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考1985

2022/09/11閱讀時間約 163 分鐘
大學可以重考,
可那一年的情事可以重考?
一再重考
當這段無法著力的感情無疾而終時,苓雰給我傳了這首元曲
像魚鉤般的問號,勾住心口,多年後已經和血肉長在一起。
那段感情先天就不足,又沒有選擇地落在矛盾困難的石磧之地。
勉強地露出了芽,卻又因為無端的猶豫而兀自枯萎。
日來重讀元曲,想起一個名字-- 苓雰
雙調清江引 惜別
若還與他相見時,道個真傳示。
不是不修書,不是無才思,
清江買不得天樣紙。
──.貫雲石
(譯文:希望有機會再與他相見時,要好好跟他說些真心話:不是我故意不寫信,也不是沒有才情或文思,是因為我跑遍了盛產紙的清江,怎麼找就是找不著一張天大的紙足以寫盡。)
當年,幾經周折苓雰終於成了台大法律系的學生。大一開學後第一次見面。她說她為了我去旁聽中文系的課。只為了見面時和我聊聊文學……。
當時聽到這句話,話筒的一端我頓時手足無措。從小我就不習慣有人為我做甚麼。因為貧窮與羞赧,習慣了當配角,不需要甚麼燈光的配角。對於身邊這個五彩世界,就只當一個旁觀者就很滿足了。
而青春,也不知道是在哪一天來到的。

胡塗的青春

高中三年就像是沒有構圖的胡里亂塗。
1985年(民國74年)走出嘉義高中大門,是個大約50米的急坡。俗稱好漢坡,可坡裡出來的不一定是好漢,凡夫俗子尤其多。
嘉中所在的山仔頂,有點兒像水滸傳裡眾家好漢落草的梁山泊。什麼形狀,什麼顏色的人都有。與其說是高中,不如說是個青春俱樂部。除了黑板上無聊的文字與符號之外,我什麼都有興趣。高中那三年渾渾噩噩,也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天一亮像朝拜的信徒,往山仔頂出發,經過空軍市場帶了個蛋餅,直接沒入那像極了泥黃色濁流的卡其色制服潮水中。
頭頂的大盤帽貌似泥流中擁擠成災,個個都想要一躍龍門的鯉魚噘嘴向天,載浮載沉的。當時我不敢說的真心話是:若能從莫名而來的高中全身而退,沒有落第 (留級)已經是祖上積德了。說是莫名,全是因為那年五專沒考好,師專沒考上,高職沒去考。手頭上就剩一張省聯成績單。爸爸那輛鈴木125機車,花了差不多一個鐘頭,一路從雲林古坑載我到嘉中報到,開始了不知所云糊里糊塗的三年。
在那個大學聯考錄取率不到三成的年代,沒考上大學並不算太丟臉。所以,即使落榜,好歹也是身居沒考上的多數。三年安全下莊然後能準時離開,這大概是我高中最在意的事了。說要念大學什麼的,對我而言還是遙遠了些。
大學聯考,就在畢業後像趕廟會一樣舉香跟拜,行禮如儀地去考了。然後也考完了,這場考試確實完了。心中只有到嘉義女中考試的新鮮感。走出試場,天寬地廣地,而手中就像是捏了張確定不會中獎的愛國獎券,因為腦子裡從沒想過錄取大學這檔事,絕無懸念。大學,怎麼會是我這種蠢小子能念,說真的這三年難得有些事能讓我這麼篤定的。

一千多個日子

空軍市場民國中正路口麵攤老闆的兩個正妹女兒,每天的打扮和髮型常是室友對賭的題目,輸的就請對方到麵店吃一碗陽春麵,賭大一點就再加30元滷菜一碟,若能直接到店裡吃,就可以就近欣賞姊妹花的風采。那光景就只有秀色可餐足以形容。可實情是色大膽小怕狗咬,即使坐在店裡,正眼也不敢瞧人家倆姊妹,那俗辣的樣子怕是能讓人尷尬的三輩子吧。
平日那個三樓俯視麵店的畫面是我三年寄宿生涯三樓陽台上比夕陽更值得期待的風景。
週末沒回家的日子,偶而也逛逛中山公園前面的縣立圖書館,試著沾些書卷氣。只是一整個下午,那本寂寞的實用數學也都沒打開過,而狄克遜片語也靜靜地安躺在桌上沒翻過身。一整個下午就只和同學咬耳朵,兩隻眼睛賊溜地四下張望,想像找尋等待的粉紅玫瑰。
寓居的三樓書桌上成套的金庸的武俠小說調教下,幾度讓我想去深山絕巘尋找奇遇,例如鬚髮皆白老者或是藏不露掃地僧,然後挑水打柴,苦練絕技,幾年學成後下山仗義行俠。想像嘉中後門的天龍寺可能就有高手,光是寺名就讓人無限景仰。當然,少不了還得要有個紅粉知己一起浪跡江湖。除了金庸,古龍,梁羽生,諸葛青雲,倪匡云云,一律來者不拒。而更精采的當然是成箱成套的漫畫,像黃河氾濫廁上,枕上,地上。至於床下滿出來的色色小本,上頭灑滿了的青春就不用再多說了。
考完聯考,就像潰敗的士兵,轍亂旗靡地落荒而逃。悄悄的我走了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拎了個白綠恆文德大布包,上了公車,然後轉乘北上的火車,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就是那布包太顯眼了些,搭上平頭髮型,有幾分更生人的樣子。
目標是雲林縣古坑鄉圳頭坑
光看地名就知道,住在坑裡面的坑。那兒的天空比起井蛙的天空大不了多少。外面的世界,差不多就像從麻竹的竹筒看出去那麼大。
有時,小山村裡會有帶回來一身流行俗艷的青少年男女,滔滔地說著都市的傳說:那台北是個不夜的城,四處插天高樓,往來冶豔男女如何招搖過市,霓虹燈如何錦織閃亮。比手畫腳地說著天邊的風景畫片,吸引著井底眾小蛙的驚奇與讚嘆,我也是當時出神的小蛙一隻。

回家又離家

國中畢業,不慎踩了一個叫做全省高中聯考的踏板一蹬,躍出坑外。來到小城嘉義市兜了一圈,沒瞧出什麼門道。上學像日日應卯公務員,畢業後如同退休一樣,萬般皆休,捲鋪蓋回家,一切歸零,除了年紀。
如今又跳回了坑裡,三年像春夢般地不真實。似乎除了當兵,好像沒啥好期待的。烈日下回到斗六,已經過了中午,胡亂地在火車站前大同路上一家自助餐吃了碗滷排骨飯還點了白菜滷,沒吃出甚麼滋味,倒是吃出了滿身大汗。
搭上一天四班的台西客運,回到了下新庄。這三年,只要回到這兒,總是打電話回家,要爸爸騎那部鈴木125來載。
今天卻不想這麼做,就打算扛著這包綠白大條紋的大布袋,贖罪般走回家。耗時大概四十分鐘開外吧!全部的家當都在袋子裡,看起來一定像是剛出獄的獄友。烈日下一步一步地走,柏油路的熾熱的熱毒從腳底直竄腦門。
看電視裡面監獄裡受刑人的說法是:一經出了監獄大門,不可以回頭,更不可以跟任何人說再見。
身後由遠而近,傳來嗆嗆嗆地引擎聲。有幾分熟悉。沒錯,來的正是村子叔的鐵牛搬運車,沒熄火就停在我身邊。
睿福ㄟ,爾怎會用行ㄟ,爾阿爸沒佇咧屋家,係沒?來,坐俺ㄟ車仔,作伙轉去」(睿福仔,你怎會用走的,你爸爸沒在家嗎?是不是?來,做我的車,一起回去)叔大聲地問著。因為鐵牛曳引車頭的聲音實在太大了!達叔的鐵牛在村子裡扮演著吃重的腳色,載運人員,竹筍,石頭,穀包,無所不包。
「毋係啦,俺自家愛行ㄟ啦!」(不是啦!我自己要走的啦!)我也大聲地,尷尬地解釋著。小時候,長大在客家小聚落,還可以半生不熟地說著客家話。
既然有車,這也算是幸運,一個翻身,躍上車斗就地坐下。至於贖罪什麼的,那就下次再說吧!廉價的罪惡感,很快地在烈日下消融了。嗆…嗆…嗆…嗆…,全身隨著鐵牛車頭在產也道路上顛簸顫動,叔兩頰的肥肉也一路晃盪,後頭一整條黑煙一路尾隨,臭臭香香地柴油味兒。
「爸,媽,我轉來啊!」
「阿哪ㄟ沒打電話,啊毋著佳在,有阿達啦叔ㄟ鐵牛啊好坐」。袒著上身,加上一整年不變鐵灰破爛的長褲,正佝僂身子一片一片翻著酸筍乾的爸爸頭也沒抬。
問了我幾句話,爸就起身和阿達啦叔吼著問候。順手從口袋掏出壓得扁扁的新樂園香煙,遞了一根丟給阿達叔。「好啦!我要去伊估喔/IKUO他家載紅毛土,伊柑仔園要蓋工寮。」阿達叔咬著菸,瞇著眼,嗆-嗆-嗆,很快地車聲在山路上漸行漸遠漸弱。
四周又是慣常地安靜,除了偶而路過門口的機車聲,剩下的只有雞犬相聞。
有記憶以來,家就是這臭臭香香,從鮮竹筍煮熟,到發酵後成為黃澄澄讓人酸到口涎直淌的酸筍。村子的稻埕早已不曬稻穀了,而是在烈日下一片一片貼在門口埕柏油上面,在烈日下煎烤成褐色筍乾的畫面。
周而復始,點綴其上的是農家老小在上頭曬筍乾也曬人乾的畫面。不能穿鞋,會踩壞筍乾,光著的雙腳像踩在煎鍋上忙著移動,以減低熱度。整個夏秋二季,村子內外就是飄著這種發酵後的酸味兒直到初冬。
國中畢業後,常想著:我以後會在家做這活兒嗎?聽講同學明蒼仔國中畢業就在台北學貼太魯(tile磁磚),一天可以賺將近1000元。
台北,好像什麼都很神奇。
ㄟ,廳裡有仙草,你去喝一碗!」全身紅花布巾包得緊緊的媽,原來一看到我回來,就忙著到廚房準備仙草。
「要轉來阿不先講……」媽叨唸著,其實是捨不得。又蹲下身,在七月的下午二點,四十度以上的柏油地面煎烤。我瞅見媽手上的瘀青,和去年被爸用扁擔打破的額頭留下的傷疤。只因過年爸把我們註冊費賭輸光了,雖然這不是第一次了。這種傷痕出現再多次,在孩子身上永遠都不會習慣的。說真的,也不喜歡這樣的經濟活動和日子。沒有現代感,更重要的是看不到盡頭與轉機。
福ㄟ 是偏名,家裡都叫我阿福。我並不喜歡這偏名,土土地,土到坑裡去了!。
大概是想忘掉嘉義高中的日子,或者是要躲避爸媽詢問我大學聯考結果的尷尬。拚了命上山,上竹林割竹筍,煮筍,搬運,什麼都不去想。有時喜歡靜靜地看著手指或是小腿被銳利的筍殼劃開,鮮血汩汩直流的感覺,穿過腿毛,撥動毛髮而前進的血活靈靈,那畫面很鮮豔也很真實,常看到入迷忘情。這其中應該還有帶些愧疚,每分錢都是這般艱辛血汗換來的。換來我三年學無所成地窩回山村老家。
ㄟ,你ㄟ電話啦。」媽把電話筒放在客廳,要我去接電話。
「喂!ㄟ,你今嘛咧創啥啦?畢業就沒看到你ㄟ人。」高中班長鄭秉仁問候來了?
「我咧喫閒飯,做米蟲啦!秉(餅)ㄟ,你咧?」。電話那頭是班上的活躍分子,鄭秉仁,我們都叫他ㄟ。最後一個學期他是班長,畢業前把高三19班搞得風火火。其實高三時候,想拚大學的人都不碰幹部了。他已經留級一年了,這樣玩真的沒問題嗎?
「我咧打工啦!啊,對啦,你考了安怎?考幾分?」餅仔
「靠爸喔,不會屌(考取)啦,你問這要衝啥小?」望了門口埕ㄟ爸媽,我小聲地罵了一句。
其實聯考成績單已經寄來二天了,信不是我收的,前天靜靜地躺在客廳茶几,沒打開。這二天爸媽還是真沉得住氣,也不問我。或者,他們覺得我沒說什麼,就是考不好吧,怕傷了我?村子裡也只曾有過一個人念大學而已。沒上大學並不意外,上了才是新聞。
「我給你講啦!今嘛要考大學攏要來補習班拚啦,來台北ㄟ補習班才ㄟ屌(台語)啦!」餅ㄟ繼續高談闊論「幹!你咧拉人頭,對沒,一個抽多少?」。
「你老師咧!我敢彼種人,好康ㄟ才跟你講,好心擱乎雷親。我尬你講,若我替你報名,ㄟ使哩現省3000元,擱摻我耶2000元紅利折給你,安捏有夠朋友沒?」餅子的慷慨激昂,好似可以兩肋插刀,只是不知道這刀是要插在誰身上而已。
心想:整個對話,我竟然關心的只有「台北」,是那個電視上的台北市嗎?
整個從接受到訊息到完成決策,不需要計畫與步驟以及預算,總共不用三十分鐘就決定了。秉ㄟ可能會沾沾自喜,以為是他的讓利5000元吸引了我。
「爸,媽,我想要去台北補習,好沒?」
「你若要去就去啊」爸頭也沒抬,手中不住地翻著烈日下的筍乾片。
「愛多少錢?若不夠,我才來去水源伯遐借。」媽在另一頭,沒搭話。
借錢,在那個時代並不算是甚麼丟臉的事。每學期註冊,我和二位哥哥的學費大多是這麼來的。其實,還是在意的,只是沒有選擇。但我總是盡可能地避免和爸爸去登門借錢。

新生南路的新生

到了台北火車站,求生的本能,我抬起頭望著看起來都一樣的高樓,試圖建立起方向感。走過橫跨忠孝西路的天橋,我該是放棄了。因為如果是山上,哪幾條山路,哪幾座山頭,山澗獸徑……,對我而言,清晰地像是插了指示牌的指標。
在台北,第一次有迷路的感覺。
還好,路牌還是有的。不然,背袋裡還有備用的最新台北市街圖。只是在街頭攤開全開大的地圖還是太招搖,太讓人難為情了。耳聞補習街應該是在南陽街。左前方在補習班招牌林立的轉角處,不用看街牌,南陽街到了。最早的印象是高三19班牆上標語,「今日不做聯考奮鬥的戰士,明日將淪為南陽街的難民。」活生生地在腦海反覆播放。
循著餅ㄟ給我的地址,一路尋到新生南路二段。還好,這裡不是南陽街不用好似額頭燙上重考生三個字的被盯著看。是我想太多了,其實不用不好意思,,台北街頭的行人,都是自顧自地行色匆匆去來,不大有人管你從哪來,你是誰,想做什麼?循著地址,抬頭一看,是這兒沒錯。櫃台前畫位確認,彼此面面相覷,倒也沒啥感覺,因為每個人都是一張臉孔--重考生。
新生補習班,新穎的招牌,看來是一家新開的補習班。
沿著樓梯走上二樓,有電梯但我不敢搭。還是喜歡山路踏實感,電梯讓人頭輕腳浮的。進了教室,極冷的冷氣撲來,有種奢侈感。在圳頭坑,夏天最多就是來回扭頭的電扇,吹著永遠乾不了的赤膊。聽說這般的低溫是為了怕學生打瞌睡所設定的溫度。有個成語叫「澡雪精神」,大概是說這個況味吧?
幹!ㄟ招我來補習,他自己沒來新生習重考。有點豬仔被賣的感覺,也沒時間想那麼多了,生命一直是被推著走的,沒有倒車檔,既來之則安之。
不習慣的還有依照畫位表,我坐在第六排第7位。包含桌椅寬度,長寬一米餘的空間是我在台北用貴森森的學費畫下的一個存在空間。餅ㄟ說這還是幫我搶到的好位子。好位子?是指風水寶地?我在台北的價值座標,好貴!我們鄉下的山上,空間是不用錢的。隔壁座位好像是一個姓的,那是我在座位表上看到的。徐什麼的,有一個字我不會唸。
開課第一天第一節,並沒有看到他人影。十點左右,一個白T恤緊身黑皮衣背心,緊身AB褲,短筒皮靴綴著銀白金屬裝飾扣帶很搶眼。長瀏海斜遮住左上半邊,所以很少看到他的左眼。他左眼怎麼了嗎?繞過身後硬是把身體塞到我旁邊坐下。
跟電視上的台北人打扮相合,竟然我有看到偶像的興奮。相對於這個同學的勁帥;一時間,低頭看我一身寒傖,更真實地說,是一身土味吧!
我挪旁半個屁股,不大想理他。其實是自慚形穢地無視;仿冒的球鞋,寬大的灰橄欖綠的長褲,鄉下阿伯常穿的水藍,領下兩扣,市場買的休閒衫。再搭上一頭半長不短的頭髮,實在是俗到回古坑去了。
「喂,同學,你叫什麼?。喔!抱歉,我先自我介紹,我叫做徐喆儀。」原來那個字念ㄓㄜˊ。
同學遞上他的右手作勢要握。好細緻的手,很難相信這是男生的手。媽說過,女生有這種手指很好命。不知道適不適用在男生身上?應該也是吧!
同學有著連女生都嫉妒的長睫毛,上面可以疊放上好幾根火柴的那種。單眼皮,眼神靈活,老是不安分地亂瞟,薄嘴唇,長瓜子臉,介於葵花瓜子和黑瓜子之間的長度比例。和他的身高和腿長搭配,根本就是天作之合。
「你好!」我伸出似乎永遠洗不掉的筍乾酸味的右手禮貌一握。很有力的一雙手,有意思。
「你的手很粗勇喔,喂,你要不要吃看看?這個油飯很正喔!台北工專校門口那一家的。」
「油飯很正?是四方形的意思嗎?。」不等我回答,他拿出背包裡,放在塑膠袋裡面,一捲已經壓扁的油飯直接吃了起來。我知道,他只是問問,禮貌性地做做樣子而已。那香菇油飯加上紅色辣椒醬油,血肉模糊大概就是用來形容這個樣子了。他不說,我覺得和命案現場撿回來的證物還差不多。
「喔,不用了,謝謝。」尷尬地點了點頭
瞥見他包包裡面似乎沒有講義或是文具,倒是有一個最時髦的隨身聽,還是最新穎,自動倒帶AUTO REVERSE的。他塞了一個耳塞式的耳機到我的左耳,看著它放在桌上的錄音帶盒,好奇地打開歌詞,Tears for fears(驚懼之淚)合唱團,中文翻譯是
Shout 叫喊吧/怒吼吧
Shout, shout, let it all out, these are the things I can do without
喊、叫、怒吼吧,我一定要這樣做
Come on, I'm talking to you, come on
來吧!一起喊吧,我是在對你說
…… 」
他閉眼隨意地哼著,Shout, shout, let it all out,………
「我54年次的,已經重考一次了。今年二度重考。應該叫做重重考吧!你也可以叫我學長。」可能是耳機太大聲了,所以他的說話自然也皮高音量便大聲了,引來四周同學的側目。
「喔!」低頭的反而是我。不知道要回答些甚麼? 幹嘛跟我說這些。考三次值得炫耀?真顛覆了我的三觀。
補習班窗戶的窗簾一直是緊閉的,所以白天台北的樣子,並沒有多少印象。只知道路底那頭聽說就是台大。即使大白天的也是頭頂上那一排排刺眼的燈光。
「那個第六排的帥哥,對,就是在聽隨身聽的你」英文老師蔡方點名叫著。大概是藝名,誰知道?我們都叫他「菜花」,這是歷史老師吳迪說的。這倆個補教名師上課極盡能事地隔空消遣對方,我們也樂得聽笑話,反正講義教材裡面的都是冷飯了,只要是題外話,甚麼話題都會讓教室內的空氣輕鬆起來。
徐喆儀當時回了句「衝啥?」我心想,哪有人這樣跟老師講話的,這麼衝。台北人都這樣嗎?
「Hippocrates這篇閱讀測驗在說什麼? 」菜花
「蝦密Hippocrates(姨婆褲落去?)我哪知道?」哲儀無奈地說著,再加小聲地咕噥「肖ㄝ!」
我扯了他短襬皮上衣的衣帶帥氣的金屬腰扣環,推了張紙條給他。
「你要不要看一下?」
HippocratesThe Oath of Medicine(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提斯)誓言:……)
I swear by Apollo,
仰賴醫藥神阿波羅,……
他竟然把我給他看的筆記端起來念翻譯,挖咧。
菜花倒是很輕鬆地說:那個徐喆儀看來你旁邊做了個好同學喔,隨手拿起座位表,鍾睿昌喔,程度不錯喔!哪裡畢業的?
嘉義高中」我說
「喔,好學校喔,我印象中,嘉義高中程度不錯。不過,就是英文比較差是不是?你倒是不一樣喔,老昌ㄟ……」菜花直接就給了我外號。
「哈哈,老昌,你就叫老昌喆儀逗弄,眨著讓女生也嫉妒的長睫毛大眼睛,對我賊溜地眨了一眼。隨後因為蓋住左上邊的長髮會垂下蓋住大半部臉,所以哲儀會無時地往左上回甩。

