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26
開始登山的幾年以來,上過的課、聽過的講座不在少數,卻是第一次起心動念,想把演講中得到的感觸與情緒記錄下來,當然是第一次書寫這樣的題材。或許是當下收到的感官體驗過於深刻、當然也可能只是因為暫時來不及吐出更多登山紀錄而以此搪塞,但既然提筆了,就好好記錄一下這場幾乎可以說是自己聽過最令人激動、振奮的演講吧。
2024年2月16日,林雋與陳昊瀚兩人經歷了5天的連續攀登,經由左側的新路線登上蛟龍瀑布頂端,隨後在第6天內垂降回到瀑底,完成了蛟龍瀑布歷史上的第二次攀登。而前一次的攀登,得要回溯到10年前的2014年,由國內溯溪、溪降代表人物李佳珊,以及日本溪谷界傳奇攀登者大西良治,自瀑布右側的路線創下的首攀紀錄。在攀登順利完成後,登山家張元植也幾乎在第一時間表示,「雖然才2月,但這應該就是台灣境內在2024年最重要的攀登了,沒有之一」。
蛟龍瀑布位於嘉義阿里山鄉,因地理斷層而成形,高度落差達驚人的846米,是台灣落差最大的瀑布,也因此有著「台灣之瀧」的美稱。諾大的瀑布,在台灣荒溪型河川的特性之下,有著明顯的乾季、水季之分,每當來到枯水的冬季時分,夏季水勢磅礡的瀑布轉而露出水線下隱藏的龐大岩壁,也被本次的講者稱為國內除了針山大峭壁之外最大的岩壁,而有了攀登的可能。以5天的時間、21個繩距、攀爬413米的高度,這無疑是國內近年最撼動人心的攀登之一,也為同樣受溪谷與岩石吸引的後繼者們,揭露了這片偉大岩壁的面貌與紋理。
4月底的晚上,恰好當天幸運地排休,與大學的舊識結伴來到了內湖的ISPO+ LAB品牌實驗室,台北熱鬧的商業區,聚集了一群身著戶外裝束、散發著野地氣息的戶外愛好者。分享會開始,講者上台,健壯的體型有點超出自己的預期,或者應該說,比我所見過的攀岩者都還要更強壯些、反而更接近認知中攀登者的體型。在我腦海中,不同類型的戶外運動者似乎具有各自不同的身體特徵,那是為了臻至該項目的極致而練就出的獨一無二的體態:
死忠的攀岩愛好者,大多體型精壯,小臂與肩部肌群異常發達,腿部通常交為纖細,指關節微微膨大、腳趾的骨節大多也有著因長時間與岩鞋接觸形成的突起;越野跑者則通常與攀岩者相反,整體更為纖瘦,但腿部肌肉發達、腓腸肌與股四頭、股二頭肌紋理清晰,上肢則相對瘦弱;而那些長時間在山林裡穿梭的協作,則因負重而有著寬厚的體型、誇張的小腿肌肉,略帶滄桑的面龐上寫著從容與自信。在戶外,人體就是最佳的利器,也是我們唯一足以與環境抗衡的媒介,我喜歡觀察戶外運動者的體態,就如同舞者與表演者們,各自具有一種獨特而協調的美。
回到演講,開始時簡介了蛟龍瀑布的背景與探勘過程,有了空拍機等器材的協助,讓現在的攀登者得以在實際進入溪谷前,先透過照片與影片了解攀登目標,分析可能的路線。而透過實際的探勘,也讓這次攀登的發起人林雋得以擬定更實際的計畫。與許多懷抱著攀登夢想的人一樣,這次的攀登行動始於一張照片—講者在大學時期在首登者李佳珊的網誌上看到了蛟龍瀑布的照片,即使當時連傳攀都還不會,卻仍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與梭子,直到自身能力成熟的今日,化作實際的攀登行動。
雖然遠不及這些頂尖攀登者挑戰的路線難度,但稍有著些許溪谷經驗的我們,在看著投影片中的照片與影片時,那種身處溪谷的感受立刻回到了腦中,手心也隨著驚險地攀爬過程而微微冒汗。很慶幸自己是在有著一定經驗的前提下聽到這次的演講,自己對於溪谷的了解遠比全然陌生的冰雪地要多得多,也讓分享會中提及的一切,從環境、音聲、氣味、到感官體驗,都比起閱讀或聆聽那些冰雪岩攀登經歷要來得更加真實、更具有重量。
