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後感〕跑者之道—我們為何而跑?我又為什麼而跑?

2022/10/05閱讀時間約 21 分鐘

跑者之道—一趟追索日本跑步文化的旅程

在日本,跑步就是驛傳。驛傳第一,其他的都其次。(高尾憲司)
作者:亞德哈羅南德.芬恩(Adharanand Finn)
譯者:游淑峰
時報出版;初版一刷:2016年5月6日

從結論講起,這本書是否風趣、且稍具深度? 是的。那麼他是否達到了我預期的衝擊、或者涵蓋足夠豐富的內涵? 遺憾的說,仍有段距離。初次接觸到「芬桑」(中譯名字”芬恩”的作者在日本生活時,當地人對他的稱呼)的作品,是其2012年出版的「我在肯亞跑步的日子」,雖如今對於該書的記憶已有些模糊,但依稀記得手捧著書本時感受到的讚嘆與驚奇。然而讀到本書的時候,同樣的感覺卻似乎並會再次浮現...

拾起本書—我與跑步與訓練

沉浸在戶外、自然文學中好一段時間後,從圖書館的架上取走了這本書名似有些禪意的作品,並再度讀回運動相關叢書的主因,與近期生活中的些許變化密不可分:自己接觸「跑步」這項運動的時間其實頗已有超過10個年頭—自國小參加田徑隊開始,畢業後雖再也未參加過任何運動校隊,長跑的習慣卻斷斷續續的持續至今。加入登山社後為了鍛鍊登山的體能,也再度拾起規律的慢跑練習,但始終限於「為了訓練體力而跑」,也因此並未訂下過何種目標、或進行較有條理的訓練。
變化的開始,源於自己一時興起而訂下的目標—前些日子,以14天獨攀、無補給完成中央山脈大縱走的登山者Hiker CP在岳界引發了不少討論,然而自己對這位登山者的關注相對社會大眾來說則更早些,始於半年前其發布的阿里山超馬賽事影片。影片中的活動當下的氛圍與穿梭山林的影像,就這麼悄悄觸動了自己心中深埋已久的衝動,從而決定報名隔年阿里山超馬21k組的越野跑比賽。但回顧自己這幾年的生活,目前為止參加過距離最長的路跑賽事也不過10公里,便決定慫恿高中的同好,一同報名了11月初的清水半程馬拉松作為階段性的訓練目標,也算是越野賽前的自主測驗。
自己早在登山開始約1年過後,便想過要嘗試越野跑,對於下坡習慣以動態方式快速前進的我來說,越野跑似乎就是以更快、更持續的步伐作動態的下坡—當然,也包含上坡。曾在網路上的影片中瞥見那些迅速穿梭於山林之間的身影,速度感帶來的刺激讓自己無比神往,卻也十分好奇如次快速、卻極度專注的方式,是否能達到一種更為沉浸的狀態,來體驗周遭的山林?
訓練至今,越野跑早已成了自己體驗自然的必要途徑之一。
為了迫使自己實際且積極的踏入這個領域、並且在網路媒體的推波助瀾下,我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報名參加比賽。雖然對於我們這些普羅大眾來說,參加大型的路跑活動、越野跑賽事,不若爭鋒奪冠的菁英選手們,少了彼此競爭的意味,但若在比賽中為自己訂定了目標—無論是要超越前日的自己、好好體驗一場賽事、抑或是達成如何的成績,都會讓比賽這個舞台變得猶如親臨鬥技場般嚴肅而緊張。
某日為張羅訓練資料而在圖書館內閒晃時,偶然在架上看到了這本書,主題與內容雖與訓練無關,卻似乎頗富深意、又出於曾讀過的作者之手,便順手將其納入了閱讀清單中。

為何是日本?