清風拂過

下課鈴聲一響,鳥飛獸散,大家紛紛下樓解決民生問題。教室後方一身西裝領帶的導師,有幾分書卷氣,說是導師,不如說是行政助理吧!聽說是台大法律夜間部的,艱苦囝仔,半工半讀。大家這麼傳著的。
「妳說要坐這裡,不會太遠嗎?」
導師帶了一個女生,個子不高,比清湯掛麵的頭髮還長些。下拋物線的臉不長,下巴沒瓜子臉尖,大眼睛,眼白很白,和黑眼珠對比清晰,嘴角有一股讓人不舒服的自信,不是傲氣,是堅定。若是要挑毛病,大概是和她個子一樣的,不怎麼高挺的小鼻子和幾多的小雀斑在顴骨上。
導師引導她坐到第七排我們的右後方。她坐定後隨即拿出尤美雲的歷史參考書猛啃,嘴上咬著白吐司,就配白開水。些許的青春痘和雀斑隨著咀嚼在她臉上動了起來。她並沒有再理會那個導師。我也側身往教室後方塞過去上廁所。
老師,抱歉,那個徐喆儀建如補習班轉來的,他爸爸託局長來安排的,我讓他坐那兒的。」導師閃過我身邊,追著菜花老師出去,趕忙說著。
「難怪,有點眼熟,去年他就重考了,對吧?我想起來了,南陽街的風雲人物。那孩子會讓你很忙喔,補習班也有關說轉學喔,這個厲害。」
「沒有啦!已經交錢畫位就好了。他家人說要他堅持再重考可以,但是那孩子說不想要再待在南陽街,去哪裡都可以。所以就來我們新生補習班了。」導師忙不迭地說著,臉上也皺著眉頭苦笑。
「我沒關係,與人方便,佛渡有緣人啊!就看他嚕。」菜花老師這會兒又像廟裡開示的師父上人了!只是下了講台換了張臉,盡顯疲態。
我對這個喆儀,有點好奇了!
「喂!老昌,剛才謝謝你罩我喔」
「沒啦!剛好會,有抄到。」
「你住哪裡啊?」喆儀又問。
新莊,我阿姨家。」
「我是問你的老家啦!你不像台北人,台北人有一種噁心的味道。」
「喔,我家喔,在雲林啦!」
我在想,再講到古坑應該就不會有人聽過了。那句台北人有噁心的味道?......甚麼味道?
雲林?在哪裡?屏東再過去嗎?」看得出來,喆儀式認真地在問。
彰化下再下去那一縣啦!你的屏東再下去就是菲律賓了,巴士海峽你聽過嗎?」
彰化?彰化在哪裡,是不是也是”草地”」
好陌生的名詞,老一輩的人才說的吧!這二個字他特別用生澀的台語唸出來。我一時沒有會意過來。
「算了,我地理不好。你說了我也聽不懂。」喆儀補充著說。
「就當是吧!」
我像是鬥敗了的承認,因為我想起的那個坑中坑的老家,不是草地是甚麼,不然咧,我還是鄉下的山上的再山上咧。
「那你們是不是都騎牛上學?」喆儀地問。
「是啊!還帶根笛子,一面騎,一面吹……」。我沒好氣地回答。
「靠,跟電視演的一樣耶!」喆儀好似有了猜中了的滿足,跟小孩子一樣。
愈唬爛愈收不了尾,下樓的窄小樓梯塞住了。後方傳來異香,雖然鄉下楞頭青不懂香水。想家裡除了明星花露水外,有印象的大概就是媽媽鏡台上廉價粉餅的味道。可身後這個味道溫柔又濃烈,很高貴。像穿了豔紅色高跟鞋的女生,聞起來有歐洲時尚雜誌封面人物的感覺那種想像。
一群人在樓梯口打鬧一陣,沒幾時人群像馬桶沖水一般,形成一股秩序,然後魚貫地下樓了!來自打獵的本能,我發現許多隻眼睛盯著我們,更精準地說,應該是盯著喆儀的,絕不會是盯來自坑中坑的我。對於我的微存在感我很有自信。
老昌,樓下的麵攤,麻醬麵配蛋花湯,再配阿給和筍絲,好吃到哭爸,配滷肉飯也可以,我請,就當感謝你啦!」喆儀興奮地說著。我相信,他會是個好導遊。
「呃,這樣好嗎?」這句回答意思就是”好的”,男生都懂得,客套一下。本不該答應的,可一想到能省錢,而且我也不知道去那兒吃,就先跟自己的尊嚴報個歉嚕,尊嚴先收起來。
心想:怎麼又是筍乾,天啊!家裡的筍乾竟然跟到台北來了,阿給?是什麼東西?。

清風無心翻扉頁

點了幾道小菜,哲儀問我吃甚麼?
「滷肉飯」
「老闆,滷肉飯大碗的」。
「我,你……」
我詞窮,還不大會在台北吃飯。前二天都是在新莊阿姨家吃的。
「好啦!老昌,你一定很會吃,看你一身都是肌肉,硬梆梆的,你的尻川(屁股) 應該嘛是硬叩叩的吧」隨手用力拍了我的屁股,還是慣性地國台語夾雜。
「好啊!我是老昌,那你叫徐喆儀,你不就是阿儀/姨了嗎!」
「好吧!隨便你」
阿儀自顧自地扒起飯了。我以為他會生氣,倒是我多慮了。看來他像是少了好幾根筋似的。
筍乾,其實很下飯,稀里呼嚕吃個精光。阿儀吃得很起勁,可他不是剛才吃了血肉模糊的油飯?不過,筍乾卻吃出了我的鄉愁幾許。那烈日下的身影,和無時入夢的香酸。小吃店旁邊是機車行,滿地油汙。許多人三三兩兩地抽起菸來,摻著機車行的機油味兒。混成一股怪氣味。
老昌,來一管吧!別說你沒抽菸」
阿儀帥氣地打了支菸給我。
接過菸來,小阿儀打起火柴,咬著點燃的菸,眼睛瞇成一條線,移過火柴幫我點菸。其實我打算戒菸,當然不是為了身體健康,而是為了上台北要省錢。
我愛火,更愛煙。
鄉下每到秋冬春總是簷下會有一爐火,也不知道甚麼時候開始的,燒開水,烤野味,山老鼠,蛇肉,飛鼠,果子狸,地瓜,玉米,無所不至的東西。
夏天不燒火嗎?有,是一個直徑三米寬的煮麻竹筍的大爐,底下柴火日夜不停地燒著,管他是相思樹或是龍眼木,爐前總有一個幾乎赤裸的男人,頭上身上的汗水如七八月西北雨的洪肆奔流。那是三餐和生活的利頭。加上偶而換來的杖和扁但毆打,竟然有一種受虐的痛快。那火與煙給我的生命種下一種類儀式感。
「點菸,一定要用火柴!」
阿儀煞有其事地說著。我點著頭,我們鄉下一直都是用火柴,所以我還是不知道這有甚麼重要的,需要這般強調。不過他點菸姿勢確實很帥。以前我聽返村的少年說;台北舞廳少爺都以擁有一支法國都彭打火機為時尚。”噹”清脆的聲音,據說就是它的價值所在。
都彭?都鐸?是個調音師嗎?關於火柴這一點,我和小阿儀合得來。
機車行另一端柱子下,也有幾個女生抽菸,搶眼的那個,不是特別高,一樣斜著長瀏海,只是脖子下方髮際線向上推,露出耳垂上的銀白方形耳環,白短筒靴,短T恤,寬腰帶,牛仔短裙,粉白絲襪,魅力更在舉手投足之間。他媽的,就是怎麼看,怎麼好看。和電視明星一樣。看她們幾位笑得花枝亂顫,時而高聲談笑,時而交頭接耳。。
同樣是靠著多年打獵的獵人經驗,我知道剛才感覺到的身邊幾雙眼睛應該是她們。就像我知道附近有野兔出沒一樣,不需要轉頭,餘光就可以看得出時不時瞟向這裡的幾隻眼神。
忽然,樓梯下來了剛才來的清湯掛麵的女孩,像陣清風,她個子不高,陽光下雀斑更明顯了,痘子不多。短白T水洗淡粉藍AB牛仔褲,白底紅文球鞋。是她,我後面第七排,晚來報到的那個女孩。目測她身高應該落在156-160cm之間吧!
先是清風女孩和那群女生舉手打了個無聲招呼。轉過身來,忽然往我們這裡瞅了一眼,她和小阿儀眼神接觸了一下,隨即像是做了虧心事,眼神「唰」地往右移,卻和我的眼神打了照面。
那是一股清風沒錯,不記得她的眼神說了什麼。我從獵人身分突然體會獵物的心情,即使只有短短一秒。那卻是接近永恆的一刻。隨即她轉往後方巷子內的連雲小公園去了,遠遠我看見她,繞著公園疾走幾圈。我之所以說是幾圈,是因為它實在太小了,一圈不到100公尺。
小阿儀抽菸的樣子實在很蠢,蠢到很可愛。嘴巴咬著菸,眼睛還是瞇成一貫的窄縫兒。有時還會就地蹲在騎樓水泥柱下,有幾分兄弟味。
阿儀,上樓睡午覺了!導師說12點40要進教室。」。我認真地說。
「好啊!你當作還在念高中喔!受不鳥你。」鳥字念的忒大聲。
上樓梯時,我感覺到,有幾位女生在我們身後,不用回頭,因著濃濃的香水味,我自然知道。獵人在獵物身後。
進教室,艱難地把身體塞入座位,打算睡個午覺。側過臉,依稀看見那清風女孩正在和導師熱烈地聊著,看得出清風妹的羨慕神情。沒多久,清風妹回座,又望這兒看了一眼,應該是看小阿儀,小阿儀已經睡著了!冷氣真的很冷。
雖然入眠,但老覺得身後有眼睛,而且不只一雙,我肯定不是主角眼神中的獵物,所以背後並沒有灼熱感。像樹叢裡飛鼠的眼睛,注視只是警戒。

連雲公園福建老退伍軍人麵店

老昌,等一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吃麵,就在後面公園旁邊。」
「後面公園?有麵店?」。
「認識這麼久了,我騙過你嗎?」
坦白說,這傢伙撂狠話也不像流氓,頂多像個俗辣。
「我們才認識一個多禮拜吧?這樣很久嗎?」
「去不去啦?搞屁阿。」他不耐地說
「去,當然去。」我說
第四節是婁敏兒老師(八成也是藝名)的英文課下了課。
天色不好,陰陰地,要雨不雨的!樓梯下先點了根菸,我也愛上了劃火柴的動作,可以直接連上圳頭坑,筍寮燃燒整個夏天的那一爐大火。不同的是,腦還中盡是M**LBORO萬寶路香煙廣告馬背上的帥氣牛仔畫面。
兩人冒著煙,在濛濛雨中縮著脖子一起右轉往後方的連雲公園。
確實看到了一家與其說是麵店,不如說是一個牆邊的凸出物。髒髒的黃灰色雨棚,表面因為潮濕的台北天氣而惹上了許多黴斑。塑膠雨棚盡頭處,包上了竹竿,竹竿中央從地上撐起另一根竹竿,應該只有150公分許高,直晃啊晃的。裡面實在沒什麼採光,剛低頭進去,過了一下子才適應裡面的昏暗。說是昏暗,頭頂還懸了個大約五燭光的燈泡。無力的燈光,在台北灰暗的天空下還是撐不起什麼光亮。
「老伯,生意好嗎?」喆儀老氣地問著。一面領著我走進麵攤。
若說是要演員選角,這老伯很有機會的。削瘦的臉頰,瓜子頭型,白色的頭髮極短而稀疏,頂上中間有一部分光禿了。笑起來兩頰有梨渦樣的月牙長紋 。看得見的牙齒只剩彼此不合的四顆,頭上綁了毛巾。上身是寬鬆的福壽牌飼料的贈品汗衫,下身穿的是灰藍色西裝褲,褲管很短。腰帶在他削瘦的腰上顯得太長又太重。
腦海浮起弘一大師法像。還有法師遺言”悲欣交集”。
「還好啦!吃什麼?還是一樣喔?你這位朋友呢?」老伯瞅著我問。
他說的是大陸正統帶鄉音的閩南語式國語,聲音又慢又小,我還是要很認推敲,才聽得來。
老昌喔!他大碗陽春麵,加一個滷蛋。和我一樣」
老昌,老伯這裡只有乾麵和湯麵,白麵和黃麵喔!你一定要大碗才夠啦!」
「好啦!我要自己付錢喔!」心想這裡消費應該不貴。
「OK啦!這有甚麼好堅持的,你很奇怪捏。」
「你才奇怪咧,這麼愛買單喔!很好玩嗎?」
我嚇到了!端出來的那碗已經不叫碗公了,簡直是”碗祖公”。海碗底兩大團白扁麵,飄著一捏小白菜,浮在少許油蔥肉醬湯水中。間單的構圖不負陽春之名,加個滷蛋之後並沒有讓這碗麵變豪華。
老昌,我跟你說,老伯今年快八十歲了,是老兵。老家在福建惠安,我也不知道惠安在哪裡?我問他為什麼不去住榮民之家?他說,他不要,每天要看到老蔣就照片就有氣。他說當年11歲,從小學放學回家路上就被國民黨軍隊,”圈”到部隊,然後就不知怎樣到了台灣,後來才知道這個叫做抓兵,資料上還被填上16歲,因為這樣才能入伍造冊,很差勁喔!老昌」老伯似有聽見,卻也熟練地下麵,不發一語
阿儀卻是義氣爆表。我想,好像真有點可憐吧。他說,他拒絕當「榮民」,被人綁架來當光榮國民?他拒絕。我想起我老家圳頭坑村子那個啞巴阿琴,她的老公好像就是老芋仔退伍,現在在斗六開計程車。
阿儀阿,別說那個了,我只想存錢,死掉以前,看看能不能回家鄉看看。現在已經是民國74年了。我不知道我還能活多久。」老伯話語中幾分蒼涼。但是聽老伯也叫他阿儀/姨,好突兀的感覺,有點兒好笑。
「你跟老伯很熟?」
「我就是在這裡和老伯聊了幾次。」。
天生快熱快熟的傢伙。就這樣隨意聊著,老伯也樂得聽我們哈拉五四三。低頭走出雨棚,又見天光。回頭一看,的確,不仔細看,還真的不容易發現牆邊這裡寄生著一家麵攤。一個爐台,和一張小桌,坐四個人都嫌擠。老伯後來有說:賣麵也是為了餵飽自己,若是生意好,錢裝荷包,晚上就餓肚子沒關係;若是生意差,至少還有麵吃,可以填飽肚子。
這話,我聽著聽著這才鼻子酸了,眼眶濕了。
「怎樣!很酷吧!」
「很酷,也很飽!」我連湯都喝完了!快一臉盆的湯。
「對了!小阿儀,你對我這麼好是為什麼?」
「有很好嗎?沒有為什麼,為什麼要問為什麼?阿丟,大概是因為你是南部來的,你也很罩我啊?不知道我的底細就罩我,幹,這麼好朋友哪裡找?而且阿雲林,很神祕的地方。聽說流氓很多,好像很厲害。我幾乎沒離開過台北國,我出國的次數比我去南部的次數還多。我媽說,台灣就只有分兩塊,一塊叫做台北,另一塊叫做台北以外。」
「我再強調一次,雲林在中南部濁水溪南岸,不是南部,好嗎?」
「這很重要嗎?都在台北南部啊!」。
「嗨!喆儀,吃飯嗎?」那個抽菸酷妹。
「原來你們認識?」
「你又沒問過我!怎樣,想追人家喔!」
「我看起來這麼飢渴嗎?」’
「嗯,真的很飢渴?我告訴你,她姓,談話的,叫做談靜雯喆儀說。
「喂,談靜雯,她要追你啦!」
「蛤!」
談靜雯回了一個字。同時尷尬生疏地地點了個頭卻不驚訝。原本的驕傲瞬間不見去,頓時出現了像小媳婦般的嬌羞。這應該是他對小阿儀促狹的性格熟悉透裡的表現吧!
「幹,你咧衝啥!」我的臉紅到耳後去了。順手給了小阿一拳。
望過去,她們是三個人,其中一個是那天坐我們後面的清風妹。另一個也很時髦,後來知道她姓,好奇特的姓,好像叫做商商,身高165以上,運動型女生。台北就是這麼神奇,連姓氏都是。
不知幾時下起毛毛雨了,台北八月的毛毛雨很怪,配著地上蒸騰的熱氣,濕濕黏黏地,讓人一整個透體不舒服。
還好,有時會來上一陣清風

陪 讀

台上地理科陳庚颺老師,神采飛揚地上課,字字鏗鏘,看他脖子上爆起的青筋搭配上時而散開的上油頭頭髮可以感覺到他的投入。有時還有點兒擔心他沙啞的聲音,還能教多久。
老昌,我跟你說喔!」突然從睡夢中醒來的小阿儀一睜眼話就多。這次還把一雙鹹豬手伸來摸我的肚子。
「蝦毀啦!」我反手戳他肚子側邊。
我媽聽我說,我交了個朋友叫做老昌,本來她又認為我又交了甚麼牛鬼蛇神。我跟她說,老昌是從雲林來的,她馬上打斷我說
老昌是流氓嗎?不然怎麼叫老昌? 」
「屁啦!我跟她說,這個老昌是我交過的朋友中,功課最好,最會讀書的,人家是嘉中的,他只是草地人,甚麼流不流氓的,妳嘛幫幫忙。人家又不像妳兒子我,」
我只在意草地這二個字到底會跟我多久。
「你有沒有在聽啦!」
「有啦!」
「我跟你說喔,我媽說要我一定邀請你到我家來吃飯。其實,我知道,如果她看過合格的話,她會邀請你到我家住,供你吃住,只要和我一起讀書就好。放心,不是要我們睡在一起,男生跟男生親親那個,我沒那個習慣喔,那個摸來摸去的,矮額……。」
阿儀一臉猥褻地說著,還在我腰間胡來胡去。
「蛤!」
我還沒理清頭緒,甚麼住你家住我家的。
「簡單說,她要你到我家跟我讀書,當陪讀啦!」
「陪讀?我不懂」讀書要人陪?為什麼?怎麼陪?
「反正你也不必懂啦!我媽就是這樣,只要我能上大學,什麼鬼點子都想得出來。真服了她」阿儀無奈地說。
「喔!」我裝懂
「反正我又不會考上,你住到我家來,會有壓力,到時候恐怕會連你自己都考不上。你可以考上國立大學的啦!不要到時候連朋友都做不成,就當我沒說過好了。雖然我不反對你住我家。恩,......還是不住的好,真的!」
阿儀自言自語地說著,順手掏出了香煙,帥氣地劃了火柴,慣性地往左上方甩回瀏海。
「幹,還在上課啦!」我把他的菸搶下。
「喔!好啦,你說甚麼都好! 好學生。」
台上莊立航老師正在展現他的數學神功。我一面寫筆記一面聽小阿說話。其實,我有點兒想去小阿儀家,我想他家應該像是電視演的上流社會那些總裁們的家吧,開個眼界也好回鄉下說嘴。
「我答應我媽要跟你說,要邀請你。我很怕我媽私下先找你確認,阿你又傻傻地答應,那就麻煩了!你知道嗎?我要聽她的,才能出來補習班上課耶,你知道嗎?」
「抱歉,我聽沒......,什麼都不知道!」
「你只會讀書啦!甚麼都不知道!」說著就要勒我的脖子。
其實,我哪是會讀書。我根本是不學無術的虛無大師,來台北竟然會被當成好學生,真的是想都沒想過。讀過的小本的比課本還多。憑我這一身土氣?當作無害的偽裝?
「ㄟ,小聲一點喔」聲音從我的左後方傳來。沒錯,是清風妹。
「喔!對不起!」我低頭,卻不敢轉頭。
「抱歉!我不是要管你們啦!」清風說。
小阿儀耳機塞到耳朵繼續酣眠了。不知是睡是醒,反正好似都沒差。

你好,我叫陳苓雰

「你好,我叫陳苓雰,剛才我在後面跟導師講話,數學老師上的那幾題,你有沒有筆記借我抄。」值得紀念的一天,清風開口找我講話。
她說她叫陳-苓-雰。有沒有那麼認真啊,就三四題數學,是要拚台大喔!後來得知真的被我說中了,她就是要拚台大的。
「我,額,有,ㄟ沒有,抄得很亂,連我自己都看不懂!」。
「那沒關係,我跟其他同學借好了,謝謝喔」
我看見她轉頭前,眼珠子有下壓,”偷”看了小阿儀一眼,雖然只有0.1秒。我有有獵人眼睛,她應該不知道。
慢慢地,蒐集了瑣碎的馬路消息,拼湊出了的畫面:她叫做陳苓雰新竹人,新竹女中畢業。學霸一枚,今年失常”只”錄取輔大法律系,報名重考是要考台大法律,像她爸爸一樣當法官。她會來新生補習班,聽說是她從南陽建如補習班被挖角過來,學雜費全免。可是聽說建如的條件也一樣啊。奇怪了!同樣的條件,怎能挖得動?
案情並不單純。
難怪,她對這個台大法律夜間部的導師認真請教打聽台大法律的種種。我本以為又會有師生戀的八卦好聽了。台大,雖然只是在新生南路路尾不到二公里,對我來說還是說太遙遠了。咫尺天涯大概也可以這麼用吧。
又過了幾天的幾天之後
睿昌同學,他們說你英文不錯,可以請教你這個時態變化嗎?」
我覷了一下。鵝,太深了吧!而且那本狄克遜英文片語書被她畫得密密麻麻,學霸女生們平常都沒有其他的事情好做了嗎?我當下決定,獻醜不如藏拙,應付兩句就好。
「我也不是很確定,這個,那個……」我看苓雰同學神情,似也無心和我多聊。
「是喔!這樣喔!謝謝你喔!」就感覺我好像被空氣了。
「我看他好像常精神不濟,這個進口喉糖清涼又可提神,而且你們好像有抽菸喔! 可以保護喉嚨。這個當謝禮,謝謝你的幫忙,你們可以一起分享!」苓雰拿了個精緻鐵盒,就是電視上有廣告的那種喉糖。
鵝,會不會太明顯了!明明她的程度比我好,還要感謝我?我不又是塑膠做的,怎會不知道她想做什麼?我是無所謂啦,從小就知道在這個世界我一直是個配角。多了一個我不嫌擁擠,少了我,相信也不會有人發現少了什麼的那一種配角。
我只有進了山,才有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因為昆蟲和動物們都會因為發現我而逃開。
「對了,我比較雞婆,剛才看你們在聊天,怕沒聽到,我有寫抄了一些東西,你們會需要看看嗎?」。
「鵝,謝謝,應該還還好啦。」我不知道要回答好或是不好。
「那你要不要問他」苓雰眼神瞅了小阿儀一眼。
小阿儀喔,他不用啦!看他睡得這麼香,不用吵他」我隨口說
我是不該這麼說的,不過,這也是事實。
小阿儀,你叫他小阿儀!」
苓雰瞪了雙大眼,忍俊不住,又問了一次。
「黑啊!他都可以叫我老昌了。」
「你叫老……對不起。」苓雰同學笑起來真好看,可她就是常板著臉。
從此開始,苓雰常和我聊天,天南地北無所不聊。我開始有一種感覺,當下才是一切,才是真實的。
佛祖說的是:現在才是永遠。咦,佛祖說過嗎?不管了小阿儀呢?一樣睡覺,醒來聽隨身聽,常常聽到睡著。苓雰對他而言像空氣,但他也不會拒絕呼吸空氣的,一樣呼吸,一樣打招呼。

溫蒂漢堡的約會?