從照片、影片、以及講者的詞語中,我們彷彿穿越了水氣與迷霧,站上了那高懸的岩壁一般。雖無法體會命懸一線的恐懼、以及依偎在岩壁上熬過寒夜的艱困,卻仍然在感官的刺激與腦中的想像內,經歷了一場難以言喻的歷險。分享過程相當詳實的講述了每一段的攀登與心境轉變,甚至連一定程度的器材與技術都涵蓋在內,對於熟悉攀岩的朋友來說,大概是相當充實的體驗吧。其實我並不確定自己希望在演講中聽到甚麼、又或者得到些甚麼,似乎任何一次的演講前都是如此—讓獎者帶領自己經歷一段獨特的旅程,就像面對自然時的未知那樣,或許就是最好的安排。
整整六天的岩壁攀登,歷經各個繩距的挑戰,面對前進就難以回頭的橫渡、缺乏固定點只能拿芒草當支點、數次的人工攀登、以及連續卡繩的垂降下撤,從站上瀑頂的撼動與不真實,直到重回地表的安心踏實,僅憑純粹的內容紀實,就有著衝擊聽者內在的強大能量。如同稜線上的風、溪谷裡的水、山坳內的沙土,真實而客觀,卻能帶給來者深刻的體會與記憶。
這場分享會,我想可以將其定調為一次「完整詳細的攀登紀錄」,如同自己最近讀到的「靈魂的征途:安娜普納南壁」一書中,登山家張元植在推薦序中寫到的—「他就只是平實的,將這趟遠征的一切細節,白描的刻畫出來」「看完這本攀登紀實,你可以很清楚的知道,五十年前那場傳說中的遠征,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都將成為中文世界攀登者心智上的後盾。也是我們在晚了五十年以後,開啟屬於自己的大峭壁年代的鎖鑰。」
在我眼裡,這場演講也可以說是一場極為單純的訊息揭露,當然也包含部分的主觀感受與心境轉變,但更核心的內容或者說價值,仍是一場詳盡的攀登過程記錄與揭示,不需要華麗詞藻,也不必然充滿激勵人心的話語。卻也正因為它詳實紀錄的特性,使得整場演講充滿著對於溪谷大岩壁攀登的無盡窮盡畫面與想像,感受著溯溪鞋的毛氈底踩在光滑岩面上、猶豫著要不要施力、懷疑著會不會滑脫的瞬間;想像手掌握住整叢的芒草支撐體重、腳下是危崖峭壁的戰戰兢競,那些隨著想像而刻入腦海的感官體驗,無不讓人對這樣的攀登懷抱更大的憧憬。
細想著今年自己訂下的各個目標,我似乎可以把我十足地說,這場演講正是我所欠缺或渴求的那份刺激與引力,是迎來社會現實侷限、又歷經傷病的自己所需要的,那份對於攀登的悸動。有幸能在年初聽到這場演講,領略了這場「年度最佳攀登」的美麗與驚懼,或許將是對當下的自己最重要的養分。這無疑是一場精采絕倫的分享,是一場凡有著攀登夢、或者溯溪、攀岩經驗的人,都不應錯過的奇遇記,更是對於我們這些尚在牙牙學語階段的登山者們,一次深刻無比的啟發。
演講結束後,內心仍處在蛟龍瀑布的衝擊與激動之中,一群人到附近吃著消夜,談論著彼此的近況與各自懷抱的理想。聊著溯溪、聊著攀岩、聊著學長參加的培訓計畫、聊著近期最喜愛的越野跑,如此慶幸能因為戶外而認識這樣一群人,能夠自在高談著夢想、分享著共同的興趣。看似漫無目的的談話中,冒險的輪廓悄悄成形,未來的計畫也愈發明確,試圖更認清、接近自己的渴望,我想成為什麼樣的攀登者? 下一步在哪裡? 而我,又在追尋著甚麼?
從書刊、網路、影像、與演講中,刻骨銘心的攀登故事在心中留下一道道漣漪,我試圖在這些漣漪中找尋夢想的形狀,試著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路。最起碼在戶外這件事情上,我蠻相信命定的論述,對於登山與攀登的執著似乎像選中了自已那樣清晰而不可避,但這份執著將引領自己走向何方,卻仍處在迷霧之中。我不曉得這樣的敘述是否貼切,但我始終能確信自己對於攀登的執著,只是那目標在溪谷、在峭壁、還是在覆滿冰雪的稜脈上,似仍待未來的自己解惑。這次的演講更確信了自己的渴望,也讓那因現實因素而變得微弱的召喚再度提高了聲量,從戶外的環境、從所聽、所見中,我尋找著自己缺失的那份衝勁,而這最後一塊拼圖,似乎在此時被巧妙地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