這間老舊的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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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了他所編的曲子後,我坐在電腦前思考著。
他的曲風和我熟悉的有些差異,我不太明白他為什麼會找我來演唱他的歌。
我試著唱了他的曲子並簡單地混音,聽起來雖然不違和,卻也不怎麼出色,並沒有令人印象深刻之處。
似乎不太適合我,還是不要讓他失望好了。
做好決定後,我就搭著公車前往餐廳,準備上班,也準備婉拒他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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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的音響,一樣的燈光,似乎連客人都一樣。
我站在檯子上,唱著和昨天幾乎一樣的歌單,大概這輩子也差不多就這樣子了。
真羨慕那些能夠走紅的歌手。
下一班的演出者來接手接下來的表演,我走下檯子進入黑暗中,在後方看到了擎。
剛才聽的曲子在我腦中響起,緊湊的節奏、大幅度的音階變化、犀利的頓點。
其中的一切是如此地不熟悉、如此地新穎。
和現在這幾乎過膩了的生活如此地不同。
有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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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子的最後一個音在空中迴盪著,逐漸淡去。
這首歌就像兩顆連在一起、不斷空轉的齒輪。正常,卻毫無價值。
擎看著琴譜,仔細地檢視著每個段落,我則聽著剛才的錄音,思考究竟缺了些什麼。
合作了一個禮拜,修改了無數次,我們依然停留在最初的那首曲子,怎麼也無法讓它變得出色,變得像我們期望的那樣。
終究只是我的妄想嗎?不過是一場毫無意義的改變?就像從一片黑暗中落入另一片虛無。
「可以再來一次嗎?我加入了幾個顫音,然後把一些地方改成三連音了。希望會好一些。」
好一些沒什麼用呢。終究不會達到我們想要的目標。
「嗯,我們試試看吧。」說不出口得吧。
他起了前奏,我隨後加入。大概是感受到太多地焦急與失落,節奏稍微有點太快了。
我試著跟上過快的節拍,卻不小心走了音。我忽略失誤,準備繼續唱完它,擎卻在多刷了兩個音符後猛然停下。
「抱歉,練了整天喉嚨有點累了,下次我…」
我的話還沒說完,擎忽然用緩慢而堅定的語氣打斷了我。
「可以請妳在妳覺得適合的地方,改變一些音高嗎?」
「欸?」
「恩…請妳照著妳的直覺…“走音”。我們再試一次。」
沒等我回應,他逕自開始了前奏。
我在摸不著頭緒的情況下跟進,然後放任我的聲帶隨意詮釋著歌曲。
當我重播這次的錄音,結果令我訝異。
齒輪間出現了誤差,卻開始訴說故事。
我回頭看向擎,他臉上的笑容大概是我這輩子所見過最燦爛的。
「我試著隨著妳的聲音改變,雖然還無法完全跟上。」
我忍不住衝上去抱住他,顧不得他身前還掛著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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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場地,躁動的氣氛,刺眼的燈光。
這是我們第五次站在這個舞台上了。
這三年來,我和擎不斷練習著相互配合,同時共享著人生經驗。
直到現在,我的幾乎每一個變奏都能被他準確地預測,就好像我每次的即興,都是和他無數次排練的結果。
我們大致上都在熟悉的幾個live house演出,也都和差不多的人員配合,也許觀眾也都是同一群吧。
但不一樣的是,這些觀眾是為我們的演奏而來,而我們的每次演出,也都以不同的方式詮釋著我們自己的歌曲。
其中最大的差異,是無論如何都會站在我身旁的他。
我依然過著相似的生活,然而其中的意義,卻不盡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