跟往常一樣,小阿儀耳朵塞了耳塞式耳機,閉著眼睛說,睡得好安詳。
「老,…睿昌同學,明天禮拜六你有空嗎?」玲雰問
「嗯,我沒要回南部,有空吧!」,我說,但第一時間沒意會過來。
腦子快速環繞一遍。如果要回坑裡,我會把週六下午的自習先請假,時間才夠。畢竟,四個多小時的火車車程也不短。
「可以一起吃個飯嗎?」清風又繼續問。是的,我沒聽錯。
「聊個天,聊功課也很好,不是嗎?禮拜六下午是自習,晚一點進補習班沒關係,我可以和導師說一下」
「好啊!要不要我約小阿儀一起來」下意識我自以為體貼識趣地說。
「喔!不用啦,你為什麼想要約他呢?女生給你的邀請,你這樣的提議不大ok喔!而且據我所知周六他應該也沒空的。」
好像也是啦,當下我侷促尷尬地無處可逃。因為被苓雰訓了。可是她怎麼知道小阿儀禮拜六沒空?
「嗯,好啊,可我台北不熟耶!」
「我也不熟啊,那麼,這邊過去信義路口,有家溫蒂漢堡,好不好,我們去坐二樓」清風玲雰同學,好似臨時起意地提出了準備好的提議。
「好啊!」
沒吃過西式速食,好新鮮的玩意兒。我快速地掂一下,公車費用,午餐費用,結餘多少。反覆思考問自己,我該付錢嗎?怎麼付?那天放學返回新莊,站著指南客運1號,經過台北橋,往新莊,一路上夜空好美,可我沒空看,反正一定很美,最近每天都很美。
困擾了好多天,最後決定見機行事。
睿昌同學,待會兒一起去喔!」第三節下課,玲芬同學提醒。
「喔,好!我記得」真的記得,24小時都記得,好幾天了。
咦!小阿儀今天真的連補習班都沒來,也沒說。
「走嚕!」
苓雰同學還是一貫的白短T,短髮,小劉海,淺藍水洗牛仔褲。
「嗯!走嚕」
看著一身的宅男淺藍格子縐襯衫。還是橄欖綠寬長褲,一頭亂草,連走在路上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擺。不用照鏡子,一看就像個悲劇。到信義路,大約要走2-3百公尺左右。即使是騎樓屋簷下,也像是藍天白雲,鋪滿嫩草的小徑清風習習。如果這條路是二三公里該有多好。
印象中,招牌是一個臉上有雀斑,紅頭髮紮雙辮的美國小女生。其實,我不知道溫蒂的國籍,只要是外國臉孔都叫做美國仔吧!因為苓芬同學也有少許的雀斑在臉上,讓我對溫蒂特別有親切感。推開大門,一陣冷風襲來,好舒服,不似補習班的酷寒。
「嗯,我沒吃過溫蒂,妳先點。」其實,我不只沒吃過溫蒂,我是根本沒有吃過美式速食漢堡店。當時最熱門的是麥當勞吧!
「嗯!我吃雙層漢堡,小紅! 我先上去找位子,你再幫我端上來喔。」苓芬帥氣地給我六十元。
「喔!好的!」急忙地回答。為了不出糗,聽了苓芬點餐的名字看來,也都是我能吃的。捏著褲袋裡的500元,以及手上的60元。安心了許多。只是,小紅?甚麼是小紅?店員的暱稱?不管了。
「嗯!雙層漢堡,小紅兩份」。有驚無險地點了餐!搞的我額頭快冒汗。樓梯是沿著信義路這邊。一大片透明玻璃牆。拾級而上,原來小紅叫做小杯紅茶!
「睿昌同學,你也吃的這麼秀氣喔!這樣吃得飽嗎?聽說你很能吃啊!」
我……,好啦!算了。望著桌上袖珍的小杯紅茶,是有點奇怪。聽說,她是聽誰說?誰會跟她提到我。她打聽我嗎?
睿昌,我這樣叫你好嗎?你也叫我的名字好了。不然好彆扭。」
這神奇的一刻,沒什麼褻瀆,很自然地那種從她口中出來。第一次我覺得,我的名字也不錯聽,沒那麼土了。
「好啊,苓雰,妳名字很好聽耶,聽說你是新竹人?」我失策開口問了。
「哦……,你打聽我」
「沒有,聽人家說的。」
「別緊張啦!打聽也沒怎樣啊! 苓雰好聽嗎?考試苓雰/零分就完蛋了吧!我爸說這名字好看好聽,至於諧音別管他就好,還好我不姓。有時候,我真覺得是這個名字帶來的壞考運。唉,不說了!」
「不會啦!大家都說你是學霸。」
「學霸還會來這裡嗎?」。
「對了!你不是南部人,怎會和旁邊那個徐喆儀小阿儀這麼熟,你們本來就認識嗎?」
完了,我真的成了南部人了。中南部很難辨識嗎?我一五一十地說著和小阿儀巧遇的經過。苓雰似乎也聽的津津有味。
「那個小阿儀好像和這個台北八字不合。所以能和你很好,剛好你也是個好人。」苓雰叨叨地說著。
我,是個好人?她從哪一點看出來的,我怎麼沒有被稱讚到的感覺。
苓雰同學,那妳怎麼會來這裡,聽說妳是被挖角來的,是真的嗎?抱歉,我還是習慣叫妳同學」。其實我心會猛跳,真的沒有跟女孩這樣聊過天。這算是約會嗎?我問我自己。
「太誇張了,我還挖手咧,挖腳」
「我和小阿儀談靜雯詩商商本來都在南陽街同一家補習班劃位補習,已經上了一個星期的課了。不過,我和小阿儀不熟,倒是談靜雯喜歡徐喆儀,她小喆儀一屆。她說她們家和喆儀家是世交,,從小就被長輩湊成一對拿來取笑。說著說著,就說出感覺了。所以當年談靜雯為了和喆儀同校,談靜雯也說不出原因地認真了起來。就連高中聯考,她還故意低填志願去了那家以問題學生出名的高中,只想和你那個小阿儀同校。」苓雰像記者一樣地報告著來龍去脈。
而我似有若無地望著苓雰出神。苓雰的話其中我好似漏了許多。
「喔!原來」沒詞的我回應著。
喆儀應屆沒考上,去年重考又落榜,現在又再次重考;靜雯也應屆落榜,就為了跟喆儀同補習班,所以也就去劃位了。」
「可是小阿儀?......」我懷疑小阿儀喜歡這樣的安排嗎?
喆儀媽媽本來要他出國念大學,喆儀不要。所以他媽媽這次找到南陽街最有名的補習班,七月就早早去畫了最好的位子。我聽說好像喆儀知道後就開條件了。他說去年就在南陽街補,鬧的事也夠多了。在補習班被留級很丟臉,要補可以,就是不要在南陽街」苓雰如數家珍地繼續說著。不像只認是一個禮拜的樣子
我只覺得,她怎麼那麼關心他們的事呢?
「所以他才中途轉過來的,喔,原來。可是妳和談靜雯和那個名字很瓊瑤的什麼商商的,為甚麼?......」可我關心的對象不同。
「是叫詩商商啦」苓雰再強調一次
「嗯!我老是記不住。是詩商商,我要記起來」我尷尬了。
「你記清楚幹什麼,人家有男朋友了。」苓雰莞爾一笑,我總能捕捉到苓雰的每一個表情,特別是笑容,即便是0.01秒。
「我要拚台大,所以早早報名,剛好也坐在談靜雯的旁邊,也剛好幫了她一些功課。靜雯人很好,對我更好。她常給我帶早餐,還給我一些顧肝的中藥,說我太用功,要注意身體。她也會借我的筆記去影印,常常是印三份,後來我才知道,一份給詩商商,另一份是給坐在前一排的喆儀。」苓雰同學繼續地說著。
「是這樣喔!」我好像沒得選擇地吐出了這四個字。只是心底還是疑問叢生。
「當靜雯得知喆儀要換補習班,她也急著打聽,後來才打聽到喆儀要來新生補習,她就拜託我和商商一起轉過來。她會幫我們貼補訂金損失,因為轉補習班畫位金會被扣。」苓雰這麼說著。
「好奇怪喔!」我覺得真的很奇怪,不懂。台北的很多東西我都不懂,我只懂山上的事。
「是啊!我真是被靜雯的專情感動到的,至於商商是個傻大姐,靜雯的姊妹淘,她也說去那兒都可以,他阿蓋是因為這樣,很好說話,才早早被追走,拿朋友聽說是政大的高材生,白白嫩嫩的。」苓雰不停地說。
「那個喆儀有甚麼好,真搞不懂。當時我看了一下師資,兩家補習班差不多,而且這裡環境較單純。於是我跟我爸說我怕吵,而且路底直走就是台大,可以一路直達,很有感覺喔!我想換來新生補。我爸也同意了。」苓雰說著原委
「可是,她們靜雯商商她們坐很後面耶……」我疑問。
「是因為我功課好一點兒吧!而且這裡只剩一個座位。靜雯也說,她怕喆儀覺她得煩,坐遠一點反而好,看得到喆儀就好。她要我記得給喆儀功課筆記,上次喉糖也是她給的」苓雰把疑問一件件地掀開。
「是喔!原來」我好像聽懂了。
「抱歉,好像讓你蒙在鼓裡,但是沒惡意,我也不是主角。」苓雰的解釋好像不大完整。
「沒關係,今天不就都清楚了嗎?」我豁然開朗,又若有所失地回答。故作輕鬆狀。只是心底納悶:那這次的—約會。不,吃飯而已。
對,就是同學吃飯嘛,真是的。
靜雯若是知道你是這麼好的好朋友,她也會很放心的,她要我感謝你喔!她們家和喆儀家今天好像要去參加甚麼理事長的一場婚宴的。」苓雰在發好人卡了,可我不是很想要。
我想起來了,難怪苓雰知道小阿儀今天沒空。後來和苓芬聊了什麼,我就不大記得了。抬頭望著下午2:00對面的國際學舍,陽光下的紅土網球場,有人頂著烈陽打球。可是溫蒂漢堡這裡面突然點兒冷。落地窗鄰近桌沿邊的玻璃起了一層塊狀的霧氣。那天怎麼道別的我也不大記得了。回程路上,忽然想起,今天苓雰口中都用喆儀稱呼小阿儀。有些話我相信苓雰沒說,或者她覺得沒必要對我說。可我就是知道。,憑著我獵人的鼻子。
我看到一條隱微的獸徑,山羌以為她的腳步很輕。

我和她和他

今天數學課,台上莊立航老師正在講交叉相乘法:是在四則運算初等代數中,給定一個兩邊各一個分式等式,就可以用交叉相乘化簡等式或求出變量。 給定一個這樣的等式歐幾里得幾何中,相同的運算可以通過相似三角形得到……。
老昌,偷吃喔!看不出來,惦惦吃三碗公喔」,小阿儀後面一句他勉強地用台語擠出來,就是怪腔怪調地讓人一整個不舒服。
「沙小啦!呷啥覓?」我怪道。
「假仙,上個禮拜六,你不是和那個學霸,後面那一個陳苓雰啊!你們去溫蒂漢堡約會吃飯。」小阿儀賊賊地一雙無邪的眼睛,帶著猥褻的微笑。
「妳們有沒有那個……」小阿儀他撮起兩隻手的手指反覆接觸,做親嘴接觸狀。
「你想太多了吧!」我無奈地說。
本來我想告訴他,人家是想打聽你,我只是個工具人。後來我還是把話吞了回去。腦子有點兒亂,怕搞砸許多事。
「盎肚,不說就算了」小阿儀總是國台語夾雜。
「啊,就沒甚麼好說的啊!」做無奈狀。
「那老昌,這個禮拜五晚上,來我家玩好不好。」小阿儀邀請。
「你家?那你媽呢?」我疑問。
「啊,忘了跟你講,我媽知道我要晚自習,回家太晚,就在附近新生北路高架旁幫我買了一層老公寓,我可以去住。只是我也很少去。這邊過去,走路十幾分鐘就到了。」很少過去?又不常回家?
「好啊!那我禮拜五就不回新莊了。對了,還有誰?該不會只有我們二個吧?」我問著。
「靠,你少噁心了,你在打我主意嗎?你去邀你的苓雰妹妹,說我邀請她們。」小阿儀正在調度分配工作。
「她們?」我做不解狀。
「對啊!還有靜雯商商啊。喔,商商的男朋友如果還在,就一齊邀他過來。」”男朋友如果還在?小阿儀是在詛咒人家分手嗎?
「喔!為甚麼你不自己去約?我是你的小弟啊!」我回個嘴。
「就是小弟啊!我54年次的,怎樣?。先總統 蔣公說過,自己的國家自己救,自己的馬子自己把。叫你去你就去,少囉嗦!還要我跟你推屁股喔!」小阿儀說得老氣橫秋。一副吃定的樣子。
我大哥?我爸也沒這樣教訓我(大部分時候用打的)。一時間我倒是被侷的啞口無言。我,追苓雰???自己的馬子自己追?
苓雰小阿儀說想要邀請你和靜雯商商和他男朋友,這個禮拜五晚上9點放學後,我們一起去他新生北路的公寓玩,好嗎?睿昌」修改過十幾次之後,我字條這麼寫著。我寫了這個字條,利用下課時,壓在苓雰的鉛筆盒下面,我還考慮再三地反覆塞入,抽出。不知道要露出多少才不會太招搖,又保證她不會沒看到。我就是不敢當面邀她。
「好」,紙張隔一節課回到我桌上,字條上壓寫了一個大字,是苓雰一貫帥氣的字,蓋住了我底下扭扭捏捏拐彎抹角的邀請廢話。
{\displaystyle {\frac {a}{b}}={\frac {c}{d}}}
禮拜五晚上在期待中到了。不過,有了溫蒂漢堡那一次的經驗。今天倒是很看得開。歷史老師吳迪好像說過,如果沒有期待,從零開始算,每一分都是收穫。萬一最後甚麼都沒有,至少也不會有失望?結論世人不必有期待?
「桌上有PIZZA,還有溫蒂漢堡的薯條喔喔!自己拿,可樂,紅茶自己倒喔!」小阿儀戴著黑色罩式耳機,所以說話很大聲。
鵝,為甚麼有溫蒂漢堡的薯條?
客廳走頹廢風,除了黑色和白色的色調之外,氣氛是案頭上一個眼睛發著綠光的色白骷髏頭嘴上咬了一根帶葉帶刺的紅玫瑰跟滿室的菸霧共同燻釀出來的吧!從客廳就可以看見小阿儀在房間床頭音響旁,瞇著眼看卡帶附贈的歌詞摺頁,跟著哼著旋律。難得他很認真地看著歌詞跟著哼!他英文不差呀!
煙灰缸是不銹鋼接煅鐵的一個小骷髏人,跪著伸出雙手,做無辜捧接姿勢接菸灰。有種虐待的黑色幽默。上頭都是小阿儀抽過的菸屁股。
靜雯在廚房,好似在做三明治,形狀差了些,本想過去忙得,還是放棄了。因為我知道幫心愛的人做食物是一定要親力親為神聖的事。看她開櫥櫃拿工具完全是熟門熟路的。靜雯常來?商商則是和男朋友小張窩在沙發上看最新港劇,新紮師兄,一個叫做梁朝偉的港星主演的吧!我對港劇的記憶還是停留在楚留香,還有就是翁美玲飾演黃蓉射鵰英雄傳
苓雰一進門就到廚房餐桌旁和靜雯講了幾句話。好似要幫靜雯做三明治。靜雯搖頭示意,要她去客廳。果然,然後苓雰找到門口一個懶骨頭(超大地板塌臥式球枕)一坐就半個人陷了下去,全然在發呆。離房間那頭的小阿儀遠遠的,視野卻是一條直線,可以沒有阻礙地看見待在房間的小阿儀
這也是獵人的本事,山上都是這麼抓竹雞的。
我坐在中間的一個藤椅上,不知道要做什麼?倒是房間傳來的音樂很好聽,我在余光閃亮的節奏節目中聽到過。我走了過去,拿起卡帶看:
A-ha."Take On Me"
「……
Shying away. (你害羞地離去),
I'll be coming for your love, OK? (我將追求你的愛。好嗎?)
…………」
詩商商和他的大學生男友小,十點前就走了。
不知道甚麼時候,靜雯去和苓雰擠懶骨頭聊天。地板二杯紅酒,苓雰好像不喝酒,杯子裡面半杯酒沒動。靜雯的已經杯底朝天了。小阿儀和我坐在小餐桌,吃著靜雯做的三明治,配著啤酒,很有意思的搭配。在雲林圳頭坑的晚飯後,就是和爸爸每人半碗一碗米酒,把碗洗淨,稀哩呼嚕地喝著,也清空盤底,什麼蔥薑蒜,湯汁屑屑很絕少剩碗底的。至於啤酒只是飲料。
阿儀,你,你知道靜雯喜歡妳喔!」坐在廚房小桌邊,我問完就後悔了,因為問的太笨了!
「你問那麼多幹甚麼?你已經有清風妹了,別太花喔!」小阿儀又賊樣地做了個雙手撮指親親動作。
「清風?你怎麼,……你偷看我的東西!」被戳中的難堪,一時手足無措。
「我幹嘛偷看,還寫詩耶!鍾志摩耶!
你像一起偶然的清風,
無聲地四方而來,
在我耳際撩撥如絮語
如春風摩娑輕觸
像酥潤草青的三月,
…… 」
喆儀繼續搖頭晃腦地追擊。
「好了!喝酒」塞給他一罐啤酒,好掩飾突來的尷尬。
「你自己寫的,還畫人家咧。要不要我念給苓雰聽。」說著竟然作勢要起身說話。
「我警告你喔!以後別揪我來你這裡。」老羞成怒了。
「矮額,好啦!見笑轉生氣啦!」小阿儀還是一口生硬的台語。
「我是問你,你對靜雯是甚麼態度?別岔開話題。」是我企圖轉移話題。
「怎樣,你是他的律師喔!我有跟她說別太傻了!像我這麼差,不要浪費時間在我上。況且我根本不想交女朋友。我們一直都是哥兒們,這樣很好啊。」阿儀少見的幾分故作輕鬆的眼神。
「可是你打算這樣下去嗎?」這樣算是有騎士精神吧。
「我要做什麼還要包你才滿意?你教我啊?」阿儀一下子正經了起來。
「不是要我滿意,是……」我,問個屁阿。
「我是為了你,才邀她們來的,你都不知道要把握,跟我在這裡耗幹嗎?趕快過去。」小阿儀正色道
「過去幹嗎?」
「你是讀書讀到頭殼壞掉了喔!我怎麼知道你要怎樣,幹什麼都好,要怎樣都可以啊!」阿儀還真的牛了起來,看我孺子不可教。
「對了,你知道苓雰她好像也……」我又企圖轉移重心
靜雯,我送妳回家,我答應你媽媽11點以前送你回去。」阿儀突然間起身,嘴巴咬著半塊三明治,雙手穿起短皮衣。
靜雯苓雰神情顯得有點突然,同時起身,往我們這兒看過來。
「喔!我自己坐計程車回家就好!而且玲芬和老……睿昌還在這兒。」靜雯說著。
「我也要回去了!」苓雰似乎嗅到了什麼,搭著話。
「老昌,你送苓雰回去。」同時阿儀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睨了我一眼。
「不用了,我住得很近!」苓雰拿起包包,一逕地走到門口穿起了白球鞋。
我轉身,拿背包,穿了鞋子,走了出去,企圖追上苓雰。一下子卻停下了腳,思忖要是追上了要說甚麼?
她腳步輕,曲折的樓梯間很快地就聽不見腳步聲,賸下無力的樓梯燈兀自地亮著。苓雰走遠了,還好宿舍也不遠。我就只能就這樣吧。心中興起無比懊喪的釋然。這麼晚了,也沒公車回新莊,又捨不得花錢去住旅館。我怨阿儀多事,回去也怕他罵我。又想,他憑什麼罵我,他自己不也……。於是一個人走向忠孝西路,到了台北車站,假裝我是一個錯過班車的旅客,在椅子上睡著了。睡著前,我想今晚我錯過了甚麼了嗎?沒有,苓雰能看見阿儀,我也看到苓雰了,這樣就好了!
台北,這車站,依舊繁忙。這裡每個人都不大快樂,好像都背負了一大袋看不見的行李。椅子上的我只是個車站的過客,是台北這個城市的過客。一直都是。

明天會更好?明天會更老?

那晚,點出了各自的孤單,四個人的心事載浮載沉,日子過得像在半夢半醒之間。腦中又浮起: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與傷害。這是誰說的瞎話?
接下來的幾個禮拜六,我們幾個,有時還有幾個不回南部的同學,會到阿儀的家熬夜耍廢。苓雰也會來,也會同樣窩在那個懶骨頭,拿出書本靜靜地看書。我看到她的嘴角是堅定的,時不時眼角瞟像小阿儀的方向。
元旦到了,街頭巷尾突然流行起明天會更好這首歌。
「……(費玉清
唱出你的熱情
伸出你雙手
讓我擁抱著你的夢
讓我擁有你真心的面孔
讓我們的笑容
充滿著青春的驕傲
為明天獻出虔誠的祈禱……」
我的明天會更好嗎?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明天的我一定會更老。從心開始的蒼老。趁著連假二天,返回古坑。太陽不燙了,但是也要開始忙著採收柳丁和橘子。滿滿一鐵牛車的橙黃,沒多少利潤。像爸說的”賺到做”爾爾。這山坡的粗重活,一箱箱的柳丁,讓身高160,體重50公斤左右的爸媽搬運,顯然有不成比例的吃力。第二天早上,車輪深陷昨晚大雨澆灌後的泥地駁坎,耗了一個多小時才把車子搞起來。
過程中媽不停咒怨爸爸不該強行把鐵牛車開上來云云,爸卻也不停地回敬,幾度發瘋的公牛拿扁擔向媽媽招呼過去。這樣的畫面,不時在我腦海旋轉重播,這些事發生再多次都不會習慣,不會麻痺的。一年到頭,媽媽身上的傷沒少過。腦中浮現一句俗語語,貧賤夫妻百事哀。
偶而腦海閃過一個念頭,他倆如果少了一個,應該對家裡五個人都好。
我問我自己,如何少一個?死掉?離婚?怎麼都好,就是不願意再看到這樣畫面。不管人到了哪裡,這念頭時刻像架在脖子壓逼在頸動脈上,刀刃的危險已經劃開皮膚,汩汩滲血。放心,死不了,卻也肯定它永遠不會痊癒。兩個哥哥應該和我一樣吧。我們全家情緒都掩飾得很好。
福ㄟ,你無是二點多就要轉去台北,我先回去款中晝,還有二個包仔粿乎你帶去。」媽說完就轉身走回家。果園到家這要走1-20分鐘。我則和爸爸滿身泥污,癱坐在地上,檢一個柳丁樹下涼蔭處喘息,灌幾口涼水。看來今早的活又泡湯了。爸沒說什麼,收拾地上的繩子,鏟子,鋤頭然後也就回家了。
「錢有夠嗎?」爸問,一面扒著飯,一面問。順手從牆角用免洗杯直接進去舀了一杯藥酒給我,他自己也一杯。
「有夠阿!」我回答著,沒有多少語氣表情。坐上爸爸機車時,媽偷塞了200元在我手上,還有4個包子粿。不是說好的2個嗎?
「出去吃東西不要儉喔!你攏沒吃飽齁?」媽問著
「有啦!我來去了喔!」照例的道別。
鈴木125二行程機車的煙味兒又濃又重,卻是家的一種味道。
隨著火車駛進台北盆地,鄉愁像淡水河的水一樣,滿溢了出來。腦海中盡是今早齜牙咧嘴,青筋暴露的推車畫面。家中艱難的經濟,像深陷的車輪空轉,噴泥配著嘶吼的馬達聲響徹寧靜的山谷。我坐在平快車廂節間登車階梯上,打了自己一巴掌。
「你是咧衝沙小」咒罵著自己,轉身到廁所洗把臉,望著鏡中陌生的自己。
似乎又找回了到台北補習的目的,實在是沒有本錢溺在這個城市,玩起追逐猜想的類愛情遊戲。”考上大學”是頂絕好的帽子。做甚麼改變都是應該的。不再去阿儀的小窩。聽說苓雰也沒去了。
所幸,苓雰就坐在我的左後方,若要轉頭過去看她,是很容易被發現的。我要的不多,只要知道她就坐在我後,我就很安心。時不時我也會看見她瞄看阿儀的瞬間,關於這點,我絲毫沒有不舒服的感覺,更沒有嫉妒阿儀的感覺。我喜歡苓雰所有的喜歡。
苓雰的筆記寫得沒話說,我也有一份。因為她每天都會照例拿給靜雯影印三份。而且親自送給阿儀,我拿到的是阿儀那一份。阿儀總是在靜雯給他後,第一時間就放到我面前,還交代我要好好保存清風妹的筆跡。這話自然不待他提醒,我總是摺疊整齊,還買了專用夾子好好珍藏。晚上攤開來看時,可以接觸一下她的手澤,依稀還有她淡淡的香氛。
苓雰自然一定會發現她的筆記影本在我手上,雖然我從來不敢在補習班打開。機靈的她怎會不知道,更何況她一整天不知道會往我旁邊的阿儀覷過來幾次。這種謎樣的傳輸和不等的平衡就這樣持續著。下學期我模擬考第一次考進了前十名,苓雰一直在前三名。但是她從不滿意。我是拜她的愛心筆記之賜,或是我想要要追上她的意志?
阿儀整天常常睡上好幾幾節課。看他臉朝我這邊側趴睡,右側臉頰平壓後把嘴唇嘟擠出來,瞬間有種讓人想咬一口小貝比的那種感覺,我或可彷彿喜歡他的女生們的感受了。望著他睡著了讓人心疼。他是個好人,帥帥的,少根筋的,單純的,不愛讀書聰明的好人。
從四月開始吧,我發現他變黑了,鑰匙圈的小骷髏頭換成了個縮小版的衝浪板Surfboard,他常放在手上把玩,書包裡面也多了中英文的運動,衝浪雜誌。看他有時看得出神,雙手時而還會做出划水的動作。上課睡覺時間次數變少了。這應該是件好事,雖然我不知道他在忙甚麼。
不只是山中無甲子,補習的日子也沒有歲月感。每天的作息就像是牆上的時鐘,在怎麼說笑也沒辦法熱鬧起冰冷的補習班。所以每天作息就像複印機一樣,一天跑一張出來。只有身後的清風讓我感覺到存在。
真的
集體的麻醉與馴化是一件很強大,很難覺察的一件事。或者是說即便覺察了也無能為力的一種感覺。不如放棄思考與掙扎,每天朝八晚九(其實我是5:30起床趕車,晚上11:00左右回到新莊),只有燈光,月光星光的日子。
日子忙碌卻很安靜,黑板上聯考倒數日數沒感覺地遞減。
六月蟬聲開始了,這種大自然的聲音和處處玻璃帷幕的台北市的格格不入。可是這是除了樓下麵攤的筍乾以外,和我雲林古坑唯一有連結的東西,彌足珍貴常聽著聽著就出神了。。
「各位同學,記得繳交聯考要用的大頭照,表格填好,下課交給我」導師上台一說完,空氣中的味道才有明顯的改變,它不像是煙硝味,而是有三分末日的感覺。一種不安定的感覺瀰漫著。
聯考日子快到的意思也就是我在台北的日子快結束的意思。兩個事件,就差二天,我竟然更關心後者。
不知幾天後的幾天後
「喂,阿儀,你准考證是幾號,哪一個考場?」我興奮地問著。
「我沒有看」喏,你自己看,阿儀從口袋掏出來。
「你也是中山女中考場,離這裡不遠,我和阿……喆儀同一個考場耶!第21試場。靜雯也是,倒是你老……阿昌商商在隔壁試場」苓雰探頭過來開心地說著。
「真的喔!那很好喔,我很幸運和學霸同考場,苓雰妳要上台大喔!」阿儀幾分用力地擠出開心狀的笑容。
老昌,你別傻笑,你也要上台大去和苓雰當同學啦」阿儀突然加了這句話,頓時把這場熱血的談話畫了句點了。
「來,老昌玲芬你們一起加油!」拉了我的手和苓雰的手三人的手疊在一起。
「你們在做甚麼?」難得靜雯走過來這裡。
靜雯,妳也來,妳們一起加油。老昌苓雰要到台大當同學」喆儀這一次乖巧了,拉了靜雯一起來!
「喔!好喔」靜雯秒懂,大方地伸出潔白的手過來,七分袖的上衣搭配高雅的香水味在身邊,確實讓人神迷;還好,清風苓雰也在。
「甚麼”妳們一起加油”,是我們一起加油啦,重來。」手肘撞了一下阿儀的腰。獵人的聽覺,連竹雞踏過乾枯竹葉的腳步聲我都聽得出來,我怎會不察?
「我們一起加油,”一二,殺! ”」,四個人像是球場開賽的球員。四個人會不吉利嗎?