身在英國的筆者,才結束了肯亞的跑步之旅不久,便在因緣際會下深受日本長跑文化與實力的吸引,而再度舉家搬遷,來到日本展開了為期1年的異地生活。但...為何是日本? 一個都市化程度極高、平均身材較歐美嬌小許多的亞洲國度,為何能夠不停地產出實力驚人的長跑選手,世界排名甚至能僅次於位於非洲高地的肯亞和伊索比亞? 與台灣相似的生活環境、飲食習慣、身材比例,為何日本就是如此不同,而能夠在世界的長跑舞台上大放異彩?
為了尋找這些問題的答案,作者來到日本實際接觸大學、實業、與業餘隊伍,甚至嘗試加入選手的訓練與生活,試圖藉由親身的體驗解答心中的疑惑。顯而易見地,「驛傳」似乎是一切的核心。就如同在日本主要接洽筆者的京都大學男子驛傳隊教練、前亞運會1萬米金牌得主高尾憲司在書中所述:
「在日本,跑步就是驛傳。驛傳第一,其他的都其次。」
相信大多跑者對於驛傳一詞應該都不陌生,其中自然又以每年元旦舉辦的「箱根驛傳」最負盛名,也是作者來到日本最主要希望能深入探究的賽事。然而這場電視轉播收視率超過1/3、每年吸引百萬人注目的長跑盛事,其實是一場地區性的比賽,僅限於關東、箱根地區大學參加的長跑接力賽,直到最近才公告終於將再2024年、第100屆的賽事中,開放全國的大學參與競爭。
這是一場為期兩天,往返箱根與東京的極長接力賽事,來回共217.9公里的路程分為10個區間,每位選手負責一區,全隊共同角逐冠軍的榮耀。路線沿著古老的東海道前進,往返東京後回到箱根蘆之湖畔的終點線,而日本最強而有力的象徵指標—富士山便巍峨的立於湖對岸。每到新年,數百萬雙眼睛緊盯著這些年輕的跑者,呼嘯而過的身影點燃了觀眾的情緒,拚了命也要早一步將「接力襷」交託給下一位跑者的熱血畫面,更深深抓住觀眾的情緒。在書中,一名日本記者就曾經說過:「箱根驛傳完美地捕捉了新年的心情,東海道、富士山、團隊合作、傳遞接力襷、選手的努力。它包羅萬象,這就是這個電視節目好看的原因。」
箱根所見巍峨莊嚴的富士山,早已成為了日本的精神表徵。

成也驛傳、敗也驛傳?

在日本,驛傳得到的關注遠超其他運動項目,更遑論其他田徑賽事,或許當真只有那近乎表彰著日本民族性的比賽、與其令人動容的魅力,才得以深深吸引廣大群眾吧。我們甚至能更進一步地說,並非「驛傳」、而更是「箱根驛傳」緊緊抓住了國民的心。賽事極高的聲量與曝光率,使得所有選手畢生的目標幾乎就是在箱根驛傳中大放異彩,其餘的比賽、成就全都顯得黯淡,也讓日本絕大多數長跑選手的巔峰,被緊緊束縛在大學這過於年輕、短促的4年之內。
縱觀日本高中、大學生的長跑成績,那在全球可說是"變態"程度的存在,舉作者在書中提及的一場地方賽事為例:2013年在東京上尾市舉辦的地區半馬賽,許多關東地區的大學選手為了得到教練的青睞、爭取箱根門票而出現在賽場,但一些菁英跑者或者名列前茅的選手因為沒有入選的壓力而缺席。結果是,在僅此一場小型比賽中就有18人以低於63分鐘的成績完賽,同年全英國只有1人跑出這樣的成績,美國也只有21人。
如此的情況放到箱根驛傳則更為驚人—在兩天的賽程中,有30位學生跑出了換算過後,相當於63分內跑完半馬的速度,其中還排除了大多是下坡的第六區。然而當年度在英國,只有奧運名將莫·法拉(Mo Frarah)成功在這個時間內完成半馬。
但,在這之後呢?
消失得無影無蹤。確實,日本的長跑實力在世界上仍佔有極重要的地位,但卻再也不像高中、大學時期那樣,主宰整個長跑宇宙。明明擁有如此多天賦異稟的年輕選手,為何在接下來的數年內,仍沒有任何一個日本人成功接近、甚至打破世界紀錄?
筆者在書中透過與在日訓練的肯亞籍選手、以及目前採取開明訓練方式的教練訪談,綜合自身觀察與其他著作、文獻提出了看法:過度訓練。為了能在箱根驛傳中綻放最耀眼的花火,所有選手在高中燃盡生命,只為了能夠進入關東地區的強校,並在大學中繼續嚴加訓練,最終將跑者的整個生涯急遽地燒光在參加驛傳的幾年間。在高中、大學期間屢屢逼出世界頂尖成績的代價,就是極短的選手生涯:許多選手別說30歲、甚至在24歲以前就已氣力耗盡,難以再度飛馳於賽場上。
反觀來自長跑帝國肯亞的選手,如今被幾乎被視作神一般存在、於2019年成功突破人類全馬2小時極限的跑者Eliud Kipchoge,在震驚世界的那年已年屆35。跑者的生涯可以很長,但為了閃耀在箱根、在蘆之湖、在富士山跟前,選手們被迫在20歲出頭的年紀,承受遠超過身體應當負荷的訓練量,並如同撲火的飛蛾般耀眼、但轉瞬即逝。
而更耐人尋味的地方在於,同樣的現象並不存在於日本中距離的選手中:中距離一直以來都是日本在田徑領域相當弱勢的一塊,作者在書中便舉例到,當時日本國內的1千5百米紀錄仍停留在3分37秒,然而該成績在英國只能排到第39名。想當然耳,驛傳總是問題的唯一解答。
由於驛傳受到的熱切關注,所有的中長距離選手幾乎無一倖免的被迫改練長跑項目,即便身材、天賦適合5千、甚至1千5百米的中短距離競賽,在社會期待與資源分配極為不均的現況下,也只能拼了命地在自己並不擅長的長距離項目中掙扎求生。日本對於驛傳與長跑的狂熱促成了無數閃耀天際的奇才、菁英,卻也抹煞了無數短距離選手的發展機會,甚至扼殺了那些扛下驛傳光輝的優秀新人。

