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高安東軍（六）20小時的爬山

之前幾天，我們都是五點半拔營，天亮才走，這一天不行，因為一般隊伍走兩天的路程，我們要一天走完，下山回家。
是我們對自己腳程特別有信心嗎？當然不是，是前幾天的狀況，累積成今天的局面，再不下山，全隊都要吃土啦。

四點摸黑出發、摸黑找路、摸黑看過屯鹿妹池後，五點半團隊又到了一個大池旁邊。
當夥伴們，正疑惑怎麼又一個池時？根據剛剛的指標牌跟路況，我心中的懷疑成真了，我們真的在「走回屯鹿池」的路上。
我大喊「屯鹿池」，然後衝到最前面，心裡想著，這一個半小時白走了，便在池邊竭盡所能丟了三塊大石頭發洩。領隊在我身後，喊了我的名字，我沒有轉身，沒有答話，只是揮了揮手。
我克制不了情緒，當下我所能做的是，控制發洩情緒的方式。那一刻，我最不需要的是「對話」，因為對話改變不了事實，我需要的是「空間」，我需要空間來消化事實所帶來的情緒。
團隊無法一直等我，一分鐘後我轉身，隊伍繼續前進，我落在隊伍最後面，向前面的領隊喊了一句「林大，沒事」。
天雖然亮了，但我們還是找了一下路，才在正確的路徑上。「濃湯」滑了一跤，雖然不重，但眼角流血，做了簡單的處理。

到了叉路口，放下背包後，團隊往安東軍山前進，心情非常好，因為輕裝，更因為沿途的360度大景和超大雲海，美得無以復加啊！
為什麼叫「大」景？為什麼叫雲「海」？因為景色遼闊到看不到邊界，所以稱大，所以叫海，那麼去看大海，能有同樣的感受嗎？
我想，應該是不行的，因為大海沒有層次感，而且看海，通常是平視，沒有俯視的角度，這導致大海看起來沒有很大。
就像高鐵，速度明明比重機快，但騎重機才能體會速度感，搭高鐵呢，就只是待在一個箱子裡罷了。

望著雲海，我開始想，這種機會，我一輩子有幾次？應該非常少，為什麼呢？有人可以常常上山嗎？台灣又有多少人上山？
台灣人口高度集中在都市裡，這使得高山經驗，遠遠脫離一個台灣人正常生活的「守備範圍」，再加上名列前茅的高工時，台灣人其實沒有太多時間可以上山，整體而言，我們對山是陌生的。
正如我們沒有「海洋文化」，只有「海鮮文化」一樣，我們也沒有「登山文化」，更多的是，一種說走就走的「美拍文化」。
而問題就出在這，沒有任何準備就去吃海鮮，不會發生海難，頂多付不出錢叫警察而已，而沒有任何準備就上山美拍，卻可能發生山難，從叫警察改成叫消防。我很珍惜上山的機會，但我更珍惜下一次上山的機會，所以每一次上山，都要好好下山。

我們在三角點玩了很久，「林大」還說今天是七夕，給了我們每人一顆金沙。下山我才知道，哪裡是七夕，還沒到啊，不過有巧克力，就是開心，感謝「林大」。

回到叉路口，「軟糖」問還要多久，才到奧萬大？我沒有估太清楚，回答「十小時」，這時數，我覺得很硬，因為體力已經耗掉不少了，但「軟糖」聽了，卻一派輕鬆的樣子，害我不好意思，再接幾句喪氣話，「強顏歡笑」了一把。
但「強顏歡笑」的背後，卻是吞了一顆止痛藥，我的腳因為多日泡水行走，似乎是起水泡，看都不敢看，反正就是撐回家再處理。
後來，我才知道「軟糖」聽錯了，他聽成「四小時」，才會一派輕鬆，而我們最後也不是走「十小時」，而是「十五小時」，抵達奧萬大時，都24點了。
接下來，團隊不敢大休，因為幾日的累積雨量，再加上現行雨勢，橫亙在我們面前的一個困境是，溪水可能暴漲而過不了溪，過不了就要走金杏真路高繞，如果這樣的話，真的會走到崩潰。

下午一點，團隊小休吃中飯，這午餐時間離早餐有十個小時了，我把僅存的乾燥飯吃掉，至此我算是彈盡援絕了。
第一次在登山的時候，把糧食吃乾抹淨、一點不剩，差點把巧克力包裝紙拿出來舔了，不然泡麵醬料包再擠一點出來，也是可以的，有人泡麵時，醬料會擠到完全乾淨嗎？
之後，我神奇的撐到24點，肚子都不餓， 大概是因為腳痛、疲累、想睡，早超過了飢餓感吧。打個比方，就像是吃鎘米得痛痛病一樣，發病時，頭去撞牆都不會痛，因為痛痛病引發的神經痛，更加慘烈，頭撞牆能有多大事？肚子不餓，大概就是這道理。

我們一直走在溪的兩旁，來來回回過溪，我發現腳踩進水裡，疼痛感會因為水冷而舒緩，所以常常刻意「撩」溪，後來我又吃第二顆止痛藥，第三顆倒是沒吃，不是因為快上車了，而是因為不夠力，吃了沒用啊。

走在河床上，我們擺了幾次人龍陣形，一起安全過溪。走著走著，看到了遠處山壁河床旁的帳篷，不禁一陣雀躍，因為這裡的帳篷，肯定不是登山帳篷，而是一般露營帳篷，而一般露營帳篷，沒人用身體背的，都是用車子載到營區，而車子能到，表示馬路就在旁邊 、表示文明世界就在旁邊啊！
我們開始討論奧萬大有沒有餐廳？不然，來幾台販賣機也好。這喜悅，一下子就沒了，因為我們把紅黃色的大石頭，看成了帳篷，你說這是有多累啊，都產生幻覺了。
此時下午五點，我們已經走了十三個小時，以為接近結束，其實沒有，拿離線地圖出來看，不看還好，一看根本嚇傻了，還遠著呢，有第一越嶺點、第二越嶺點、松風嶺等小山等著我們去翻越，最後，我們又走了七小時。

每當我覺得力竭時，才發現身體沒有力竭，居然還能走、不停走、一直走、燃燒小宇宙走下去，不到目的地誓不罷休，繼「飛舞的外帳」、「人體烘乾機」後，我又多了一個體會，叫做「走路機器人」。
晚上十點抵達松風嶺，士氣低迷、軍心動搖下，有人說要睡覺，明早睡醒再走，「林大」控制住局面，宣布小休，想睡的趕快睡，幾個夥伴瞬間入睡。
終於，晚上十二點奧萬大，平安下山，夥伴們鬆懈了下來，紛紛對這段意志、物資、體能被逼到極限的經歷，表達感受，我大放厥詞了一把，事後覺得昏不擇言啊。

凌晨二點許，我們在霧社小七慶功，我與「林大」把酒言歡，拜託他下一次行程「新康橫斷」，要帶上我。
四點半到家，眯一下後，不得不上班去，再不去，對不起同事啊。這次行程，瘦了三公斤，算是報了一個快速減肥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