考場/修羅場

「明天就要聯考了!」樓梯下我平靜地對著阿儀說著,邊吸著菸。
「嗯,是阿」阿儀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襯著近日稍見黝黑的臉頰,隨意應和。他甚麼時候黑這麼多,我竟然沒發現。
「你怎麼過去?」我問他,
「我自己走路過去啊!也可以騎我的YAMAHA噗噗」阿儀
「也對,你住那麼近。」我真呆了。
「你咧?」阿儀
「我一樣坐車阿。不過會早一點,大概7點半前會到中山女中。」
就這麼毫無目的的聊著。說真的,也不知道能聊些甚麼?
今晚不留晚自習了。五點放學眾人就各奔前程,各自閃人了!和苓雰阿儀以及靜雯商商,導師,和許多半生熟但後來很熟的朋友道個再見。
明天見!
傍晚的公車是很擠的,很少這個時間擠公車。六點多夕陽還在,這個城市的每一片玻璃都框著一顆半顆各種比例的橘紅太陽,但是這裡的太陽和鄉下不同,比較熱,比較忙。指南一號公車由於路線長,這一個多小時給我在台北的腦袋提供了一個運轉的空閒。台北橋三重到新莊中港路轉幸福街,多少晨昏。很早以前我就計畫,聯考考完隔天就離開台北,連一天都不需要多作停留。
對於來台北這一趟,我沒有後悔,卻也生不出任何感情,來過就夠了,就當作是衝動的代價吧,只是苦了坑裡掙錢的爸媽。潛意識裡,這個城市的種種,是人生中消失的一年。經驗不會無端地不見了去。但是我想用壓筍乾的大石頭,密密匝匝地壓著,不許它再見天日。台北的樣樣新鮮不知道在哪一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氧發酵的一股日漸濃重的酸,酸到靈魂裡的酸。不願想起,也不會再提起。這個設定,沒有更改過。路上,公車裡面,到處都聽得見這首
明天會更好
「……
陳淑樺)誰能不顧自己的家園 拋開記憶中的童年
金智娟)誰能忍心看他昨日的憂愁 帶走我們的笑容
王夢麟)青春不解紅塵 胭脂沾染了灰
李佩菁)讓久違不見的淚水 滋潤了你的面容
…………… 」
民國75年7月2日
時間7:32
中山女高校門口
像市場一般的考場外頭,穿著補習班背心的人馬花花綠綠地像蜜蜂穿梭在人群。四處都有人搧著現場發送的圓紙扇,屁股坐在考前猜題的學報上。陪考人比考生更是緊張忙碌。
而我像一隻離群的粉鳥,細數著校門口這擁擠的孤單,手上捏著的是各家補習班的考前重點整理和去年榜單。眼睛四下搜尋,如果是在山上,隨便一片樹葉我都能說出品名,任何一個風吹草動我也可以辨認出來。可是淹沒在這人群中太難,找不到目標。究竟想找到甚麼?不知道
時間7:40
「嘿,老……阿昌,你到了」苓雰叫了我一聲,她也順道用眼神快速地搜尋一下我身邊。我也注意到,今天苓雰的樣子是我第一天看到她的一身穿著裝扮。
「你有看到喆儀嗎?」苓雰繼續問。
「沒有耶,怎麼了?那靜雯呢?」我回答,又再反問一下
靜雯商商因為她們的媽媽早就說過要陪考,我看到她們才剛從大門進去,還拎了大包小包的。」苓雰說著。
「你站過來一點,曬到太陽了!」苓雰向左挪了一下腳步,讓出一小塊陰影給我。
七月的太陽起的早,若在雲林鄉下圳頭坑,我們早已經上山或是下田一兩個鐘頭了。太陽愈來愈大,陰影愈來愈小,我又和苓雰站近了些。
「怎麼辦,阿儀還沒來」苓雰幾分焦慮地自言自語,當然我也都聽在耳裡。
「甚麼怎麼辦?」我還是一頭霧水。
「你是真的不知道嗎?阿儀去年只考第一天的國文英文三民主義。第二天的數學歷史地理他根本沒考。昨天你不是才聽出他祝你們一起加油!」苓雰略為焦急的說著。
「所以昨天妳們也都聽出來了?只是沒想到的會這麼離譜。」我也略顯不安,但是抱怨生氣似乎更多。
「我也是聽靜雯商商說的。很離譜對不對。可是你是他的好朋友,你怎麼可以都不知道。」苓雰是在責備我嗎?
「我……」本想辯解
「不是你的錯,即使我們想防止,大概也沒有人做得到吧,哲儀那個牛脾氣。怎麼辦?你去他那裏幫我去找他來考試,好不好?我都準備好了。」聽得出來苓雰的不安陡然上升。
可我卻是聽到”幫我”去找他,幫苓雰喆儀?,”都準備好了”,準備什麼?
「可我真去了,他也不一定會在裡面;即使在裡面,他也不一定會開門啊」我不是不願意,只是真的一點把握都沒有。
時間8:00
「也對,但不試試看怎麼會知道不行?不管,我要去找他。」苓雰堅定地說
苓雰,我來想辦法,你不要急,不然還是我去。」其實我心底哪有什麼辦法可想,她/他們倆我都不捨得,硬著頭皮吧。。
「還是不要好了,萬一來不及進考場,那麼你大老遠台北這一年不都毀了?」苓雰情急之下說出了對我的關心。是的,她一直都知道。
「你不也是一樣,你的台大呢?」我也反敬苓雰一句。這時,似乎只有這句話能教她冷靜三分。
「可是……」苓雰眼眶紅了!她真的哭了,為了喆儀。她臉埋在我右臂膀哭了,我竟然自私地希望這一刻就此停止,哭多久都可以。
「那你幫我去打電話給他,也許有機會和她說上話,我相信我們賭上一切,可以的」苓雰移開頭,擦了一下我給她的面紙,急切地說著。
「我有電話卡,我去打」我自動前去電話亭,苓雰也過來。可我心底在意的還是”幫我”去打電話給他。雖然心中沒有嫉妒,但是卻聽得清楚異常。
時間8:03
電話通了,連續響了十幾聲
「我想,阿儀應該是不接,或者他本就不在那裏。誰摸得透」我沮喪地說著。
「那你再打,也許他睡太熟,也許他剛去買早餐,也許他在上廁所……這幾天他不會去福隆衝浪,我問過了。」玲芬試著向我解釋,喆儀應該還在家。
福隆?衝浪?」我還在尋思
「拜託,你再打一下,拜託你啦!你是他很信任的朋友,而且……而且,他還幫你追我,不是嗎?」苓雰更急了。
一時間,我滿腦子轟轟作響,哲儀幫我追她。她都知道?她都怎麼想的?我真的很矬。我故作鎮靜,沒有搭話,再撥了電話。
「你所撥的號碼沒有人接聽……嘟嘟嘟」
我把電話給苓雰確認一下。手也攤了下來,做認命狀。
「拜託,……阿昌,對不起,你再打一次,一次就好,因為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幫喆儀了」苓雰迹近無理取鬧地說著。
時間:8:08
「我……」話都沒說完
「阿昌,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不是不知道,我心底對你一直有一份愧疚,對靜雯更是愧疚,我不該喜歡喆儀的。我後來說服我自己,我只是靜雯胸口的一枚會讀書的勳章,況且我也幫她做得夠多了,她只是在利用我,我沒有對不起她,反正那都不重要了!你再幫我打一次電話好不好,我承諾以後不再去找喆儀,算是對靜雯的贖罪。我可以跟你交往……好不好?」這幾句話不用一分鐘說完,我卻聽得字字清楚,特別是最後一句話。
「我……」我還是沒有回答,根本無法回答。好像是一個低級交易,而我是主角。我沒有要脅苓雰啊,怎麼我突然間被變壞蛋了,我不是一直都是個好蛋嗎。事情不該往這兒走的。二話不說,拿起電話,再撥了一次。這一次,我真的生氣,生自己的氣,我真的生做這麼像乘人之危的爛人嗎?憑什麼苓雰以為這樣可以說動我。電話我會去打,但我拒絕這樣的交易,因為聽起來就像是交易,我若接受了,連照鏡子的時候我都會瞧不起自己的。
「喂!」我發話,因為那頭有人接起電話
「喂!老昌阿儀睡言睡語。
「小阿儀,你甚麼都不要說,現在立刻來考場好嗎?拜託,今天你不來,會有三個人缺考的。我們倆人也會從你的生命中消失,我們在校門口等你。」不等他回答,我掛了電話。賭上了一年的交情與信任。好大的膽子,哪來的自信。憑什麼認為我對他夠重要。
阿昌喆儀接了吼,他說了什麼?沒有提到我吧?你為什麼掛了電話?」
苓雰連珠炮般的問題,我沒有回答。我心底還是那一句「我願意跟你交往」這是安慰還是羞辱,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時間:8:12
阿昌,你還是先進去考場吧!我在這裡等就好,你記得先深呼吸一下,剛才這樣,會影響你的。」苓雰勸我。
中山女中校門口只剩下三三兩兩的陪考人。
苓雰國文是我的強項,我陪你等,反正鐘響後還能進場,禮讓其他考生15分鐘,我也能贏他們的。」我自信地說。苓雰露出了一抹淺得不能再淺的微笑,可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破涕為笑?
「這麼有自信?」玲雰對我白了眼,好像說,有你的!她臉上帶著我喜歡的那三分笑意。
淚是給阿儀的,笑是給我的。
時間:8:18
阿儀還是一貫的雙肩背包,只掛左肩一邊,這種帥氣我永遠學不來。騎著他銀紅的山葉YAMAHA100cc的仿古檔車,找了一個人行道樹下停車,嘴巴還是咬著半塊三明治。
「給你,出門時掛在我門口的。」掏出另一個三明治,他丟給我。是熟悉的不專業包法,是靜雯?靜雯一大早去喆儀家送三明治?這次和獵人的直覺無關,普通人都猜得到。
「好了,我們進去吧!」苓雰一看就看得出來是剛哭過,但是卻沒說話,走在我左邊。阿儀的臉色僵硬鐵青,走我右邊。
「你咧衝沙小,怎麼搞成這樣。我先說好喔,我是為了你才過來的,和你的清風妹無關喔。馬的,欠你的。」聲音不大,語氣嚴峻,但是苓雰應該也聽得到。阿儀雖然口氣不好,但是我就是知道他不會真的生我的氣。
「知道啦!考完再說。我們走快點。鐘已經響了,雖然還有十五分鐘。」我說。
「你自己去搞定她,聽到沒有!靜雯商商呢?」阿儀還是餘怒未消的樣子。就是沒有看苓雰一眼。但是這音量苓雰一定聽得到。
靜雯商商她們都有家人陪考!已經先進去了」苓雰小媳婦般地接話答著。接下來卻是一陣靜默,考場在二樓。快步走也花了將近四五分鐘。
進了教室,看見詩商商在我隔一行左前方位置。我眼神和她打個招呼。卻引來監考老師的不悅眼神。
看,當老師就這麼搖擺嗎?我才不屑當老師咧。(是當不上吧!)

騷動

補習的鐵血訓練,這些題目根本不夠看,每個題目的問法和企圖脈絡,比山上果子狸的路徑還好找。寫完還可以養神一下,擔心的只是我作文的字太草了。其實我只有面對國文才會講這種話。至於數學就不會了,不會就是不會。
不經意地想起,她們三個在隔壁。左前方的商商,看起來不妙,猛皺眉頭還直咬筆桿。唉,算了,我都自顧不暇了。有個奇怪的小問題在腦中盤旋: 苓雰提到的,都準備好了?準備了什麼?三明治嗎?絕對不是。
這個疑問就像是在山上看見地上一個洞,卻不知道裡面躲的是老鼠,或是鼬獾?
考試期間,我好像看到走廊有像是考場工作人員,人匆匆來去,為他們都配有掛牌,遠看直晃著。些許騷動,有像是女生的考生中途被攙扶離場,加上幾許交頭接耳不經意地流出在闃靜的走廊。那人身影服裝有些熟悉,但是不確定,畢竟考場內做這打扮穿著的女孩太多了。不過,又有幾分像是苓雰?算了,沒空想太多,哪有這麼巧的事。
中午,本以為會找到阿儀一起吃飯,但是一下課卻四下遍尋不著,校門口巧遇苓雰揪我校門口一起買個便當當作午餐。這起有不好之理,買了便當,隨便找個樹下,墊了考前猜題小報就吃了起來。餘光看苓雰似乎什麼胃口,只吃了幾口就若有所思地出神。而我是「吃五金」的,胃口好。不管什麼時候,什麼食物都吃。
我遇過米缸沒米的日子。只要是食物就沒有放棄的理由,放棄食物根本是罪惡,不可原諒的罪惡。
阿昌苓雰平靜地開口。
「鵝,怎麼了!這題目對你應該不難吧」我故作輕鬆狀地問著。
「還好啦!我也不知道,會寫,不會寫的都寫了。你有看見喆儀嗎?」苓雰沒認真回我。
「沒有耶!他後來有去考吧?不會鐘螺落跑吧?」故作幽默語調,還是問一下以示心安。
「嗯,有,二節都有,只是他還是二節都睡著,睡到監考老師都搖頭!」苓雰悠悠地說著。
「沒關係啦,我們都已經這麼努力地把他從窩裡拖來考場了!」我無奈地評論。雖然不意外,但還是讓人不忍,腦中盡是阿儀賊溜的眼神,和搥我臂肌的畫面。這時我努力讓語氣輕鬆。
「是啊!就這樣嚕。」苓雰無奈說。
「好了,我相信下午的三民主義他也會來考的,苓雰」說著起身,順便拍拍褲子上的灰塵。。
「即使他會來考,也要願意寫啊!真不知道他在想甚麼?」苓雰也起身,因為腳踩到了地面隆起的樹根,偏了重心,身形一倒。我瞬間接住了她傾斜的左手臂,是冰涼的,骨頭很細沒長什麼肉。飄到我鼻子上的髮絲,撓了我積下來的一整個下午。
「謝謝!」她收回手臂,拎起背包。
「喔!沒事,是阿」該走了喔!
一起往考場走。手心滿滿是她冰涼的手臂的感覺,七月的手臂怎會這麼冰,側看她嘴唇和臉龐也都沒什麼血色。操場的蟬聲大作,鄉下爸媽現在應該透體汗水吧!這中午應該是在大鍋爐前燒煮麻竹筍。想起如煉獄般可以吞噬一切的灶門前。
下午場的三民主義依照時間表開始考了,酷熱讓人昏睡,台北也可以這麼安靜。奇怪了,走廊上些許騷動,隔壁好似有些談話聲音,音聲有幾許尖銳,像是爭執。有個狀似考生的女孩被帶到後門外,劇烈爭執。我不敢往後望,怕被當成違反考場規則。聲音漸弱,但是仍有人交談的聲音。再小,我也感覺得到。
阿昌,一起走吧」。教室外遇上苓雰,她很少提早交卷的,可是看她樣子,這節課似乎是提早交卷。她是滴水不漏從不提早交卷的人,今天有些奇怪。況且,她最沒把握的科目就是三民主義,她說過,她很不喜歡那些甚麼甚麼主義的糾纏。但是為了聯考,她用盡辦法想克服這種排斥感。
大學聯考的偉大就是能讓每個人面對自己不喜歡的科目也要裝作喜歡,形影不離。聯考大神祂是不聽抱怨的。
「好喔!」我自然地回答她。
「ㄟ,你看阿儀在那邊,靜雯也在。我們過去一起走」我興奮地發現他倆,並開心地報知提議。
「不用了,那麼我自己先走了喔!」苓雰但釘卻稍顯無力地回答。
「喔!怎麼了?」我愣了一下。
「沒事,我走了喔! 」我兩頭望了一下,一個猶豫,人潮中就不見了苓雰的身影。跑來阿儀這裡,場面有點尷尬,靜雯阿儀走在一起狀似閒話家常。
「ㄟˊ,靜雯,早上不是你媽媽來陪考嗎?」我先從旁問起。
「喔,媽嫌熱,中午我又告訴她,考了二節課我已經習慣了,我要她先回。剛好和喆儀同時交卷就一起走。對了,剛才你身邊的好像是苓雰吧?」靜雯平鋪直敘地說著。連問號都不明顯。
「恩,她說她還有事,要先走,好像是這樣的意思吧!」我胡亂地解釋著。
「一起走吧!」阿儀提議著。
「鵝……,不用了,我要先去吃個飯,打算晚上再K點書」我識趣地婉拒!興許他們變好了,或者另有安排。今天一整個混亂,什麼都不對,讓人意興闌珊,摻和著公車上的汗味腥臊,第一次有類暈車作嘔的感覺。
時間:下午5:30
離開台北前的第二夜1986,民國75年7月2日傍晚。
這10個半月,我的台北經驗就是新生南路二段到台北新莊幸福街之間的鐘擺運動,看似長距離的移動。但是就物理上來說,並沒有做到「功」,因為並沒有位移。我前進了嗎?
回頭再作一次考生,回到這個始初起點。
過去歲月既然撕不掉,那我想就把這一年像摺頁一樣把它壓住,死死壓住,連一張照片都不留,講義,所有物品,除了身上的穿戴,一件不留。前幾天阿姨也訝異我這幾天丟掉了好多東西。幾萬塊的講義和書本筆記紙張竟還賣了七八十塊。
一直沒有機會真正地好好認識這個城市。印象就是一天兩回跨越淡水河。回到新莊,和姨丈阿姨表弟妹吃了個晚餐,也預先道別。回到房間不知怎地,本該再虛應一應故事,好歹夜讀交代一下。沒想到,當晚睡著前的時間印象是9點半!
鬧鐘響了!
時間:5:30,
街上人已經不少,昨晚的夜涼還沒退。
「阿姨,我今晚沒要轉來睏喔。」和三阿姨說了再見,今晚打算就住小阿儀的窩。他應該不會趕人,說好的。
時間:7:30,
多坐一站,繞道去台北工專(台北科技大學)校門口,買了個像飯糰的油飯,是一輛機車後座載著的。那次血肉模糊的油飯後,小阿儀買過正常版給我吃,很不錯,尤其是加些紅色的辣椒醬油。邊走邊吃,是步調匆忙的台北街頭的特有味道。早上吃米飯,吃起來也有幾分鄉愁,因為鄉下的山上,早上上山下田一定得吃米飯,不然要挑百斤以上的竹筍走山路會軟腳的。
老昌,一大早吃的嘴巴油油的,好吃齁。」小阿儀讓人意外地拍我肩膀,而且看起來英風颯爽,讓我一肚子問號一手搭上我的肩膀。
阿儀看起來好就好,別多嘴。
「小阿儀酷喔!沒賴床。」我調侃了一下,右肘撞了下他左胸。
「我是來等你的,今天考完記得來我家喔!不過要傍晚六點以後。以前約過,我怕你未老先衰頭殼壞去,忘了。」小阿儀台語進步了。他遞給我一支菸,還是紅色m**lboro,這股帥勁真是恰當的代言人。
「我擱頭殼爹賽(裝屎)咧,我是怕到時陣你門關起來讓我流浪街頭。我已經跟我阿姨說我今晚不回新莊了。」我說。
「乖!你有跟阿姨說了嗎?可是我沒聽到啊!再說一次。」阿儀裝傻吃我豆腐。
「你是小阿儀,不是我的三阿姨,要當我阿姨,可以,先閹掉再說。」我反譏了一下。
「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把門關起來,你好跟你的清風妹去逛街開房間。要不要,我這裡有一打保險套。」小阿儀果真一開啟玩笑模式,就沒有恥度可言。
「來啊!拿來。」我順水推舟伸手跟他要。
「這麼急喔,考完給你啦。對了,你去提醒你的清風苓雰妹,記得來喔!我先進去。」小阿儀說。
奇怪,是苓雰跟他同教室考場,為何是我跟她說?而且昨天離開時的氣氛如此怪異,真的沒事嗎?從昨天早上打電話的那個電話亭樹叢邊,苓雰果然又像一陣清風出現,和身旁的那一片綠意完美搭配。只是她的氣色並不好。
苓雰,早,今天考完後有事嗎?還記得上學期我們說過,考完到喆儀家頹廢一下。」我試探性地提起。
「我記得啊,不過最近主人都沒提起,我想如果大家都忘了也沒關係。你,希望我去嗎?」苓雰用冷靜的語氣回答,聽不出期待或是應酬。
「當然阿,小阿儀還要我記得提醒妳,要我約妳!」其實我有聽到,她問我希望她去嗎?只是不確定我的耳朵是否聽錯。
「所以你是希望我去,那我當然去啊!」苓雰擠出一個小微笑給我。
我沒聽錯,可以確定了!而且她用主人這個稱呼叫小阿儀
天空突然飄起一朵曖昧的雲……。
可身邊的空氣還是不對,獵人的直覺告訴我:這山裡有事。
七月這傢伙就像是喝醉了的漢子,一時晴,一時風,一時雲,一時雨,完全不可理喻,才過正午一點,天空的烏雲說著說著就聚攏過來了。
午餐的排骨便當,仍然還是要60塊錢,好貴。雖然如此,我還是照例義無反顧地吃完了。
苓雰便當也是照例剩了9成。我在想,她應該至少把那塊排骨吃了,雖然真的很柴很硬的排骨。反正我不懂。阿儀也照例不見人影,可我有看見靜雯商商在一起,她們既無意過來我也就打算閉目養神。有一件事可以肯定,阿儀並沒有和靜雯在一起。
好像真的有事!
算了,我只懂山上動物的事。突然,在我的左手臂旁的苓雰突然拿出薄外套墊在我肩膀頭靠著,兀自睡著了。
這麼,……鵝,她的頭髮有電,我深怕一個小碎動會讓她醒過來。奇怪,為甚麼女生天生身上髮梢就是有一股香,不像是化妝的香。即使汗味也帶有香氛。仔細感覺她的呼吸狀況,是真睡了。
為甚麼她會這麼累?
時間:7月3日下午三點
接下來考中外地理,也是最後一節
苓雰,要加油喔!台大在等妳。」我祝福她。
「嗯,好的,謝謝,你也是。」苓雰累累地回應我的加油,還是很受用。沒事的,她一定是因為太用功,太在意,所以太累了。想要一舉上台大,代價一定很大。還好,我並沒有目標,所以考幾分都好。認真說起來,我也不一定要念大學。整個兒說,我這次還是考得不好,自己的心裡是有底的。
我的左手快廢了,剛才左手固定了快一個小時不敢動,更不用說去上廁所了!現在得趕快去一趟。邊走腦海想起斷袖……好像懂了,呸,呸。
「喂,老昌,你也需要上廁所喔!給你一條橡皮筋,自己綁起來就好啦。」巧遇小阿儀
「阿不然咧,我是來這裡吃飯的嗎?橡皮筋你自己用就好。」我頂了他一句。
「給你遇水則發!」阿儀用右手單手,在激流的水龍頭下方,把水打到我身上。看起來這傢伙正常了。
「對了,苓雰晚上確定會過去喔!」總是要跟主人報備一下。
「歡迎阿,不管怎樣,我還是要好好感謝她做的一切。所以我決定把我的好朋友老昌打包送給她了,你說好不好」,我更確定,小阿儀回來了,沒一句正經的。
感謝她做的一切?苓雰做了什麼?
時間:7月3日下午三點五十分
聽說代舉子進貢院應試科考後出闈的樣子,常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尤有甚者,死於闈場者時有所聞。
今年終於考完了,心中卻有一股失落感:這樣子就結束了嗎!站在中山女高前竟然有一種吵雜的孤單,人群散去極快,像是做了場夢一樣,台北一夢?有股強烈的失落感,考生雖然人形俱在,不過應該都像是剝了層皮一樣。覺得自己又參加了一場有上新聞的全國性大活動,而我有在裡面耶。爸媽應該從電視上可以知道,我也記得跟他們說過。待會兒,打個電話給媽。
阿昌,我先回去收拾一下東西,順便整理一下,我先走喔!你幾點會到?一起去。」苓雰說。
「嗯,就六點吧,我想隨便逛逛。」沒有計畫的備案。
信步走到新生北橋下的光華商場,漫無目的地走著。頭一次走進光華商場,有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東西,各式錄影帶,電子材料,玉飾珠寶,聽說很多是假貨。即使是假貨,也沒有我買得起的。
駐足在一個電視牆前面,正在播放George Michael 的經典情歌
Careless Whisper
Time can never mend( 時間也無法彌補)
the careless whispers of a good friend( 一位好友無心的耳語)
To the heart and mind, ignorance is kind (對心靈而言,無知反而是種慈悲)
There's no comfort in the truth(真相裡找不到安慰)
Pain is all you'll find(只能找到痛苦)
………