硬地板、禁錮、與侷限

書中幾個相對有趣的論述,其中之一我認為便來自那些在赴日訓練的肯亞人,相較於肯亞天然的環境,日本的都市化程度簡直高得嚇人,堅硬的混凝土地面與偶爾用於訓練的操場,似乎是日本人唯一能夠接觸到的路面。「訓練阿,不好。」一名肯亞跑者在書中說到,「在日本,二十五歲之前,跑步選手就完蛋了。他們在年輕時訓練太嚴,而且全都跑在柏油路上。」
相較於從小奔馳於泥土大地上的肯亞人,日本選手幾乎不跑任何天然鋪面的道路,他們甚至表示「日籍選手不喜歡崎嶇不平的路,他們喜歡堅硬的路面,肯亞人則喜歡較軟的路面。」同樣的情況在台灣似乎也在發生,除了縱橫於山林的越野跑者外,又有多少人真正跑過天然的路徑呢? 老實說在接觸越野跑前,自己超過10年的跑步生涯,也從未離開過PU跑道和混凝土地。
然而事實似乎顯示著,跑在柔軟地面的跑者表現並不會較差,甚至,他們稱霸了整個長跑生態。對於此事,筆者似乎也心有所感,甚至在回到英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到住家附近的山徑慢跑,這些對與歐洲、非洲的跑者來說再平常不過的訓練模式,對於我們來說卻有些難以想像。
一望無際的泥土道路,是肯亞跑者眼中最常見的風景,也是最佳的訓練場所。
事實上,部分的日本教練與選手也已經開始改變方針,長跑巨星大迫傑在高中時所接觸的訓練,就包含了大量的天然路徑跑步。筆者主要聯繫、採訪的「開明派」教練憲司,也開始在各方研究支持下,慢慢接納天然道路訓練的益處。日本的長跑文化確實正面臨改變,雖變化緩慢,但確實逐步而持續地變化著。
但就如同他們對於訓練根深蒂固的觀念一樣,早期的日本長跑界,充斥著極為嚴厲的教練文化,如今這些教練被稱為「傳統」或「老派」教練,卻仍在田徑的圈子裡佔有舉輕重的地位。這些教練嚴厲、一絲不苟、甚至以體罰、暴力的方式,「懲戒」表現不佳的隊員,歷史上也出現過多起教練將選手毆打致重傷、甚至因不堪壓力而自殺的案例。這樣的狀況卻持續了數載,卻幾乎仍被默認為訓練的合理樣貌,而非顯而易見的暴力。
改變的開始,大概始於開明教練們帶出的隊伍締造優異成績那時—2014年的箱根驛傳,東洋大學成功甩開了曾6度奪下冠軍寶座的駒澤大學,成為了該年度的冠軍。而十分戲劇性地,東洋大學的教練以開明、鼓勵的教育方式著稱,駒澤大學的教練則長年是傳統老派教練的最佳代表,總在比賽中不間斷地隊選手唾罵、吼叫。東洋大學的勝利多少被視為新式訓練方針的勝利,卻仍難以磨滅傳統訓練風格在日本田徑教育中所坐擁的威勢,擁護者也並不在少數。
相較民風保守、訓練苛刻的日本,肯亞與其他歐美跑者的訓驗與競賽風格簡直能用「豪放狂野」來形容,不會有教練整天盯著你跑間歇、跑LSD,但每位跑者為了在那殘酷的競爭世界中存活,沒有人會略過任何一次訓練。當然,差異之處遠不只如此:
來自日本的跑者向來以嚴謹與穩定聞名,每場比賽都是在事先規劃好的配速下進行的,跑者不一開始就勇猛的殺出重圍、試圖拉開差距,也鮮少以明顯不平均的速度完成比賽。顯然非洲和西方跑者並不吃這一套:「要贏一場大型城市馬拉松,你需要一點狂野。不是當個會計師。」作者在書中引述義大利名教練—Renato Canova曾對其說過的話。曾以2:15:25的成績守住了16年馬拉松世界紀錄的英格蘭跑者,Paula Radcliffe在將世界紀錄向前推進了近2分鐘後說道:「我從來不會計畫以某個步調跑,我畢生職涯的座右銘是『無上限』。我不試著用心中計算的固定時間跑,跟著定好的時間切分,因為,如果你超越這個時間切分,又怎麼樣呢?你會因此慢下來嗎?」
「有時候,你必須把手錶拋諸腦後。」筆者在書中說到:「我忍不住想,有多少位日本選手會因為手錶靠訴他們該跑多快,而在那一萬公尺賽裡遲疑了他們的腳步? 這種『日式跑法』,有如會計師一般地精心算計單圈時間的跑法,是否會限制了跑最快的選手,阻礙他們擊敗肯亞人?」
雖然拿跑得簡直如散步一樣慢的自己,與這些頂尖選手一起討論似乎有些滑稽,但有時拋棄既定配速、單純照著當下的心情與狀態奔跑,不論是否突破了任何紀錄,能否在心靈上給予自己更大的自由,或者進一步的說,更單純而直接地享受奔跑的樂趣與釋放呢? 我相信,照著計劃好的速度跑動對絕大多數人來說,應該仍是達到目標成績的最好方式,但這是否從跑步這件事情當中剝奪了些甚麼? 還是我們其實仍然能夠在這樣嚴謹的計算下,獲得與恣意奔馳同樣的自由?