真相/作弊

逛阿逛的,真餓了,就台北工專附近先嗑碗麵吧,一個人好打發。
坐在麵攤,桌上一份民國75年7月3日聯合報,上頭沾了許多油汙。眼睛在油汙中穿梭嗅聞,像獵狗般尋找有趣的話題。
7月2日在全台各地舉行大學入學考試,全國各地考場秩序大致良好,各地只傳出少數考場違規事件,以及忘記攜帶准考證,由警察護送的烏龍事件。台北中山女中,……考場發生二起考場違規事件,已經交由試務中心處置。”
中山女中,我也在裡面考,不過,不會關我甚麼事的,沒啥意義。眼看著時間快六點,付了錢,去小阿儀家吧。騎樓下,看到苓雰已經到了,卻沒上樓。
「嗨,苓雰」看到苓雰,我的台北才稍稍有點柔軟溫暖。
「嗨!老……阿昌苓雰還是想叫我老昌
「沒關係阿,他們叫我老昌已經很久了,我無所謂啦。」我是真的不在意。
「不用啦,我還是覺得怪怪的,叫你睿昌好了」苓雰解釋著。
「好喔,都可以。」我聽得渾身舒暢了起來。
「嗨,睿昌苓雰,在等誰阿。」商商和她男友小來了,在人行道停妥了機車名流100,十指緊扣走了過來,也是一派輕鬆甜蜜。
「沒有啦,我們也是剛才到,聊了幾句而已。」我說
「說好了,今天不許聊考試的事情喔,違反的人罰一杯啤酒。」商商聲明在先,我們也樂得呼應。本來就該這樣。
「一齊上去吧,樓下好熱喔!」稍稍健康黝黑的商商她白白嫩嫩的男友已經滿頭大汗了。
「走嚕。」,商商男友走前面,拉著商商的手,苓雰居中我殿後。
門口脫下鞋子,苓雰穿涼鞋,脫下鞋子先進去,商商男友小張也進去了,而我還在解鞋帶,一整天下來怕有腳臭,晚點進去。
「這是靜雯要給你的,你自己找時間看,她說你自己一個人看比較好。」商商突然遞了封信在我低頭時的面前。
有點兒很意外,我順手把信摺疊收到口袋放好。屋裡看到了雲林北港福財嘉義大林名傑苗栗頭份的忠裕,台中沙鹿瑋鵑。九個人擠進這屋子,這時候又嫌小了。我溜進浴室,趕緊把臉洗一洗。襪子脫下來直接丟垃圾桶,腳掌猛搓猛搓的,深怕還有臭魚乾味。全身上下快速清理一下。摸到口袋的那封信,衣服也沒穿,光著身體緩緩地坐在馬桶上,打開信來看。
睿昌你好:
其實,我私下也學喆儀叫你老昌,別介意喔。想了好久,還是覺得這樣最好,今天不是我有意爽約,而是不知道要以什麼身分出現在喆儀的家。
第一天考試離開時,你該不會以為喆儀和我一起了吧!苦笑。是喆儀遠遠看到你和苓雰走在一起,他主動走過來和我邊走邊聊。他告訴我,說他要幫你和苓雰。雖然我不知道你和苓雰的關係,喆儀都開口了,我當然說好阿。事實上我們的關係,並沒有因此有甚麼改變或是進步,我已經習慣不期待了。
苓雰會喜歡上喆儀,這確實讓我有點意外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我直覺地感覺苓雰不是喆儀喜歡的女生,而且,苓雰他的條件……我不會輸她。加上苓雰功課那麼好,我想喆儀會避開的,只是沒料到苓雰會喜歡上喆儀,而且這麼強烈堅持,全然只顧著付出。
不意外的是:喆儀是很有吸引力的人,不只是長得帥而已,他看似壞壞的,卻並不壞。很單純,很直接,加上三分孩子氣。苓雰會喜歡他,或者是疼他,這應該也是能夠理解的。因為我也從小就這麼覺得,小學時候他還幫我和欺負我的人打架。不聊這個了,你和他認識這麼些時間,應該也很清楚。
半年來我多少可以感覺出一些苓雰喆儀有好感的訊息,但是,我並不擔心。我想,考完聯考應該就應該會結束了吧。我只能當局外人,順其自然吧!況且我從來都不是喆儀的甚麼人,我是沒有立場表示意見的。
至於第一天考試我們教室發生的事,應該沒有人跟你說過吧!
苓雰在聯考報名那一天,跑去要求導師造冊報名的時候,一定要把喆儀放在我和苓雰之間。因為她知道,雖然不會連號,但是應該有八成的機會在同一個考場。
然後當她確定我們在同一考場時,她告訴我說,第一節國文喆儀應該還可以,而且她也要了解考場狀況。第二節英文她會自己想辦法幫喆儀。原來她的辦法是假裝月經出血痛苦難當昏倒,還準備了染紅的衛生棉,醒後說要上廁所要吃藥。所以二位監考老師一定會找來試務人員協助她去廁所。她算過,回來教室時假裝要從教室後方走回座位,藉機遞給喆儀選擇題答案字條。全部時間應該不會超過10分鐘。
至於下午第三節歷史,她告訴我,她會先引起老師注意,然後要我同時舉手吸引另一個監考老師過去,假裝是不舒服或是問問題,撿文具,反正做甚麼都可以,她要我自己想辦法。當糾正她的監考老師轉身會講台背對她時,我要設法留住另一位老師。這是個機會,只是時間很短。
我很怕,當時我以為喆儀知道,所以我就答應我會滾落文具舉手,讓老師來幫我揀。但是我說,我只敢做一次。考前當她告訴我的時候,本來我也只是觀望,沒想到昨天第二節英文科,她真的做了。於是下午三民主義開始考的時候,我就看到苓雰先是嚼口香糖,又是說想喝水,又是轉筆桿發出聲音,終於吸引了老師過來制止糾正,苓雰和監考老師爭執說哪裡有這個規定?她要看規定才會服氣。當時確實有引起一些騷動,你們班應該有聽到一些吧!苓雰也抓住機會傳了紙條到喆儀桌上,苓雰也許沒看到,喆儀他當時立刻把紙條吃掉了,應該是要保護苓雰吧,我懂喆儀
後來苓雰應該是被登記為考場違規的樣子,好像今天報紙有登,不知道是不是她。第二天,監考老師覺得有異,整天三節老師專門盯著她看,我看苓雰很沮喪,埋頭寫考卷。看到她這樣,我也真的不知所措。
至於喆儀,他後來跟我說,他事先不知情,也很詫異。所以他英文科提早交卷,就是要等苓雰出考場把紙條還他,他也做了。他跟我說,他也直接告訴苓雰不要這麼做了。
幹傻事,他不領情。至於下午三民主義的事,我看喆儀真的生氣了。我也愣了,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整個過程,我好像一個觀眾,在一旁看得發抖又緊張到想哭又不敢哭。這種不知所措,我像是被拋在邊緣卻又不得離開的觀眾。那時大概是這樣了,我本來掙扎要不要告訴你。終於我還是跟你說了,你很聰明,應該可以找機會安慰苓雰的。幸好一切都過去了。
謝謝你,很高興喆儀有你這麼好的朋友,他常提到你。至於我,如果有機會上大學,也許會展開新生活吧,身邊的人都勸我別太死心眼了。
喆儀最近喜歡衝浪他說有離開陸地人群的感覺,說一個人在海上活動真好。我知道他喜歡陽光型女孩,商商很好奇幾度邀我去福隆逛逛,我也真去過兩三次,海上活動這點我真的沒辦法,喆儀似乎也不歡迎我呆那兒。他還不只一次告訴我,我適合更好的男生。
對我,他一向很直白,我們是一起長大的,小時候大人也常打趣把我們看成一對,就只有這樣,以後應該也只是這樣了。
今天你們好好放鬆好好玩。
如果可以,祝福你和苓雰
靜雯 5:40
看完信,一切都連在一起了。我呆了好一下下。
苓雰說:「都準備好了……」
第二節英文科走廊上由試場人員護送去廁所的人真的是苓雰。而下午三民主義考試引起的騷動也是她。剛才麵攤報紙上登的中山女中考場違規的人應該也是她。所以,第一天考完,苓雰避開哲儀,逕自離開的原因也就自然清楚了。
想起她沒血色的嘴唇
「老昌,你是掉到馬桶去了是嗎?或者是便秘」北港數學小天才福財在外面叫著。
「靠夭喔,我咧洗香香啦!等一下看到我不要撲過來喔!」我什麼時候會講這麼三八的話,八成是小阿儀影響。
收好信,穿好衣服就出來了。屋子裡音樂很大聲,商商和男友小在看新紮師兄續集追劇,瑋鵑也是,名傑也是。看起來大家都快一年沒靠近電視了。坐在沙發上給電視來娛樂一下。
看到餐桌和茶几上散亂著食物,可樂,啤酒,紅酒,滷味,還有溫蒂漢堡的薯條。我胡亂地將衣服塞進背包,找不到位子,就到餐桌上撿了一塊冷掉的Pizza,也不知道是甚麼口味。配了一口啤酒,和著腦中剛才在浴室那封信瞬間灌進來的幾個畫面,竟然有點頭暈。
客廳電視聲音被調大聲的音樂淹沒,那是一部影集,Cover up(中譯:雙面諜)由 Bonnie Tyler (邦妮泰勒)唱的主題曲
Holding out for a Hero 我需要一個英雄
Where have all the good men gone(所有的好男人哪裡去了)
And where are all the gods? (和所有神在都哪裡呢?)
……」
從未有過的超疾速電子鼓催促之下,關於這二天,阿儀的錯愕,靜雯的不知所措。還有苓雰的壓力和選擇?。

你會要我嗎?會,我會

我強力地催動腦子,再喝一口,腦子似乎不堪負荷。嘶吼似的音樂歌詞中似乎讀到一些苓雰的心情。轉頭,她走過來餐桌這邊,步伐平穩卻談不上不輕盈。腳上穿著的是一雙素淨的襪子。踮起腳尖,她打開早餐桌上方的櫥櫃,口中喃喃地說:
「我記得這裡有高腳杯,……找到了。」苓雰拿了兩個杯子下來,開了桌上的紅酒。啵--!
「我幫妳拿,妳不是不喝酒的嗎?」我問著接過酒杯,順道熄了手上的菸。
「你是喝酒的吧,我還記得。」苓雰沒回答,用問題來回答。逕自幫我和她自己倒了半杯紅酒。沒回答我的問題。
「來,乾杯。」苓雰說。看她舉杯和喝酒的樣子,是生手無誤。
「嗯,好。」我自然地喝了一小口。一方面是聽說紅酒很貴,這瓶子上面又是一堆法文一定不便宜。另一面是因為我一直不喜歡紅酒,略微酸酸又口感時而澀澀的,不舒服。或許是因為我沒喝過好紅酒吧,剛才這酒,也酸,也澀,卻是搭上了此時心口的味覺,又剛剛好貼近胸口的心跳。不禁用舌頭在嘴唇又潤了一下,呼氣時還有一股葡萄與酒精的馨香。
怪了!來了台北紅酒和咖啡都變好喝了。
睿昌」玲芬開口了
「嗯,要不要我幫你倒杯水還是紅茶。今天很累吧!」我真的不知道怎麼開始跟女生開啟一場談話,剛才我一定很看起來很驢。
睿昌,你一定還記得昨天我跟你說的那句話,有影響你考試嗎?一定有吧。」她詭異地微笑,有酒意的微笑。
「哪一句?你是說?」我不是在裝哈,而是戰戰兢兢,實在不習慣話題這麼直接觸地達陣。
「還問?你是要一個淑女說兩次嗎?你比你看起來還笨耶。那我現在正式問你,你要老實回答,你會要我嗎?」苓雰似乎有三分慍色地說,但絕不是真正生氣。
「要!」我被窘到牆角了,怯生生地小聲回答。我差點被這問題擊倒。
「說你要我」苓雰舉杯,喝了一小口,不知道她的臉紅是酒意或是她的那句要求。
「我要你,苓雰。」這根本沒有選擇的對話,像是下山失速的列車,來不及反應。我還在猜著下一句會是什麼?
「叫我苓雰不吉利」狀似撒嬌的要求。理性的她,怎麼這會兒又迷信起來了?是打擊太多?
「我昨天的事你聽說了嗎?」問。
「不清楚。怎麼了?」直覺告訴我要這麼說,我不想再給目前的狀況添變數。這也是獵人的反應。
「沒事,不說了,如果你還聽到了我的什麼事,你可以後悔的!」這話好像在寫契約的但書,也像是保險契約的除外責任。
「不會有什麼事會影響我的。」我小聲地說,但是在大聲的音樂聲中,不確定是否有聽到。因為我再看她的時候,她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我幫她蓋上我的一件我的藍格子宅男薄外套。右手掌背又碰到了的手臂,冰涼細緻,一時停了幾秒,手掌背在她無袖的膀子順勢地滑了一下,有想握住暖她的衝動。
但,不行。或是說:沒這個膽。
時間:7:30分
「老,矮額,蓋被子純聊天喔! 」小阿儀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我旁邊。還是一副討打樣子。
「蓋衣服啦,你皮在癢喔!」我揪著喆儀的超窄肩帶的的露乳頭吊軋背心,這傢伙根本賣肉來著。
「我好癢喔,你幫我抓,這裡……」說著右手撩起背心下襬,左手下壓海灘褲頭,露出肚臍和少許體毛,一副猥褻的樣子。
「好啊!順便幫你了結禍根。」我順手抄起來桌上一支奶油刀,做勢要下刀。
「哎呀,刀下留鳥!你知道這一刀下去,會傷了台北多少純情少女的心嗎?」旁邊竄出一個肥仔。
老昌,我跟你介紹,成大仁,他們家開連鎖中醫,專門賣龍虎砰砰丸」小阿儀親切地介紹。
「你好,我叫老昌」我說。
這傢伙天生占人便宜,每個人都都要叫他大仁(人)
「我叫成大仁老昌,老娼?你是住華西街的嗎? 看起來你真的需要龍虎砰砰丸,我算你便宜一點,好朋友,買大送小。」成大仁果然是個嗨咖,成(轉)大人?
「別亂說,老昌是住在流氓很多的雲林啦!但是他不是流氓。他是台灣水牛。」阿儀插話。
「失敬!失敬!流氓老昌大哥饒命,別砍我。」真有他的,天生喜感。
大仁哥到處找東西吃。
阿儀拉我到沙發,那幾個沙發電視四人組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或者是阿儀支開的,我懷疑。
阿儀,剛才商商有給我一封靜雯寫的一封信寫了昨天的事,你現在還生氣吧!」我沒有立場怯生生地問著。
「生氣嗎?我怎會生老昌馬子的氣,昨天的事我在今天早上都拉在馬桶沖掉,不記得了。我腦容量小,裝不下太多東西,哪像你大頭。」阿儀不忘回馬槍損我一句。
「你拐彎笑我大頭齁。你給我記住。」看他不放在心上,我順風搭話玩著
「就是笑你大頭,一個馬子把那麼久,想要又不要的。我的清-風-妹-啊。」又被小阿儀搔首弄姿,擠眉弄眼地酸了。
「是阿,哪像我們衝浪小子儀哥,女朋友用得凶啊!他都吃我家的龍虎砰砰丸,強猛擱有力」大仁搭話走過來。一堆食物上噴了滿滿番茄醬。與其說是食物不如說是廚餘
「你們知道嗎?當年我媽把我搞到國外小留學生,天天番茄醬,我當時很不爽。後來因為太想我,又要我回來。哪知道回臺灣後,竟然喜歡起番茄醬的味道了,很賤對不對! 身邊的不要,離開的才懷念!……。呵呵, 配一口啤酒剛剛好。」 大仁像老阿罵一樣,碎碎念,不知道要停,我們二個也跟著陪笑,看著他吃。
「對了,阿儀你叫我過來說要去北海岸,然後要去福隆看日出,還要玩風浪板玩到脫層皮,什麼時候走啊?」大仁說著。又是一口啤酒。
好傢伙,主人出走,又是預謀的。那我又要去睡台北火車站嗎?不管,今晚我是住定了。
「看你啊,車咧?」小阿儀問。
「我老爸給我開的,這次不是偷開的喔,上個月拿到駕照了。我們先去中泰賓館Kiss辛亥路的Whisky a go go 載人,靜雯去嗎?」大仁轉著手中的鑰匙計畫著。
靜雯不去她怕曬黑。而且,說真的我很怕她媽媽。」小阿儀難得有會怕的人。
「你是怕她把你招去做女婿吧!很可惜,岳母和靜雯看不上我」大仁說。
原來大仁也認得靜雯
「你走不走啊,轉大人」,小阿儀
「走!不走的是小狗。」大仁他又抓了一把已經潮掉了的薯條。
老昌,你自己看著辦喔。床頭櫃第一個抽屜有一打保險套,我不知道你的尺寸,所以幫你買外國人size的,剛才專門幫你買的。不用客氣都給你用。」小阿儀湊過來,招牌的猥褻表情,加上雙手作親親手勢,讓人很想扭他耳朵。應該感謝他的夠義氣嗎?不,登時我有種受辱的感覺,我看起來像乘人之危,會欺暗室的人嗎?旋即想想,有啥氣好生的,看他們的喜感表情,我幹嘛生氣,不值得。
控!一聲,門關了起來,滿屋子煙味,食物和垃圾,好像機槍才掃射過,桌上趴著清風一陣。

敬昨日

,你過來一下好嗎?」不知道什麼時候醒過來了。
苓雰,甚麼事?」我走了過去。
「不可以這麼叫我,重來。」苓雰瞇眼盯著我,認真地說。
我瞬時反應,做勢慢動作倒帶回到剛才的位子,重新走一遍。
,甚麼事?」這招我承認,我是跟小阿儀學的。
笑了。我突然意識到,剛才她叫我
今天才知道書裡面說快樂地像小鳥一樣地飛起來,應該是這種感覺。
「我頭有點兒痛,你幫我找看看有沒有柳橙汁。」,抱怨著下指令。
「喔,好」我趕緊翻冰箱,沒發現。
「我泡杯紅茶好嗎?」說完沒等芬回答,趕緊燒水,泡茶。
「好,謝謝你喔。你好賢慧喔!以後的老婆一定很幸福。」撐著頭,乜斜地看著我在忙呼。沒打算告訴雰,鄉下每年整個夏天都是燒柴火,煮好幾萬公斤的竹筍。
「小心燙。加糖嗎?」不用十五分鐘就搞定,沖好茶包,微糖。奇怪,她怎麼沒問滿屋子的人都哪去了?難道剛才她早醒了,那我們三個剛才說的話……。這尷尬了,我也是受害人啊!
,我猜,我昨天考場的傻事,你應該知道吧,你會知道才是。沒關係,就當作你已經知道好了。」
我愣了一下,也開始相信,別挑戰女生的第六感。
「我,……」我無言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走成今天這樣。我有股衝動想要將這一切在這場考試結束。我寫小抄給喆儀,並不完全是為了他。當然,如果他願意接受也好,但我知道他會生氣的可能性較大。
看起來我會這麼做,應該是對自己的一個清償告解,雖然沒把握結局是甚麼?我對不起靜雯,但是我曾這麼想:喆儀不愛靜雯,而我也只有念書考試這部分還有點價值,要給,就全給完吧。我是不是很傻?如果每個人都做聰明事,那這世界哪來這麼多故事好說。」絮絮叨叨地說,像是醉話,卻是字字清楚。聽完這些話,我突然間游移了起來,我不夠認識。看著端著骨瓷紅茶杯,輕啜紅茶自言自語’
,昨天早上我說願意和你交往,我是急著我的計畫被打亂了,但絕對不是口不擇言,也不是一場交換,你會相信嗎?因為你真的是一個好人?」解釋。
,我相信!」其實,我又變得不相信了。老是給我只有一個選項的選擇題。我會這麼回答是因為束手在她的清風之下,絲毫沒有招架之力。但是心底仍依稀有一股微小的聲音。
苓雰走去窗口,看著新生北路高架橋的車來車往,橘黃街燈剪出她窗邊的側影,比起我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更瘦,現在又加上套在他身上的孤單。
,我不喜歡看電視,我們去頂樓,把剩下這半瓶紅酒喝完好嗎?這裡明天靜雯應該會來收拾。」下旨了。
「好啊!」顯然,這題也是只有一個選項的選擇題。
時間:1986/07/03 23:30
我帶著那瓶紅酒。左手單手在兩個指縫兒夾住了二個高腳杯,披著我的長袖衫。微亂的頭髮披在我那件衣服領子上。我們二個趿了拖鞋拾級而上,樓梯中只有我們倆。
嘎!樓梯燈不知道壞了多久了,一片漆黑,摸到開關,按了也沒用。
「兩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階。階盡樓頂,便得一門,門有一小口,彷彿若有光。便開門,從門出。……,豁然開朗……。 」
嘎—刮!頂樓的鐵門應該很少開,發出鐵鏽旋擦磨聲緩緩。熾麗耀眼的台北天空燈火熠熠。完全看不見我們鄉下的星星,我自然地朝南方用力地望去,大約是七點鐘方向。想起王粲登樓賦 「 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跨出水泥階幾步,直接往地上一坐,背倚著女兒牆;伸出右手拉我坐下,像極了昨天中午她在考場走廊枕著我的左手臂午休睡著一樣。可這會兒,她沒睡著,但有掩飾不了的倦容,而我還是一身僵硬發熱。
「 cheers」我倒了紅酒遞給慢悠悠地淺啜了一口。連轉頭說話都懶,直視著前方。還是沒看我,自顧自地說著話。
,你知道嗎?我這二天好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長。從小到大,就因為我是法官的女兒,家教,言行都要是模範,連裙子的褶痕和領子的弧度,都要符合幾何標準。頭髮的長度,兩腳襪子的高度等高,更是我的招牌標誌。
你一定覺得,我爸媽很嚴吧?剛好相反,他們老勸我,好好去玩,衣服髒了再洗就好。最常說的話是:趕快去睡,別熬夜。可我不能這麼縱容自己,我代表紀律和模範。從小學開始之後,我就再也下不來了。」又喝了一口。
「嗯,你酒量不好,不必喝完。」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就言不及義拉雜地回話。
「可我昨天使壞,把十八年來的扣打(配額),一次用完,我竟然不擔心我爸媽可能會知道:這次我不只是單玩得滿身泥回來而已,我是考場違規被扣分,還上了新聞。」的話語不大清楚,有點黏。
她身上還披著我的衣服。因為是披著的,我移動了一下靠近她,彷彿像是磁性的吸力,此刻我們倆好像都是良導體。我可以碰到她的手臂,冰冰涼涼的,每次都這樣,可這次沒移開,也沒退開。
「嗯,我在聽。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我也喝了一口。
的頭斜靠在我的肩膀,所以矮我半個頭。她沒有移開,但是卻緩緩轉動她臉的角度,由於她頭髮也在我的脖子上,所以我不用轉頭也可以感覺她的動作。
是一雙眼睛,看不出情緒的眼神。杯子裡的酒,輕微晃漾著天空和街燈的光,是手抖或是或是心跳?腦子不斷地搜尋看過的書,連續劇,電影情節,有沒有可以類比模仿的情節可以借用。
「你想過吻我嗎?」一個微笑。這幾個字,我聽得清清楚楚。
我頭一轉,輕易地就靠近她的唇。嗅得到她口鼻散發出來的酒氣混著微微汗酸的體香,我沒法動了!
闔上嘴唇,往的額頭輕輕一碰,碰觸了她額頭汗水微沁。真的不知道要如何碰她的頰,她的唇。完了,比喝高粱酒還暈。不行,我要調息一下。
「此時無聲勝有聲」,白居易琵琶行。他怎沒說這無聲狀態要持續多久。
約莫2-30分鐘,或者更久,感覺到了屋頂的蒸熱降下來,四周住家大樓的燈變少。新生北高架呼嘯而過的車子頻率也降低了。
,我們下樓好嗎?」天氣涼了。
「好啊,可我腳痠,你背我。」剛才不知道在想甚麼?和我在想的事一樣嗎?
我蹲下,背對她,並沒回答。她順勢趴上我的背。兩腳白色的襪子,果然高度一模一樣,而且潔白如雪。
,你鞋子掉了。待會兒我再上來拿。」我自以為貼心地說。
「不用了,我剛才在牆角把紅酒罐兩邊並排放了那兩個高腳杯。好像是宗教儀式,拖鞋也留在那兒了。很邊邊,不會影響人家進出的。」得意地說。
「你這樣是什麼意思,有甚麼用意?」我不解問。
「我也不知道,反正好玩。我們是7月3日半夜上來的,現在已經是7月4日凌晨了!那就說,拖鞋是昨日已去。空酒瓶是敬酒。那就取名字”敬昨日”好了!」在我耳邊小聲地說著,有幾分得意,她兩個小腿懸空踢蹬。
「好,敬昨日。」我應和,讓它去吧。這個我同意,很好的裝置藝術與主題。
一瞬間太多的訊息沖進腦子,我快無法思考,只能任憑直覺帶領。柔軟的胸貼在我後背,她的身體,她的腿夾覆著我的靈魂。此刻的我願意失去自由。我感覺到她的臉側一邊平貼在我背上。是她的呼氣,帶有點溼氣的暖熱,像是熱帶雨林的生命熱力的潮騷。
樓梯靜極,只剩下我的拖鞋聲,梯井回音來回地響著。進了屋裡,果然還是我們二個人,把輕輕地放在沙發,我去浴室洗個臉,盥洗一下。
客廳音響反覆播放著,Culture Club Boy George(喬治男孩)唱的
Love is love,電影神通情人夢主題曲。
Love is love / 愛就是愛
You don't have to touch it to know(你不需要觸摸才能知道)
Love is everywhere that you go (愛,就在你所在的每個地方)
You don't have to touch it to feel(你不需要觸摸才能感覺到)
Love is every second we steal(愛,就在我們偷來的每一)
,沙發不舒服,我要去床上睡覺」在沙發上看見我過來,慵懶地說著。
「是阿,沙發很亂的確不舒服。」我回答。
「抱我過去」雰直舉起雙手。
「嗯」,這不是玩笑吧!在我圳頭坑家中三兄弟,村子不到三十戶,同齡女生不到個,高中念的又是男校,連女生的手都沒碰過。這輩子到現在,就只碰過我媽的手,剛才背著雰已經是極限了。
我終於瞭解什麼呆若木雞,呆若母雞,呆若死雞,呆若木屐。萬千的人生片段跑馬燈閃過。但是,我不能裝作土包子,自然無畏地走過去。我知道這是公主抱,也叫新娘抱,雜誌上見過。
,謝謝你」手環著我的脖子,卻睜著眼睛,眉眼一絲笑意直直地看著我。不像是浪漫的那一種眼神。
參不透,我還是那麼笨,一個晚上實在是沒法進化多少。
我讓的身體和我身體保持大概一個拳頭寬的距離。一個調轉身姿,臉面對我的左胸,是我心臟的位置。半長的頭髮在我左臂撒下。又是那個剛才的髮味,已經有三分熟悉,這氣味我已經收藏起來打印在心口了。把她放到阿儀的床上,我站在床邊,看著發呆。閉著眼睛側睡。
我心底咋疑,芬知道是在阿儀的房子,阿儀的床,她閉著眼睛,他是要把我當作是阿儀? 或者,她是覺得虧欠?或者,反正這不會是真的。
該死,怎麼腦子又出現阿儀出門咬我耳朵說床頭有保險套……。那隻死猴子,那賊樣。
客廳的音樂跳轉到這是REO Speedwagon的"Can't Fight This Feeling",(我無法再抗拒這份情感)這首歌,阿儀曾經告訴我,他用他的最新型Aiwa j8連續播放到帶子壞掉!
「…………
Can't Fight This Feeling (無法克制這份情感)
And I can't fight this feeling anymore (我再也無法克制這份情感)
I've forgotten what I started fighting for(我已忘記自己是在抗拒什麼)
It's time to bring this ship into the shore(該是讓船靠岸的時候了)
And throw away the oars, forever(把槳拋開,永永遠遠)
………」
帶有回音似的歌聲,有旋繞的感覺,細細悠悠不絕如縷,迴盪在整個房間。
似乎感覺到我在床邊站了許久。
「你睡那邊,我習慣睡右邊」她拉我的手。。
我全身僵硬的躺上去!是的,還沒睡著前一直都這麼僵硬。則是背對著我,我盯著她身體的曲線,小腿微曲,把我的外套墊在臂彎。這是人間絕美。呼吸的微節奏在她胸口起伏,……而我竟也不爭氣的睡著了,連夢都沒有。因為前一天早上我是5點起床,快22個小時了,真的累了。
彷彿中,我好似看到在床邊盯著我看。人生總是會留下許多疑問,有些至死都不得解答。
我是在Boy George(喬治男孩)Love is love歌聲中醒來。徹夜不眠的放歌。
顯然,起床也走了,襯衫疊好在床頭還我。 阿儀和痞子大仁也沒回來。我意識到,整個晚上都在恍惚中,醒不了也睡不好。全身僵硬了一整晚。痠痛得要死。本來想留個話給小阿儀,後來想想算了!寫什麼?謝謝嗎?正要開門離開,門口卻有一股力量往內推!
靜雯,是妳!」靜雯沒卸妝,手上提了熟悉的手工三明治,想她應該也是一夜沒睡。
老昌,不,阿昌,抱歉。私下他們都這麼叫你 ,我改不了。」靜雯一臉尷尬。
我則是廢廢地笑著。
「很親切阿,習慣了,沒關係。」我繼續說。
喆儀不在吧?」靜雯問。
「哦,他不在,昨天和朋友去夜遊了,聽說可能會去福隆吧!」沒有問題。這是事實,所以說的很自在。
「是和苓雰嗎?」靜雯苓雰會來。
「沒有耶! 苓雰沒去。」我繼續無意識地答著。
「所以老-阿昌!你也知道苓雰早已喜歡阿儀了吧。可是你不是也喜歡苓雰嗎?」靜雯冷靜直白地問。
「喔!」我認敗了,原來這許多日子以來,我好像赤裸裸地在一群人面前。本還想畫蛇添足地安慰她:阿儀不會喜歡苓雰的。
「抱歉,我問得太多了!原本我以為苓雰可能不會來了,畢竟經過前天那件事,我們都很尷尬。我不能當觀眾但是這裡卻沒有我的角色。我感覺苓雰好像失控了,這個不討好的忙,她卻固執地去做。那好像已經不是喜歡一個人會做的事。」靜雯繼續說著。
「我也這麼覺得。不過小阿儀昨天已經說清楚他早把這事給忘了。」我說。
「也是啦,他就是這麼貼心的人」靜雯眼中有光。但沒說小阿儀不會跟朋友的馬子記仇的這一句話。
商商沒和妳過來?」為了打破沉寂,隨意問了一下。
商商喔!她說考得不好,想一個人搭火車到海邊靜靜。」
「是這樣喔,那我該走了。今天就回雲林。妳忙喔!」我說,真被苓雰說中,靜雯好像來收拾的。我怎麼感覺靜雯和小阿儀好像是姊弟關係。
「這麼快,不多玩幾天嗎?」靜雯覺得意外,問。
「還真的不知道從何玩起,如果有緣,也許有一天我會在台北讀書工作也說不定。」我隨意說說。
喆儀知道你今天要回家嗎?」靜雯問。
「知道,以前我跟他說過,他還說我發神經,回家搞得跟逃難一樣。」我苦笑。
「歡迎有機會到雲林玩,我可以帶你們鄉下走走,摘摘水果。」我是真心邀請。不過,還真怕有一天他們真的來。這窮鄉僻壤,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辦。時到時擔當吧。
「說不定可以喔,雲林我只在地圖上看過。完全沒有概念。我想喆儀也是吧!先謝謝嚕!」靜雯笑了。不會吧,應該是應酬話而已吧。還有,為什麼女生笑起來都這麼好看?沒想到,我的台北最後一天竟然是跟靜雯道別,老天爺總是出人意表。
腦海閃過一個念頭,苓雰沒留話給我。喆儀大仁應該正在藍天碧海沙灘中吧。
因為還要回新莊搬行李,坐上指南1,當做最後巡禮。鐘擺式的日子即將告終。可一路上,照眼的城市,白天的台北,我仍然陌生。
跨過淡水河,就這一衣帶水,竟恍如隔世,感覺回坑的路啟程了。這年來一切的一切,像南柯一夢般地不真實。人生跑馬燈又在腦海迴旋。我已經和我自己說好,回鄉一下車,就像是闔上以前老電視的螢幕拉門,關閉。車行出林口疾駛過桃園,再過去就是新竹了,新竹人。那麼她就是住在這個城的某一個地方嚕!
地方會因為人的經驗而有了感情。台北新竹?
人生很多的煩惱與不安就常是因為未來無法預期,而也就是這個無法預期總在前方逗引著人們想一探究竟。

應該ㄟ屌

回了坑裡面的坑,繼續著去年的山上來田裡去,火爐烤人肉,正午柏油稻埕上曬人乾的日子。就像是把日子重播,全然無須適應手中握起筍刀就俐落地上手了。爸媽的異常勤苦是我童年以來的陰影,他們時而發生的激烈爭執泰半是為了那三五塊錢的開支。不是他/她們對我不好,反而就因為他們對我太好。只要是關於學習的開支,他們從來沒有第二句話,連詢問懷疑的語氣都沒有。我只會更加自責,一天比一天沉重。
這一年的補習根本就是鬼迷心竅,人牽毋行,鬼牽著矻矻行;也或許是青春期的騷動,我自己也說不上來。
久沒操持農事,身上總是非淤即傷。卻是熟悉的感覺。知道的人應該不多,那剝開筍殼看著完全潔白的竹筍,長時間握下來,手掌心指頭都會有一層寶藍到灰藍色的色彩沾上,幾個鐘頭內洗不掉,剝麻竹筍的人都知道。是一種憂鬱的藍。我發現如果指頭割傷流血流往掌心的腥紅,搭配近似寶藍的顏色,有重油彩抽象畫的感覺,如果傷口大流的血夠多,移轉手掌上下左右方向還可以利用重力在手掌跑出想要的圖形。不敢讓媽知道,這是我總不喜戴手套工作的原因之一。
該來的還是來了。郵差大概都在正午十二點左右來,如果有掛號還會嗶嗶二聲。
「我會屌(台語)啊!阿無過成績沒真高。可能是國立參私立之間。」成績雖然不上不下,既然有機會上大學當然要第一時間跟爸媽報告。
「ㄟ屌就好,安捏就沒白讀ㄟ阿。要讀甚麼,阮阿沒讀冊,問我,我嘛毋知。你家己決定就好」。爸媽正在切著青白分明的竹筍。剁-剁-剁的聲音。語氣聽不出情緒。直到下午去雜貨店,被老闆阿伯問到我是不是考上大學了,我才知道,爸爸已經來雜貨店放送過了,還請那些在店鋪完雜胡仔和象棋自摸的厝邊喝了幾罐米酒加保力達,還有鹽酥土豆。
腦海中閃過考試那兩天的插曲,雖然我不是主角,卻也攪和熱鬧地胡白一場。這分數彷彿是懲罰,當然也沒有不埋單的理由。滿心以為已經和那個城市斷捨離,斷得清楚的這些日子以來。一封成績單還是輕易地把我打回了那個曾經的城市。記憶的裂縫像極了明明看似層層密封的酸筍桶子,酸味仍然不擇處地滲出。
祈願天聽
此刻是在台北或是在新竹?她考得好嗎?發生這麼多事,能好嗎?小阿儀大概曬得跟黑咖啡一樣了吧!光想就讓人發噱。那是他該在的地方。理不出一個頭緒,想不出一個下一步。第三天,門口幾封廣告單之中,有一封信,很清晰,大刀闊斧很男子漢的字,是。我從幾封信件中抽出之後,趕緊拿到房間桌子抽屜,直挺挺地讓它躺著。整個下午腦子都是信封上的字。直到日間工作收了工。晚上十點多靜靜躺在床上,把信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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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天不見,想你回到雲林應該是更加自在了,我看你在台北雖然嘴上不說,可是看你和台北似乎一直合不來。
我實在不習慣拐彎抹角,你考得怎樣?我考得很差,這是我自作自受,怨不得誰。算算大概只能上東吳吧,那還要有點運氣才行。你應該會好些吧?想到那天我一直盧你就覺得對不起你。
喆儀聽說還是一樣,不過應該不會再考了。現在他應該正忙著在跟他媽媽拔河,他媽媽要他當完兵出國唸大學。可我知道,他只想要他的海灘人生,除了海還是海的人生。這是我從靜雯那聽來的。靜雯可能會吊車尾上大學,但是她只想留在台北,現在正在操心。聽說她還是會抽空去福隆看你那個小阿儀
我有回去新竹呆了二天,還是回台北住親戚家。抽了空,幾度去台大校園走走。長考了幾天,我做了個重大的決定。我跟你說,我打算去考夜大聯招,後來又打電話給以前補習班的那個導師,我也看了歷屆試題,我覺得我可以。我還是想去台大,你可以給我祝福嗎?這裡有我影印下來的准考證三份。如果可以,幫我找幾座廟,這次我真的需要些好運了。而且這次我不打算繳交志願卡了。
對了,不要去孔廟喔,孔子他一生仕途不順,他都自顧不暇了,不吵他老人家了。找一般神明城隍,文殊菩薩文昌帝君文曲星君都好。如果沒空,也沒關係,給我祝福加油就好。
PS 我暫時不寫信給你,你要等我考完喔。
苓 雰 *月*日
的執著雖然可以想像;但是,當她把堅決脫口而出,我還是不禁敬佩又為她擔心。我連說出我的願望都不敢。又和靜雯有得聊了? 重修舊好?或者,她們都同意:她們不是小阿儀的菜。既然不是敵人,那麼就可以是朋友了。
有時真懷疑,小阿儀好像都沒有女性好朋友,會不會需要男朋友……?想太多了。小阿儀會出國嗎?有錢人出國念大學好像都很正常,外國有聯考嗎?不會說英語怎麼辦?人家我到台北補習,就好像出國了,出了雲林國。
信末要我等她考完,要等她考完做什麼?
至於祈禱祝福,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想起屋後半山腰上有座胸口高的土地公廟。雖然早晚都有人燃香,還是敵不住青苔漫上石板階梯以及祠前祠後的砌石墻,看起來極饒古意。這福德祠是山村的信仰中心。橋左岸客家村人叫做”伯(ㄅㄚ˙)公”至於橋右岸大多信奉基督教長老會,那個家庭禮拜堂,我只有每年領聖誕禮物的時候才會去。
這次也沒去求上帝耶穌,我當時連天主教基督教都分不清楚,真的不知道如何祈禱。我只跟土地公苓雰要考試的事,我不知道土地公認識苓雰嗎?還有,祂能幫上苓雰甚麼忙?如果他幫忙,這樣對其他人公平嗎?奇怪的是,堅毅用功如她,怎還信神呢。或者是她已經沒有退路。興許,她要把每個可能做足,背水一戰。我直到這個年紀,一直是很鐵齒的,不信神。但是有時候還是會怕黑怕鬼。
此刻跟我說的話,是超越信仰的力量的。而後我又騎了30多分鐘的腳踏車去了斗六梅林湖山岩(寺),拜了觀世音菩薩。我不知道怎麼拜菩薩,只會直白地說:觀世音菩薩,我平常也沒很虔誠地來拜您,請原諒我現在有事情才來找您。今天我有一個好朋友,叫做陳苓雰,她要考今年的大學夜間部聯招,她的准考證編號是:*********。准考證我放在桌頂,請菩薩幫助她,讓她能考好,考上台大法律系。如果她考上。我會再回來燒香給您報告好消息,還願捐香油錢。
桌上是她的准考證,菩薩可以看清楚一些。
弟子 睿昌敬上
心底還是怪怪的,考上再還願捐香油?這有點兒期約賄賂的味道;神明有神通,考上還需要我告訴她嗎?
等了幾天,爸爸要載家裡豐收的瓠瓜,要去趟西螺果菜市場。從古坑到西螺大概要開農用搬運車花一個小時左右,早上3點就要出發。這次我主動說要一起去。賣完瓜後,和爸爸到市場旁邊西螺市場早市吃肉羹麵當早餐。回程,經過中山國小旁邊的振文書院,裡面奉祀文昌帝君。我查過資料的。我要爸爸停一下車子,我要幫朋友去拜拜,爸也沒說什麼。
這次我刻意跳過孔子。留下文昌帝君,倉頡魁星爺侍讀童子。虔誠地奉上准考證,一樣地祈禱,只把說給觀世音菩薩的話改成給文昌帝君應該就功德圓滿了。
我想起忘了做一件事,就是再看一次的清湯掛麵髮型照片,留一張有他照片的准考證影印本在身上。