跑者、努力、武士道

讀到此處,似乎會發現日本有許多理念與訓練方式,都與世界主流截然不同,然如此多的限制因素,卻仍無法框住日本選手奔馳的速度與耀眼的成績,何也?「跑者時代」一書便提及了相當有趣的論點—跑者理論。某些學者認為,人類的生理結構就是為了長跑而生,早期的非洲先祖就是以長時間追逐動物,直到動物過熱死亡的方式進行狩獵。但為了實現這樣的方式,有人進一步提出了推論,認為人類的腦部,發展出具有優異忍受力與延遲享受邏輯的「觀想能力」。「觀想讓我們能夠想像未來—它可以是殺掉羚羊,或在一場賽事中打破紀錄。」書中如此引述。
所以,讓我們跟隨芬桑的腳步,進入思考與心靈的層次—「」的精神、「努力」的展現、以及堅守「武士道」的靈魂。我們幾乎可以將這三者視為驛傳所展現出的最強大特質,更是深深刻印在日本人民與選手心底的、作為跑者的準則。
「突出的釘子會被敲平」,幾乎是本書對於「和」這個概念最切實的比喻。日本的社會風氣—尤其相較於個人色彩與獨特性較強的美式文化,更強調整體與和諧的展現,整體的利益大於個人的利益,整體的展現也遠比個人表彰更具意義。但這並非是一昧壓抑個人表現的思想,反過來說,應該是將絕佳的個人表現匯聚、展現於團隊成果中。或許大眾習慣在路跑活動中互相謙讓、或許練習時不該鶴立雞群的獨自跑開,可一旦上了賽場,競爭的關係瞬間變得激烈,只不過最後的成果仍應歸功於團隊、而非個人。
在高度的競爭下,永遠只有最優秀的1、2名選手有機會嶄露頭角、光榮賦歸,對於未能取得優勢的選手來說,「努力」的過程就是更為重要的部分了。在日本,努力一詞不斷的被提起,上班族因日夜的應酬、加班而受到激賞,早出晚歸是日常,因公務交際忙到深夜而在上班時忍不住打起瞌睡,甚至成了優良員工的最佳展現。相比優異的成果,每個人一路上展現出的努力,似乎能夠得到等同的重視。
當上述二要素展現到極致、並相加在一起,驛傳應運而生。當每位選手拚盡全力、拚命將手中的接力襷交託給下一名跑者,掙扎前進、無力倒地的景象在交接區反覆上演,「努力」的展現早已深深刻入觀眾的心中,也深植入驛傳的血肉。而這一切,都是為了成就團隊的成功、成就更大的目標、成就「和」的精神。
"武士道"這個從日本戰國時期流傳下來的信念,如今仍熊熊燃燒於跑者心中。
但如果你實際來到箱根、在終點線隨機詢問在場的觀眾,為何他們如此喜愛驛傳,你可能還會聽到另一個頗富深意的詞彙—武士道。武士道最早是日本在西元645年後出現的封建社會中,「武士」這一階級的人們所奉行的信條,武士必須嚴守這些道德準則以保持榮譽,若違背了這些規範,通常就得切腹謝罪。
武士道所包含的準則相當多,但在本書中,作者取「忠誠、勇敢、榮譽」為重中之重,同時也是每位驛傳在比賽中展現出的精神樣貌。忠於團隊、勇於突進、並以團隊一員的身分為榮。可以說,驛傳就是日本傳統文化與道德守則的濃縮結晶,幾乎完全代表了這個神秘東方國度的意志。一項如此熱血、如此令人感動、又如此展現出崇高道德美學的運動,怎能讓人不深陷其中呢?