龍門之後

選填志願,由於親族也沒有人唸大學。我只知道國文英文歷史地理公民基礎學科的科系,鄉下孩子哪敢唸法政商管學群。於是,選了超過高標最多的中文系,連續12所大學,連政戰中文都填了。……然後,然後就收工了。
繼續讓肢體勞動,可以少些煩惱。全心幹著山林和田地的活,對於上不上大學完全沒有期待,做工也不錯啊,又何必一定要念大學。現在,可以肯定是念中文系,只差不知道是哪一所大學而已。
砍竹子,切竹筍,做筍乾。田裡種柳丁,甘蔗,拔花生,蕎頭。好像是為了花爸媽這麼多錢而內疚! 一天做十幾個小時,搬運成千上萬公斤的農產品。整天光著上身光著腳只一條內褲般短褲,像個野人。極端肢體勞動真的可以忘記很多事。眼看著放榜日期接近,心中也難免興起一種對揭曉的期待。
又收到雰的信,來信中不意外地得知她這是背水一戰,苦行僧式的讀書,往死裡讀,希望能置之死地而後生,日夜都已顛倒。如果是我,置之死地大概只會看到雜草叢生。我是在哪裡跌到,就在哪裡躺好的個性。苓雰這種決心不是我這種人能做到的。
又來信
「……靜雯商商一起來拜託我能不能傳答案給她們。她們都想留在台北,只好拜託。因為夜大聯招監考應該比較不會這麼肅殺,畢竟也不是社會關注焦點,聯報上的新聞也很少。報名序號只是是單雙號間隔而已,應該會同考場的。我當時的回覆是,要看當時狀況嚕!其實靜雯應該知道,我這麼說就是願意的。我的性格,不難了解,很好被掌握。這也算是性格決定命運嗎? ……」可以想見無奈但是仍堅毅的
據她後來說,當天她真的又傳了答案給靜雯,總共有三科,也是三個人聲東擊西。
可是沒想到靜雯第三次的歷史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就沒有再轉傳給詩商商了。
「……當時我們忙著舉手,製造狀況,直到老師好像也覺得有異。比較頻繁來回走動,但還是有空檔,但靜雯後來解釋說她怕,她不知道要怎麼辦,她一想到萬一,萬一被抓就什麼都沒了。」說後來靜雯要她原諒。
「當時只是看著著靜雯自顧自地解釋,……幾分鐘都沒說話。靜雯她沒欠我什麼,是我欠她較多。至於這些像是告解般的話我要她自己去跟商商說吧!我沒關係,真的。……」信中這麼說。
本來也認為她會和靜雯大吵一架的。沒想到,冷靜過後,竟然有種解脫的痛快,靜雯給我一個了斷的好理由。苓雰好似不計較了! 或者,是因為她自己評估考得很好,她應該能去唸台大法律了。或許是讓喜悅的期待蓋過憤怒,不滿。
放榜
不意外地錄取東海大學中文系,在報紙榜單上找自己名字,那種的感覺還真是奇妙。我的生命一向沒有太多計畫。既然錄取,嗯,準備開始小公雞一般的新鮮人生活了。
1986那年九月,韋恩颱風橫掃台灣,圳頭坑附近山頭和我上成功嶺的頭皮一樣,理了個精光。成功嶺訓末,小行軍到東海大學,那畫面簡直是一場浩劫。直到大學開學勞作那幾天,搬了好幾天的斷枝殘幹。可是我好喜歡,因為那山那樹有家鄉的感覺。
八九月陸續和有信件往來!就是聊聊日常。我不敢開口示愛。因為有太多的可是,至少我是這麼想的。
九月初來信,她高興異常,她終於上了台大法律。這次她卻同時自然地說她也看見靜雯上了中興大學台北法商,商商則上了輔仁大學。兩人都如願地留在台北了。
其實,我在這封信中最關心的訊息是這次他沒提到小阿儀

聖誕舞會

第一次的大學聖誕舞會,東海又是基督教學校。號稱全國最美麗浪漫的聖誕舞會。是跟我先提起的,她來信說東海大學的舞會是全國知名的校園舞會。配上建築師貝聿銘的合掌祈禱的路思義教堂的聖誕活動,好像很漂亮。她沒來過,不知道有沒有人要約。這下我乖巧了,我回信給還畫了一個紳士下腰的邀請動作。正式邀了,問她願不願意接受邀請。這才算第一次的約會吧!我不敢想,我竟然開口第一次約了女生,而且還是舞會。
完了,我不會跳舞!我還在想:她太常說功課很忙,又是夜間部,白天又要旁聽,也許屆時她可能沒法來吧。
後來她堅定的說:一定到。的承諾比印章還可靠。那場聯考讓我信。不,是兩場,
1986年12月23日,星期二。
傍晚教堂後方22號公車東海終站。直接搭公車來了東海在教堂站下車。算算時間,她應該是下午2-3點就從台北出發了。信中她堅持不要我去台中車站接她,說我上課要緊,而且她也沒把握幾點到。
「那座教堂真的像是雙手合掌向天祈禱的樣子,那牆面跟傳說的一樣,但是親自看到更真實。」開心地說著看著。
我們坐在教堂前,靜了好一會兒!望教堂前方看過去台中市,天空還沒全暗,只微微起風。但是聖誕燈火陸陸續續地亮了起來,幫我歡迎的到來。
望著的招牌水洗淺藍牛仔褲。
「糟糕!我忘了跟妳講,學校規定舞會女生要穿裙子,男生要打領帶。怎麼辦?班上女生我都不熟,沒法幫你借。」我略顯慌張地說著!
「我是衝著你約我才來的哦!,若要裙子,後門不是有個東海別墅夜市?帶我去買一件就好了呀。再說,我不會跳舞也不喜歡跳舞,」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尷尬地笑著說。,笑起來好好看。
「那好,我也不會跳」這時我鬆了口氣。我想是的慧黠搬了張梯子給我下。我也只能順風駛船。只是心底為了這次的落漆而懊惱不已。
「那,有人家要請吃飯嗎?我好餓。」說著我正亂了套的腦筋。
「請啊!我們東海別墅吃飯。回程再到體育館舞會場走走,當作來過了。」趕忙提議,聊勝於無。
「悉聽尊便,主人請。」一路斜坡往上,中間小徑穿過一大片相思樹林,幽幽深深地。
東海真的適合你們文學院的學生。」苓雰似有所感。
12月的東海白天晚上都有點兒風,往東海別墅的小徑在圖書館後方貼著坡面蜿蜒向上,相思樹林子裡面稀疏的橘黃路燈隨著風擺枝枒上下往復掩映。
相思樹,很特別的樹,遠看它是由團團的樹葉團組成,細看卻是如柳葉般的葉子聚組而成鉅量的形構。那些葉子其實是葉柄特化而來的。不同於垂柳如眼,惜弱於灞橋煙堤。相思樹滿布在台灣中低海拔的每個地方,如單眼皮筋強骨健的苦力辛勤於長不出奇蹟的貧瘠,像山上的爸媽。它的枝幹是煮竹筍和做木炭最好的材料。
它的名字-相思,美了這樹,這林子。
「嗯!」我正看著地上我和的影子在後方燈光照射下,一起並肩上坡走著。
正待穿過旋轉門時,我和竟然一人一邊,卡住了。我們相視而笑,急忙又互換,可又卡住了; 像偶像劇一樣。
「這邊,跟我走。」這下,我伸手抓住的手,這次是真真實實地握住了。出了旋轉門,我又放開的手,臉皮薄怕遇見同學。果不其然,遇上了直屬麗卿學姊,和秀君學婆。
睿昌,你朋友喔?」麗卿學姐問。她眼神一個機靈,一抹不懷好意的淺笑。
「我,ㄟ,是的。」我是窘了,因為我聽不清楚是你/女朋友喔?一時答不出來,只好支吾其詞。
到二弄芷園吃飯,同學莫呆宗義在這兒打工跑堂。兩人一看我進來,相視而笑,一旁指指點點,這飯吃得有點不自在。然後又去何媽媽那兒吃水果冰。說如果一人一碗,二個人應該吃不完,我們二個吃一碗也比較省錢。
「你不是說你在打工?算鐘點的。」認真地說。
「是阿,還好啦!沒差的」我乾吃著晶亮的鑽石冰,留洋香瓜和西瓜葡萄給
低頭的,抬眼看了我幾眼。幾度交接,我的眼神不知道要放那兒。飯後,和挨著一起下到校園。我走她左邊擋風,順道繞道體育館看著光閃閃的體育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舞曲。說她不喜歡這麼吵。晚上九點左右,一起到教堂右前方的老相思樹下草皮,那兒人少。快十點了,說她約了一個補習班認識,唸東海外文系的另個閨密,今天晚上打算就窩女宿。
,女宿有門禁,就在前面不遠,我送你過去」貼心地站起來,伸手拉起
往下方1-200公尺遠的鳳凰樹林子的女宿大門走著。這次拉起身的手就沒有再放開了!也託這夜色壯我三分膽。一路無聲。的手細又冰涼,直到女宿前,遇上幾位同學,”嗨,美玲楊棠小貓玉瓊”,打了聲招呼的同時輕握的手就順勢放開了。
在女宿前細瘦的鳳凰木林間,也是瘦瘦的的身影竟然和樹影相融。
,明天不要來送我,我自己回台北。我應該會很早,因為明天早上有民概。早上十點的課。我會再寫信給你喔。同學在那邊,我過去了喔!」
遠處舞會聲音好像是Wham合唱團George Michael / Andrew Ridgeley 的輕快舞曲,
Wake me up before you go-go 離開前請叫醒我
You put the boom-boom into my heart(妳讓我的心蹦蹦的跳)
You send my soul sky high when your loving starts(當你發動愛情攻勢時,我的魂飛上了天)
Jitterbug into my brain(吉特巴舞鑽進我腦裡)
Goes a bang-bang-bang 'till my feet do the same(我的雙腳隨著"砰砰砰的節奏跳起舞來)
……
But I should've been with you instead(但我應該和你在一起才對)
…… 」

洞洞館/遲到的初吻

1987大一下學期開學第二週,天氣仍然停留在農曆的春涼二月。3月5日禮拜四,是生日,記得是在她的大學報名表上看到的。
愉快的經驗很容易記得,腦子自然會找個位置放好的。
農曆年前給寫信說她生日那天,去台北看她請她吃飯。說不上來為什麼,總這麼覺得除了我的生日之外,身邊每個人的生日都很重要。走出坑外的世界慢慢確認,幫人家過生日更是取悅人的好方法。這無關現實,只是喜歡看到人家因我而歡喜,就這樣,單純的很。
「好阿,不過如果你忙,或是有事沒法來沒關係的。畢竟那天好像不是周末日,我們都要上課。」諒解地說。
自己不喜歡儀式,生日,紀念日,典禮一類的事。因為這會讓羞赧的我被圈在聚光燈之下而無處可逃,好像是一隻落在光滑水桶的老鼠一般無助。像是社交恐懼一類的感覺。書上說,給對方儀式是重視對方的好方法。
一大早我搭著市公車22號到台中火車站轉車。買的是復興號火車,曠的是教授的國學導讀和跨科系的大一英文課。
後來聽班長化工系泰國僑生David說,當他跟來自紐約的金髮辣妹老師,24歲的Miss Shelburne說我去台北幫女朋友過生日,老師一聽好開心,還說要幫我加分,只要回來用英文分享一下這趟Birthday party就可以。
但是我的國學導讀就玩完了,遇上平常不點名的老師突然點名,我卻缺席。老師曾說過,沒有比讀書上課更重要的事,缺席就是不自愛。還好我沒跟同學說我去幫女生過生日,不然恐怕會落得一個「好色不好德」的登徒子稱號。所幸回來有跟老師補請假才平息了老師怒氣,也幸虧助教素華姐的幫助解圍。
昨天下午沒課,專程到龍心百貨買的一小盒,內中一對內含了甜酒的情人巧克力,平穩地在背包裡,心型塑膠盒綁上了絲絨藍紫色金邊緞帶。六百塊錢兩顆巧克力,我可以吃多少天的自助餐了!
奇怪的是,心底卻沒有高張期待的興奮感。反倒是一切都像是愛情小說中應該做的事!有禮物盒可以拆,精美緞帶,有心型巧克力,內中有酒,有了儀式需要的種種要素。
汽…喀隆…喀隆…喀隆,火車一路咀嚼啃嚙著一路向北的鐵枝路,過了台中以後的這一段,好似上一輩子搭過的感覺。為此,還是習慣地坐在車廂之間階梯地板發呆,喜歡畫片般向後急馳的畫面,以及疾風狂掃面頰的感覺。
的生日是週四,本打算約她週四晚上,但是說晚上有重要的課,她不想缺課。那就改約中午好了,到了北車忠孝西路人潮有著最陌生的熟悉,那年沒追上腳步輕盈的,曾經我在大廳右邊過了一夜,沒有人知曉。
時間還早,選擇了用走的,沿著忠孝東路直到新生南北路高架橋右轉。餘光睨見新生北旁米黃外牆的老公寓,四樓是去年7月3日晚上和獨處一夜的地方。那對酒杯和空的紅酒瓶,那個”敬昨日”,以及一雙的紅色室內拖鞋,應該都不在頂樓了吧!我想若有人看到,也許會當成某種邪教儀式吧。但,我卻不想上去看。回憶總是比現實美好,就讓它繼續活在在記憶中。
如果,當時,我吻了她,……?
走在新生南路上,回想起感覺種種,那些的難過和苦悶,她的焦灼以及想像她做下傳小抄決定時的激越慷慨,那才是我喜歡她的理由,是嗎?喜歡,和愛是甚麼關係?疼惜,不是愛情的一部分嗎?或者疼惜可以貯釀成愛情。
信步沒走多久,看見左前方的大安分局 。是的,新生補習班快到了。可我直接轉入右邊的連雲小公園,想去看看賣麵的福建老老伯。雨棚蓋著,看來沒開店的樣子。會不會老人太老了……不猜了。
連雲公園裡面有一株應該是新種的桃花,因為旁邊三枝竹竿撐持著,三兩枝稀疏枝上開了十朵不到的桃花。想起文學概論老師說的「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只是開老了的桃花幾乎被早發的嫩葉淹沒了。路邊一家咖啡店,播放著老歌:
The CarpentersYesterday Once More:
……
It was songs of love that I would sing to then(那是我當時唱的情歌)
And I’d memorize each word(我還記得每一句歌詞)
Those old melodies(那些古老的旋律)
Still sound so good to me(聽起來依然甜美)
As they melt the years away(把歲月都融化了)
…… 」
彳亍前行, 信義路溫蒂漢堡二樓是第一次和吃飯的地方。那一次絕不能算是約會,到現在我心底還是很堅持的。溫蒂的招牌是一個雙辮雀斑妹妹,臉上也有溫蒂的雀斑,只是沒那麼多。對了,也不紮辮子。
國際學舍小美冰淇淋還是沒什麼改變。附近建華新村、岳廬新村馬路邊的宵夜聽說是台北夜貓子的大熱門,只是無緣嚐嚐。沿著金華女中前進。
台大不遠了!古老安實是台大校門給我的感覺。信步去了法學院四處張望。如果有課,應該現在應該是第四節了!因為是旁聽的,所以課表裡面也看不到。算了,再逛逛,反正距離12:30約定時間還沒到。轉過走廊竟然覷見了在一間教室旁聽,我認得她背影。從半掩的後門看見
望著勤讀的身影。
突然,我心底升起一個局外人的感覺!還是去校門口吧!摸摸背包的巧克力,還在。生怕天熱會融了巧克力。
「嗨!妳來多久了,抱歉我剛在旁聽。」一身輕鬆。就是身後背包對她而言似乎太重了。我順手接過她的背包,重量一沉。
「我的媽呀!這麼重。」我訝異一叫。
「我是你的,不是妳的媽。」第一次說笑話。我發誓,雰說笑話的樣子好可愛,可以融化所有東西的那種。
“我是你的”,這三個字帶有點兒甜甜的粉紅色。但是我不懂回應。我有了?屬於我?甚麼時候的事?不知道怎樣回應。我覺得我只是個信徒而已。
「等到妳就好,妳有說過你在聽課,我知道的。剛好有機會把新生南路右邊這頭的街路走走,因為補習的那一年,我總是晚上放學就匆匆左轉,往新莊三重。至於台大這邊雖然是近在咫尺,卻遠似天涯,像另一個世界一般。
,我還看到,我們第一次聊天的溫蒂漢堡喔。」
溫-蒂-漢-堡,你還記得?」故意拉長語調。
「怎麼了!難道你忘了?你約了一個南部來的楞小子吃飯」我問
「沒有啦!那次真的好像純聊天啦!靜雯想了解小阿儀近況,也想知道你是不是雲林來的流氓。她說是小阿儀的媽媽託她的,靜雯只好來拜託我,而我也對你們倆傢伙有點兒好奇。對不起,感覺不好喔。」終於揭密了,工具人一枚。
「我看你是只對小阿儀好奇吧!」我酸了一下。
「吃醋了喔!我聞到酸味了。」調皮地說。
「妳只說對了一半,我對小阿儀永遠不會吃醋。」我是說真的,沒有醋,檸檬也沒有。這種感覺不需要做什麼解釋的,相信會懂得。我也很高興我們可以自然地談起這些不陳年的往事。不用迂迴也沒有芥蒂。
一起去龐德羅莎,這也是我省了好一段時間的打工費加上壓歲錢。我覺得我可以。因為過年前賣了筍乾和柳丁,家裡有寬鬆幾分。雖然我知道也不愛我多花錢。等餐的時候,我從背包拿出那一盒貴森森,漂釀釀的巧克力,還仔細地把緞帶尖拉直。
「哎呀,這是甚麼?你該不會學人家送巧克力吧。」驚奇,微瞋的驚喜
,祝妳生日快樂!我不知道要送妳什麼?難不成送妳筆記本嗎? 」我傻傻問。
「筆記本好啊!是你送的都好,我一想到你專程蹺課從台中來,又要你花錢存錢。你知道嗎?我想到你打工,一定會影響你念書。這樣我會內疚的。」真誠地說。
「所以,你不喜歡喔!對不起。」我也一愣。
「沒有啦,我是說你笨,我不是那種女生,你應該知道阿。我真的很喜歡也很感動,只是捨不得你。我真的很喜歡沒有不喜歡。」及時意識到好似說錯話,趕忙補救。
「喜歡就好,我沒關係。我喜歡人家因為我而幸福滿足,做什麼我都願意。」我是說真的。
「那我要看到你吃掉其中一個,剩一個我帶回去,晚上專心吃,才能把味道牢牢地記起來。」也認真地說著。餐後堅持看著我把值300元,大概十頓助餐的巧克力吃下去。好吃,也好貴。
「我帶你學校走走」自告奮勇地當起導遊。
「好啊,還沒真正逛過台大」我回答著。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會在意這些東西的,不許你再送我貴重禮物。」路上,還是不忘提起,唸一唸我的禮物。
「我就笨咩,挑個禮物都不會。我知道了,以後送筆記本就可以了。」我玩笑一下。
「承認自己笨就好,姐姐我告訴你,你就要聽話哦!」教訓起我來了。
對了,大我五個月又十一天。
「是的,姥姥。」我也回了一句。
「怎麼了,嫌我老,我真的有那麼老啦!老爹。」也不甘示弱。
「沒有,你是青春美少女。」我試圖不搞砸,不踩地雷。
走著,走著,我下意識地伸手,芬也伸過手來牽我的手。於是兩隻手中途遇上了。
「妳瘦了,都是骨頭。」真的,一直都是這樣。
「我有胖過嗎?不是一直這樣嗎?人家我可是骨感美少女。」邊走邊說。一連串問號,問得我沒有招架之力。但是,剛才那餐那生日餐,卻吃得像老友重逢。
路上
靜靜地看著聽著興高釆烈地跟我說著她喜歡的課,以及描繪著未來國考的種種準備,讀書會的啟動。我保持欣賞,靜靜聆聽。
,晚上有堂法學緒論,你想聽聽看嗎?」突然提了個建議。
「我,我沒有這個慧根吧!而且我跟你說過我今天就得下台中。」我還是提了下午預定的行程。
「我知道阿,我以為你會為我更改行程的說。」說。
,妳不可以再撒嬌了,不然我會棄守陣地的。我心底矛盾掙扎。
,你那麼珍惜在台大上課,當你爸爸的學妹,這麼認真上課。下午妳留了這三四個鐘頭和我一起,我就很開心了。喜歡看到妳開心,我喜歡妳和妳的一切,知道嗎?骨感美少女。」我又認真了一次。
「是的,老爹,遵命。」說著,改用兩手抓住我的左手臂前後搖擺。乾脆當起小女兒。繼續走著。
「看到妳這麼開心,我心情都跟著飛起來了」我說。
「欸,說話別的像我老爸喔!」也說。
「好啦,乖女兒」我說著。
我把臉頰貼過去,愣了一下,側了臉,貼過來。
「這裡人多,先這樣哦!不可以生氣喔!」小聲地說。
生氣,生甚麼氣。喔,以為我想親她。我是想親她嗎?我也不知道,只是自然的被吸引過去的前傾反應。
「想去醉月湖嗎?我帶你去。」
「中午遊湖氣氛不對,也遇不上女鬼。沒關係,妳先去上課。」我說。
「晚上我十點下課,要不……」接話。
世說新語有一篇王子猷 雪夜訪友 說道:我本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我舉了一個糟糕的典故。
「我聽過這故事,可我們不一樣,我們不只是好朋友,不是嗎?」抓住我失言,有點生氣了。轉過知名的奇特的洞洞館,我懊惱極了。
「我錯了,都是我這張只會惹禍的嘴。」立即秒認錯。
「沒有啦!我太挑剔了。好不容易見面了還吵嘴。你只是笨,不是壞。」反倒是道起歉來了。不過我好像也沒討到便宜。我只是笨,不是壞,這有差嗎?
,謝謝你!連爸媽都說我脾氣太大,太多了。」在一個牆角,我自然地攏住也順勢抱住我,頭貼在我胸口喃喃地說著。
我一又時無措了,就只回應她的擁抱都吃力了。 此刻,仿佛聽到彼此心跳,不需要言語,語言是多餘的。我扶正了她的頭,輕貼了她的唇!這個遲了半年多的吻,終於在期待中意外地來到。
很軟很軟,一種香香甜甜的軟,比萬有引力更大的魔力,加上止不住的心跳。僅只幾秒鐘也彷彿不知過了幾世紀,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神奇美好的事。午後3點多,校園附近應該是有觀眾的,餘光看見少數幾個人都識趣地轉彎繞道了。如果我是行人,我也會繞道的。直到有人視若無物地走近經過,我先鬆手了。
「明天再回去台中吧」
「乖,去上課,這是妳的地方。」我真心地說。
「老爹,你又來了!」又唸我了。
,我答應下次好好陪妳。其實我明天是有二科必修,缺不得課。」我說
「好啦!我也是要上課」」也說實話了,又在我臉頰啄了一下,。
「還說我咧!嗯,我真的該走了哦。」我說
「好,保重哦,你會想我嗎?」
「會,會想妳,時刻想妳」我回答。
「不可以,妳要先唸書,有空的時候才可以想。」像姥姥般交代。
「遵命,骨感美少女。」我口中還是有幾分不捨。一逕上了公車,嘴唇還是軟軟香香溼濕潤潤的餘溫,以及環抱玲瓏的身體曲線。大白天還是有做夢般的感覺。這時才下午五點多,閉起眼來,生怕忘記這份感覺。」
「The Police(警察合唱團) –
Every Breath You Take妳的一顰一笑
Every breath you take( 妳每一下深層的呼吸)
Every move you make( 妳每一次迷人的姿態)
Every bond you break( 妳每一段破碎的羈絆)
Every step you take( 妳的每一步)
I'll be watching you( 我會一直注視著妳)
…… 」

木蓮/蓮霧

直到火車過了豐原我才發現台中快到了。晚上七點多出了車站。台中港路的街燈異常閃亮。這趟車我沒有留意到車過淡水河,是不是意味著故事會繼續走下去?
住在宿舍,和的往來聯絡就是寫信。學校有個郵局信箱間,四個人共用一個郵政信箱,也還方便。有空的人會先把信拿回宿舍,像成功嶺輔導長發信一樣分發著。同寢同學看到的信都不曾懷疑過,這會是女生的字?根本是個北方漢子大開大闔的字,連男生也要自嘆弗如。
大昌,你台大的朋友還真勤,三不五時就寫信來。那個字,是男生吧。不然我們還以為你是交女朋友了。魚雁往返,好不恩愛啊!」黃連消遣著。他是我大學麻吉。
打開信,在格子窗下的床上讀著。
……下學期我看你又是勞作,又是計時打工,社團也多。你沒想過多些時間讀書,以後可以繼續唸碩士。或者考慮過轉學到台大師大政大都好,你可以的,我們也可以常常見面。……」有一次的信中這麼說著。
我大學唸中文系,本就不以求職就業為志。大概只是因為既然補習了,就要考上,既然考上,就選填志願,既然選上了,那就唸吧!無所為而為,就是不包含一絲絲的文藝浪漫。因為這沒有計畫的計畫裡面沒有高遠的志願和理想,一切就是跟著感覺走而已。
:
我也曾認真地想過你的提議。我看我自己,似乎沒有妳這麼愛念書,又會念書。唸書對我好像可有可無,我大概不會也不想在畢業後繼續唸書吧,……。」
「昌:
你為什麼要說你沒有我那麼愛念書,又會念書這樣的話。我有些受傷,我也沒有喜不喜歡唸書,就只是把本分做好而已,是做不做的問題。是你在逃避甚麼嗎?國立大學,不是也可以幫你省下更多學費?你也不用常打工,可以省下時間來唸書,不是嗎?而且畢業後也可以更容易找工作,對不對?我不知道,你在考慮什麼?我真的是在替你想……」
國立大學,果然還是在意國立大學嗎?我知道是見面方便。可是,我的不愛讀書,而且我壓根不喜歡台北。腦海第一次浮現,我們,真的合適嗎?一連串問號,打得我全身彈孔。
:
上次的話,是我不擇言,跟妳抱歉歉!立正站好,童子軍行禮。
我單純只是想表達,妳讀書的毅力和能力是我很敬佩的,如此而已。沒想到讓你聽了這麼不舒服。那罰我給你一個願望。只要不違背江湖道義就可以。可以要我在信箱間前廣場拿牌子寫上”苓雰,對不起”,公主抱文學院一圈,或者唱首情歌給你聽。……」當時我真正想說的是: 我覺得我需要畢業就去賺錢,念中文是種熟悉和安全感而已。
東海的文學院四方形木製迴廊,天井式中庭草坪中,錯落著修剪得宜的箭竹球叢。一株老榕,西北隅一株木蓮花,又叫西洋玉蘭。另一隅幽暗處,長著一株土蓮霧樹。
木蓮
文學院西北角,木蓮花開了,在毫不起眼的枝葉上朵朵開出這般潔白無瑕的蓮花,常令行人駐足良久,可惜花期實短,只有一天的美好。剩下的是364天的等待,沒在花期遇見她的人,不會懂得她的美。
木蓮只為晚春選擇一天美麗。那花高傲向天的潔白絕美,開發在行人搆不著的樹杪,地上的行人只合遠觀。木蓮只酖美而不見結果的生命質地,像純文學一般,不為任何目的而生,除了美。
也許是百年的因緣,行人正陶然欣賞,適樹梢落下淺桮杓狀的花瓣,仍然堅持霜白,內底盛裝著晚春朝雨如重露,花瓣終不支而落殞於箭竹叢邊的綠茵,安靜地不驚動這院落的耳聽。
一個巧遇的行人,私心拾起正掙扎是否帶走她。
巧合嗎?佛說巧合也是在應許十百年修來的因緣。解否?
蓮霧
廁身在文學院相對東北一端,實則距離那株木蓮3-40米的距離而已。落座著一株興許數十年之齡的蓮霧樹,比起旁邊挺秀的竹柏以及遠端優雅的木蓮。這蓮霧樹,枝幹粗又黝黑,周身都是斷枝傷體的迹痕。質如蒲柳樗櫟,毫無用處。所以連院子都進不了。有人猜是當年只是遊人吐核,落地而自生自長在缺少陽光的一隅。這株土蓮霧樹的花雜生而錯落,果小酸澀,色澤不白不紅,無甚食用價值。每值蓮霧果熟落,總迎來蜂蟲蠅蚋無數,惹得行人避之不及。
一日,來了位小女孩,睇視滿地酸腐,興奮地點名:這個是虎頭蜂,還有蒼蠅,蠅蛾,金龜子,螞蟻……細數種種發現而驚呼。媽媽,這棵是不是蓮霧樹?
蓮霧樹舞枝展葉,好似因為有人叫得出他的名字而激動。
因為沒有人願意採摘而落滿地,女孩兒試著採摘低枝的一顆正熟的果子,往袖口一揩,毫不猶豫地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好吃耶!」
蓮霧樹聽到了這話,踧踖不安了起來。它提醒自己,自己只是一株進不了詩意庭園的蓮霧樹,就只有這樣而已。
只有像木蓮花這般高雅的花,才能和文學院配得上。如果有人喜歡,應該只是同情或偶然而已。
的信變少了。
我知道她忙著念書。我也喜歡想像她喜歡念書的樣子。
我也忙著社團和打工以及新鮮人會常有的種種青澀和愚魯。
閒來搞搞中文系的出世又入世又厭世的小意思。
出世的是釆菊東籬逍遙遊
入世的是先憂後樂學孔孟
厭世的是投江汨羅離騷
:
我有去聽中文系曲選,我喜歡一個叫做貫雲石的作家。說來好玩,我大概是因為他是維吾爾族的身世才注意到的。還有是他用「貫」作為他的氏,名「小雲石海涯」自號「酸齋」,說不上為什麼,就是喜歡。
我好像慢慢地知道,欣賞的方法是只要相信自己的感受,直觀就好。是這樣嗎? 感情與人生也是這樣嗎?以後我也可以跟你聊文學了喔!......」
,妳是為了我去聽課的嗎?天曉得,我真的愛文學?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只要能見到聊什麼都好;或者說,什麼都不聊靜靜地看妳也很好。
距離好似清水,不斷地稀釋著兩頭的糖蜜和怨懟。

竟然/突然/居然

大昌同學,這是你的信吧!」助教素華姐告訴我系辦有封我的信!
很陌生的筆跡和地址,橫式信封,Via Airmail,USA是美國,L.A.洛杉磯,Tan。
很新鮮,更好奇,這是我第一次接到國外寄來的信件,連郵票都是美國的,我一定會收藏起來。坐在文學院矮牆,初夏文學院的紫薇已經有了花苞。一個人躲到一角,開了信:
睿昌:我曾經試著想和喆儀一樣叫你老昌。終究還是放棄,就是怪怪的。
我是靜雯,你當然還記得,對吧!記得當年考完,你隔天就要回去南部,好像是雲林是吧?在喆儀家門口遇見你,當時你竟然是一個人離開,我很訝異 。我後來我和商商去過福隆看過喆儀幾次,我唸了他一頓,哪有主人這樣當的!留一個客人在家,自行離開?
喆儀叫屈,他說他是故意留你和苓雰在家,當時那些其他人,他設法找來,又設法支開。還弄了一個成大仁喆儀他自己也弄出去了!你應該有感覺到甚麼吧!他說這是最後一次幫忙,把苓雰留給你,事情成不成就看你這個笨蛋(對不起,他是這麼說的)自己造化了。他就是這麼可愛的人,不是嗎?只是他自己的事不知道是太清楚,或是太糊塗了。
那你和苓雰現在好嗎? 苓雰這麼聰明機靈,阿儀當時這樣刻意的安排,我想,以苓雰的個性,這恐怕不是個好主意,我怕她會反感。
喆儀又說:你雖然笨,但不是傻,他可是對你滿滿信心。是嗎?其實我認為你很單純,苓雰又是大愛大恨,直來直往的個性。或者是我多慮了。’
至於喆儀現在恐怕已經曬黑到你認不出來了。現在他的長髮已經理成了一個阿兵哥的小平頭,因為長頭髮玩水上運動實在不方便,看來他的生活就是潛水和風浪板了。他目標好像要拿到教練執照,他說還要去澳洲大堡礁潛水。阿有時也會去宜蘭烏石港衝浪,他說那兒的浪好。那附近的人好像都知道這個儀哥,大概只有你叫他小阿儀!
告訴你一件有意思的事,你還記得商商嗎?她考上文化大學後,好像就跟男友小張分手了。不知道是不是小張覺得兩人學歷不相配?或者有其他原因。商商,從上大學之後,我只知道她老是說要去海邊。我當只是因為和男友分手,心情不好。我怕曬,所以就不陪她了。後來我出國前,我們聚了二次。那一,年我幾次去福隆阿儀,很巧。都有看到商商在那邊,貌似助理般地在那邊幫忙,她說她是來假日打工的。曬得快跟喆儀一樣黑了,以曬出一身小麥肌,頭髮也從浪漫公主頭,換成削齊的小哥頭了。幾次看見我去,哈拉幾句,商商總說還有事情要忙而離開,所以也沒能聊到多少。
你那麼聰明,可能知道我在想甚麼?哈,如果是真的,那也是好事一樁阿。我會給祝福的呦。天啊,我真的很遲鈍耶。
我已經來到美國了,去年苓雰幫我考上中興大學會計系夜間部。 我是去註冊了,可是我不習慣會計系,課程也太難。最麻煩的是我不習慣晚上念書。還有就是你應該也知道我無法面對商商苓雰。即便是她們不怪我,我也無法接受當時的自己。
我來到洛杉磯準備下學期入學社區大學。想說,給自己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畢業補習班和大一那二年的虛無與荒唐,我就把它看作是你們男生說的入伍當兵吧! 苦笑。鍛鍊堅強體魄?苦笑。
很糟的那段日子,從小到大,我一直把身邊的人當作是配角。豈知我自己才是真正的配角,我的孤單是我自己造成的,我總算可以看見自己。
對了,希望你和苓雰可以順利底走在一起。
當年我在補習班榜單上知道你填了東海大學中文系,那時有點兒驚訝,想說,你念中文系好令人意外。後來想想,或者是我根本就不懂你和你們每一個人吧!
老是用自己的方式去解釋看待這個世界與每一個人。
我不知道這封信是否能傳到你手上,記憶並不可靠,可是我局的我想找你,想說這些話給你知道,即使不能確定你是否能收到,我必須說出來。如果你沒收到,那就當成是我跟上帝的告解,也許未來的未來我們還可以喝杯咖啡聊聊往事。
至於苓雰,我不寄望她原諒,就交給上帝安排好了!我信了上帝,一切都是祂最好的安排。苓雰是個俠氣很重的女孩,你要好好待她。你若有阿儀消息,我們都可以聊喔,只是基於老朋友的關懷,就這麼多了!
祝你一切安好
靜雯
奇怪:連靜雯都說我是笨不是傻?我真不懂了。我真那麼笨?!商商和小阿儀在一塊兒?這個太猛了,值得乾杯。坐在文學院A101教室旁草坪看完信,抬頭窗外,天空藍藍的,有兩隻松鼠在樹梢追逐,好不輕鬆。好愛東海教室的窗子,一大片木格子窗戶取代整片水泥牆。就算上課因此分心旁騖,誰說這況味不也是一首詩呢?
大肚山上的風撥動動樹上的樹葉,把天空和心情給掃得藍藍的!我給的信更短了,也說國考讀書會很密集,連旁聽也少了。不知道誰先開始的,榮誰開始,我們開始沒有給對方寫信。這也算是默契嗎?如果是,那我們應該還算是一對才是。
大二開學前一天,在宿舍趁著同寢同學出外吃飯,我吃著媽給我包好的炸番薯片,炸韭菜捲。媽知道我最喜歡這二樣了,我也可以省下一餐開銷。雖然,從雲林到台中幾個鐘頭,炸物已經塌塌地潮軟的不像話了。
窗下檯燈前,我沒開大燈,讓檯燈在逐漸襲來的黑暗中撐出一方光亮,提筆給:
:
這一年多走來,我從第一眼看見妳像一陣清風拂過。我就自然地收藏起這份感覺,一次又一次地加深,期待每一個妳的訊息,一顰一笑。包括每一次看見妳的悸動,對妳的渴望,就像新月一天天期待圓滿。
愈是在意,愈是不確定這份情感的真正形貌。更憂心的是我值得妳對我這麼好嗎?現實的世界告訴我,我和妳之間存在好多不可忽視的差異;不待妳地責備,我相信我這麼說又會傷害到妳。心底總是有許多個聲音交雜:愛情是二個人的單純世界或者還摻有其他不得不面對的條件。如果你是我的女神,可以想見的,你我距離會愈來愈遠。喜歡越多,自我的懷疑就愈多,原諒我我無法無視這許多。
妳和我在一起的起點是中山女中考場前妳的承諾,我知道我不該這麼久了還這麼想,妳已經說過這不是交換或條件。
我覺得我配不上妳,妳的家世和美好條件值得更好的!或許,讓妳生活重心放在讀書會,這對妳會更好。好了,我承認,看來還是我的自私比較多,我退縮了,卻藉口為妳好。
附:信封裡面影印的是靜雯寄給我的信,我附給妳了。我想也給妳看看。」
寄出那封信的同時我就後悔了。
只是,我得自己負責。還是寄望能收到回信,既期待也擔心。
來信了。
:
我本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信,甚至氣到不想回信。最後決定,我選擇直說。
是的,你當然是自私的,我知道你有過去,但誰沒有?你知道你還有更多可能的未來,我們可以一起面對。我無力拯救你的缺少自信或是自慚,那是你的功課,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的。你對於我們之間感情的懷疑,應該是一開始的先天不足,我也明白。我們愛情的麥子,落在不適合生長的磧丘與季節。所以,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悉心澆灌,我替不了你。你不要一直抱歉,這是你的優點也是缺點。不要把你的問題丟給我,你應該知道我願意和你一起面對。
而事實上是你並不願意,想自己扛,不是嗎?
好了,我以為我能懂,到底我仍然無法理解!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在你心底具體是什麼? 我對你的心迹表白還不夠清楚,不夠你信任?對於愛情,我們都是生手。它繼續在我們笨手笨腳地踩踏之下,這顆麥子還會有生意嗎?
至於靜雯給你的信,我覺得你不必給我看。我已經放開了,而你在我們之間還是放了個喆儀嗎?
上學期唸到這首元曲,沒想到是放在這裡給你:
「《貫雲石雙調清江引惜別
若還與他相見時,道個真傳示。
不是不修書,不是無才思,
繞清江買不得天樣紙。」
沒有再回信了,因為詞窮。
幾度企圖爬梳自己的畏縮和靦腆:
或許真正的原因是貧窮和社會地位讓我沒有理由的自卑羞赧。
也或許是我和根性和所學的領域天差地別;的愛恨分明清晰的性格,俐落的情緒,比之我的優柔和美其名為含蓄卻總是讓人莫名所以曲曲折折的的不明曖昧,這是絕配或是天敵?
笨笨的我總分不清楚是疼惜還是愛情。分不清是因為疼和愛,因為都會痛,只是疼字內中無心;而愛的痛裡面深埋了一顆心。還有,好想告訴,這次的猶豫,和小阿儀無關。
日子在打工和社團的胡天胡地中等待畢業。除了唸書之外,我甚麼都有興趣,特別是賺錢。

重逢/一拜天地

大學畢業,上帝開了個玩笑。專程去嘉義應徵工作,卻被襄理嗣哲學長領我到台北市敦化南路安泰總公司,說那裏有個理賠缺。天啊,又陷入了嘉義-台北的輪迴?鬼使神差地,竟然又回到這個城市,還離新生南路那麼近。
來到台北履新。
連雲公園已經不見老伯的麵攤,補習班也早已不見蹤影,信義路上,不老的溫蒂則還在微笑,雀斑還在。國際學舍和附近的眷村被即將動工的大安森林公園所取代,搬遷補償問題鬧得社會版新聞喧喧嚷嚷。
想過找尋關於當年的一些足跡,駐足在新生補習班樓下的機車行和麵店。算了吧,一來因為我已經把關於那以前的一切棄置淨盡;再者,我到底想找回甚麼?找到之後,再轉身離去嗎?
開始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日子,其實,每次下班常是已經是燈火璀璨的夜晚了。那份工作並沒有讓我待太久。陸續又輾轉流浪於職場,最後因緣際會落腳回雲林。在晨昏週而復始的工作中,難免有閒來聊發狂的情緒,旋蟄旋起。
不管有意或是無意,所有的遺忘並非真正完全地消除,而是活埋;等待,然後抓住偶然路過的情緒再行出土,卻已非當日面目。
1993年 雲林斗六 秋日午
在學校桌上平躺一封信。熟悉的筆跡,是
睿昌
我要國考了,去年沒考好,好像一直是這樣。是名字的魔咒嗎?
我想要走走,計畫去趟雲林西螺,那兒有一家振文書院文昌君很靈。你幾年前幫我去求過,還記得嗎?這次你可以帶我去嗎?那兒交通好像不太方便,我查過,台西客運公車班次不多。希望不會太麻煩你。」
苓雰
看到信中她給我的稱呼和自稱多加了一個字,用了全名。
苓雰:
當然好。
許久不見。你好嗎?我在這學校已經二年了,早晚望著遠處熟悉的華山大尖山的山丘,身心安頓許多。故鄉的分量多重,總要出外流浪繞了一圈之後,才會讓故鄉的重量更加清晰。曾有人說,一切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是吧!妳甚麼時候來,提早跟我說,我載妳去。別說麻煩的話,你知道的。
睿昌
信中俐落的數行文來字往,洗却了枝節情緒幾許,只留下歲月淘洗後的精簡。這幾年,還好嗎?怎麼過的?......。本以為不像是會求神問卜的人,她是相信努力就能達標的孩子。八年前那次考夜大求神,是因為苓雰沒交志願卡,在絕無後路之下向神佛繳械。這次呢?
有人說,在世事的百般折騰下,縱令意志再堅的人,也都可能會向上天神明祈禳。心底好多問號?卻無由問起。或者說是不該問。因為行為總要有個動機與目的,我不知道我自己是基於甚麼身分與立場。
此刻心中仍然悸動不已,久久無法平息心跳與呼吸。一切還能似當年?
依約搭了火車來了斗六。我去接她,她髮型沒變,素顏臉色有些蒼白。應該是刻苦讀書銷磨的吧。直覺地,她沒有幾年前大學時的英銳之氣。倒是有點小女人的感覺,素雅上衣,俐落深色過膝裙子。
她並沒有在火車站前張望,只是靜候在車站左首。很快地我就連結上的樣貌和光影般的曾經。個子不高,對我而言卻是不待搜尋,就是眼中的唯一標的。
想起”孤帆遠影碧山盡”這詩句的意象:當心意鎖定,眼中能見到的船就只有這唯一了。
娃娃(金智娟) WaWa飄洋過海來看你
「 ……
記憶它總是慢慢的累積 在我心中無法抹去
為了你的承諾 我在最絕望的時候都忍著不哭泣

陌生的城市啊 熟悉的角落裡
也曾彼此安慰 也曾相擁嘆息…… 」
午後2點
沿著台三線,往西螺出發。天空洗亮,有點飛沙,這是這西螺的名產。醬油,稻米,菜蔬,西瓜,還有這東北季風下的風沙都是。想著七年前,我和父親來西螺賣瓠瓜。那車瓠瓜賣了600多元,扣掉二碗肉羹麵30元。
回程,幫苓雰文昌帝君香案前祈求。舊地重遊歷歷如繪,只是物是人非。書院依舊典贍安雅。振文書院這裡,我也是第二次進來而已。腳步極輕,走進書院,往香案上放了她准考證。和我交換一個眼神,好似在問,當年你是放這兒嗎?
我沒回應。
睿昌 ,不陪我求嗎?」轉頭問。眼神好淡然,和平。
我往前,一屈膝落在的左首,兩人案前並排跪下,雙膝同時陷在大紅色的皮面跪座墊上,對著香案上神明虔誠許願喃喃自語。
竟然有電視上男女行大禮的的畫面在腦海升起。
幾分鐘後,相視靦腆禮貌一笑。手放下時,碰到了她的手,一樣是冰冷冷,我接過他手上的香捏在左手,右手輕握了她手,將她從墊上拉起身。手微微震了一下,仍直視前方,然後低頭看看膝蓋,並沒轉頭看我。走出書院,院落闃靜,不過比知識內的昏暗,門口又是一番景況,一個與世隔絕的院落。
天涼了!西螺風更大,風中的塵沙,臉上眼睛都感覺得到。
許久
「我該回去念書了。」起身,低頭又抬頭若有所思,對著外頭天空說。
「這麼趕嗎?」這句話我竟然說得三分應酬。
「台語好像有句話說:也著神,也著人(zien)。」微笑操著不標準的台語說著。
我竟然想到小阿儀的蹩腳台語腔和一臉機伶的促狹樣。
「是阿,你台語進步很多了喔!」我由衷地稱讚,卻不知所云。
「意思是:不能只等待神意和命運,也要靠自己努力,對吧!」看著我說。
「嗯,是的,應該是這麼說的。加油,妳可以的」我只會罐頭式的鼓勵嗎?
「回程車票我已經買好了!載我去搭車好嗎?」說。
「嗯:好喔!」我雙手由下往上端起冰冷的雙手,像邀舞般地執起手,看我,眼神對上卻又自然地雰開。幾秒許把手放下,好想給她一個擁抱。但我卻轉身過去開車門。

我需要的不只是幸運

傍晚的斗六火車站,由於是非假日,除了高中通勤的青春的男女孩們,沒什麼旅客。應該,或早或晚他/她們也都會有一段屬於自己的青春情事。
火車站適合道別,它不同於巴士或是飛機;鐵道是被設定好的,就好像是命運的設定,沒有選擇也不給回頭。
「第二月台,北上往台北莒光號即將開車,還沒上車的旅客,請趕快上車。」
八年前,搭上往台北的火車。一年後無關瀟灑地離開,本以為不帶走一片雲彩,終究還是沾惹了一身宛如揮手袖底風的塵緣。
疾行,往剪票口。
苓雰」稍稍大聲叫喊了她的名字。
聽到我的叫喚,正要走下通往第二月台的地下道前,止住。走回頭,到剪票員身後的鐵欄杆旁。一個字都沒說,隔著鐵欄杆。
用一種我沒見過的眼神。那是個謎,一輩子難解的謎樣眼神。
用眼神問我:你想說什麼?有甚麼事?
苓雰,這是給新任教師的十字架,我一直放在皮夾,給妳,希望能帶給妳幸運。」我把十分袖珍的十字架拿給她。
「謝謝!我需要的不只是幸運。但還是要謝謝你。」收下十字架,走下階梯,過了轉角,沒去了身影。
這次我們沒說再見
把悲傷留給自己 作詞:陳昇 作曲:陳昇

能不能讓我 陪著妳走
既然妳說 留不住妳
回去的路 有些黑暗
擔心讓妳 一個人走
我想是因為 我不夠溫柔
不能分擔 妳的憂愁
如果這樣 說不出口
就把遺憾 放在心中
………………

沒有終了的終章

十年 陳奕迅 作詞:林夕 作曲:陳小霞
如果那兩個字沒有顫抖 我不會發現 我難受
怎麼說出口 也不過是分手
如果對於明天沒有要求 牽牽手就像旅遊
成千上萬個門口 總有一個人要先走
懷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離開的時候 一邊享受 一邊淚流
十年之前 我不認識你 你不屬於我 我們還是一樣
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 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
十年之後 我們是朋友 還可以問候 只是那種溫柔
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懷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離開的時候 一邊享受 一邊淚流

十年之前 我不認識你 你不屬於我 我們還是一樣
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 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
十年之後 我們是朋友 還可以問候 只是那種溫柔
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情人最後難免淪為朋友

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 才明白我的眼淚
不是為你而流 也為別人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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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古
雲古
一首很喜歡的詩:我在幽暗的深海潛行,因為寂寞,所以我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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