所以...我們為何而跑?

「跑步是很辛苦、累人的,我的雙腿變得疲乏,有時,要從沙發或床上爬起來去跑步是很困難的。」作者繼續寫到:「沒有人逼我去跑步,或者要求我去。也沒有人在意我跑,或者不跑,但我總是去跑。有某種東西促使我做這件事。」
曾經的人類,為了生存、狩獵而跑,到了科技進步、醫學發達的現代,許多人則為了減重、健康、或者獲得成就感與名望而跑,但對於許多跑者來說,那些都是附加的,他們就是喜歡跑,卻也從來都道不清為何。為此,筆者將目光聚焦在京都比叡山的神祕「馬拉松僧侶」身上。據傳這些僧侶,以持續1千日跑1千場馬拉松的「千日回峰行」作為求道的途徑,成功完成的僧侶會得到「大行滿大闍梨」的尊稱,並廣受眾人景仰。
遺憾的是,與大闍梨的談話並未帶給筆者、或讀者們多少關於為何而跑的參考答案。「所有人類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們為甚麼活著?一千日不斷的活動,能給你很多時間思考這個問題,思考你的人生。這是一種在身體活動中沉思的方法,這也是你不應該走太快的原因。」大闍梨告訴芬桑。「這是沉思生命,沉思你應該如何生活的時刻。」他繼續說道:「每個人都得找出適合他做的事,和他的身體契合,和他的人生契合。我選擇承擔這個挑戰。但殊途同歸,這只是前往同一個目地的眾多途徑中的一條。」
就像馬斯洛的需求理論所說,我們終其一生都在追求某種層面的「需求」—幼年時,我們追求的是欲望的滿足,隨著年齡增長,我們開始追求人際關係、追求自尊形象、追求自我實現。我們的生命就是一場追尋之旅,每個人、每一刻,都是在追求著甚麼。對於馬拉松僧侶來說,他們透過「千日回峰行」追逐通往真知、真理的途徑,他給予了極大化的思考時間,但同樣的思考、同樣的追求,卻並不一定只能以這樣的方式達成。
如今這類以身體活動求取心靈平靜的方式越來越常見,跑步只是其中之一。
當然,跑步並不需要如此的靈性追求,或者內在動機。但我認為跑步這件事情之所以容易被當作這類求道、禪修的道路,很高的機率是由於跑步本身的「純粹性」。這是一件幾乎刻在骨子裡、人類與生俱來的能力,早期的人們為了生存而跑、現代的人類為了健康與目標而奔,但我們都跑、且都會跑。
跑步正是如此簡單、自然、甚至可以說極簡的運動,你幾乎只需要穿上鞋就能起跑。「跑者理論」就認為,人類的身體、心智、腦部發展,就是為了長跑而生,Christopher McDougall的跑步名著—天生就會跑,同樣在試著證明「我們天生就是適合跑步的生物,並且是地球上最有耐力的跑者」,並闡述了最純粹的跑步哲學:為了追求身體的舒暢而跑、為了使「強風吹拂」(註1)而馳。

那...我呢?

「我或許沒那麼喜歡跑步。」
奔跑時,我並沒有求道那樣的崇高目標,亦無與生俱來的強烈悸動,跑步之於我,更像是一種目的導向的運動。我想這也是我與許多「跑者」最大的區別,有些類似於僧侶選擇的途徑,跑步只是通往其他我所鍾愛的領域必經—或者說最有效率—的道路。
就結果來看,我和筆者說的一樣,「沒人逼我,但我總是去跑」,可若探究「跑」這件事背後的動機,則是截然不同的。對目前的我來說,跑步仍非主體,是為了達成某項特定目標的手段:為了強化登山的體能而跑、為了越野跑比賽的基礎而報名半馬、為了在半馬中取得好成績而努力,跑步本身並非目的—也不一定得是目的,但終究,我仍日復一日地跑。
跑步確實能夠帶給自己舒暢與快感,但更強烈的動機,仍來自於目標、與達成目標的「自我追求」。在生活中空閒的時光,抓出一個小時出門跑步訓練,已是這幾個月以來的日常。若沒有比賽的壓力,我想我絕不會跑得如此勤奮,或許我仍會跑、也仍喜歡跑,只是跑步對我來說,並非那麼難以割捨。
我還是十分享受這幾個月的訓練時光,突破成績門檻的快感、與體能的可見增長,都讓耗時的累人訓練有了意義。許久未參加活動、比賽的躁動,也很令人興奮。有人說越野跑最有趣的地方便是參加比賽,我想跑步對我來說也是一樣的吧,當比賽成為舞台、成為目標,訓練變得有意義、奔跑變得不那麼辛苦。一直以來,目標對我來說都是創造生活意義的引力,構築了充實而有意義的生活,同時,也是創造我奔跑意義的主要成分。

後記—關於此書

在讀過「我在肯亞跑步的日子」後,再讀到這本書,衝擊其實少了很多,提供的資訊我認為也相對片段而破碎,可以看得出作者試圖建構出一條脈絡,闡釋日本的「跑者之道」,以及探究我們之所以跑步的緣故—而他也確實達成了部分。可能是由於日本與台灣的文化較相近、無法產生文化差異的衝擊,也可能是身為西方人的筆者,仍難以融入日本的長跑社會,使得整本書在閱讀時仍有種旁觀著的明顯抽離感。對議題的探究深度略有不足、也沒有足以使人眼睛為之一亮的閃光,提供的資訊中頂多也只有日本驚人的長跑成績、與國人對驛傳狂熱般的支持,能夠稍稍令人讚嘆。
這並不是說本書不值一看或難以下嚥,接連的故事仍使得本書讀起來輕鬆有趣,能夠從中得到反思的書籍,我認為也絕不會是庸俗之作,但如果將他視為打發時間的小品,而非資訊豐富、驚奇連連的著作,會合適許多。總歸來說,本書仍歸結了日本的長跑架構與文化內涵,對於日本了解不多的人,應該還是能得到許多刺激,但在深度與資訊衝擊上的不足,還是令我對本書感到惋惜。
至於我是否推薦這本書給喜歡跑步的人看? 恐怕,可看可不看罷。

私心評價:★★★☆☆

註1:強風吹拂(風が強く吹いている)是一部以箱根驛傳為題的青春、熱血小說作品,由作家三浦紫苑在2006年撰文、出版,後續另改編為同名漫畫、電影、和動畫。
2019年開始接觸登山活動的筆者,喜愛台灣的山林,也喜歡各式各樣的戶外活動。足跡從高山百岳到中級山遺跡探勘都涵蓋,參與的活動則從溯溪、攀岩、到攀樹都有所囊括,雖看似樣樣通但實則樣樣不精。此處紀錄筆者的戶外生活體驗,希望透過文字刻劃自己的回憶,傳達依靠己力追尋愛好的理念,並期許文章能自娛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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