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幸好我設定了鬧鐘,小睡一陣,我倆大約在六點半醒來,換好衣服時間還算充裕,於是安雅決定臨時搜尋Youtube的教學影片、快速學習一下淡妝及編髮的內容,因為在浴室裡就提供了基礎的化妝品與保養品,就連我也一樣必須跟著學著如何使用髮蠟梳理看起來會比較有精神的髮型;就這樣,原本以為時間還算充裕的我們,結果是在一番手忙腳亂以及無數次的相互確認之後才得以及時出門。
的確,如奈伊所說,我們正在解鎖更多第一次的人生體驗。
想要前往回憶鐘,我們就必須往西南郊區的方向走,它被建立在一處丘陵地的半山腰上,因為它的前身是一座天文台,必須遠離都市的光害,然而在改建城餐廳之後,他們將半球體的建築結構替換以鋼條與玻璃支撐,如此面朝市中心方向的座位可以遠眺城市的燈火,在夜空晴朗時,與市區成相反方向的區域則是可以看見漫天的星幕。
正如前文所交代,為了將光害降到最小,我與安雅甫進門之際,雙眼得過一下子才能適應這裡的昏暗,除了櫃台的古董燈以及逃生出口的指示燈之外,室內的照明只剩下每張餐桌上的燭台,接待員替我們保管了西裝外套和風衣,而服務生帶位時他們也必須使用提燈為我們引導入座,在這種氛圍下,好像連說話的音量都會不經意地想要放輕。
終於來到座位上了,安雅翻開菜單、緊依在桌上的燭台前閱讀,她呢喃著:「高級餐廳的特色之一果然就是要照明不足。」
「妳有去過其他的高級餐廳的經驗嗎?」
「從來沒有,畢竟我總是一個人,但是呢,」安雅說:「我偶爾還是會看旅遊頻道。」
不一會兒,服務人員來到我們的桌旁詢問點餐:「兩位晚安,我的名字是『米亞(Mia)』,很榮幸為你們服務,請問今晚想來點什麼呢?」
安雅一點反應也沒有,於是我小聲提醒她:「安雅?通常會是女士優先。」
「喔,好的……不好意思。」安雅:「前菜是水果優格和龍蝦濃湯,開胃菜是香煎干貝,主菜我想要……五分熟的肋眼,可以只選六盎司嗎?」
「沒問題。」米亞:「那麼甜點和飲品呢?」
安雅:「呃……焦糖布丁,還有……零卡可樂?」
「好的,」米亞:「那麼先生呢?」
「前菜和湯一樣,開胃菜是蟹肉糕,主菜我希望是冰魚,甜點是香蕉奶油派,飲料則是……長島冰茶?」
米亞:「好的。那麼有需要任何的配菜嗎?」
安雅又仔細讀了配菜那一欄的目錄:「奶油菠菜。」
我:「深炸起司條。」
「沒問題。」米亞收走我們的菜單,離開前她提醒道:「如果還有任何需求,隨時都可以告訴我,預祝你們用餐愉快。」
「謝謝。」
等到米亞走遠後,安雅彷彿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我問她:「怎麼了?」
安雅:「她說『請問今晚想來點什麼呢?』,好像我們每晚都會來這邊吃飯一樣。」
「的確,也許她只是想要表達的友善一點吧,讓我們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安雅:「如果我需要『賓至如歸』的感覺,我可以在家裡面吃黑麵包夾人工奶油就好。」
「至少,妳點了可樂。」
「這倒是。」安雅微笑說。
另一名服務生首先為我們送上固定的餐酒,我與安雅一同舉杯;啜飲一口之後,安雅說:「其實我一直有兩句台詞想要試試看,其中一句你已經知道了。」
「Eureka:『我解開了』或『我成功了』的意思。」
「嗯哼,」安雅:「至於另一句則是:『他活過來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應該稱呼妳什麼?『弗蘭克斯坦(Frankenstein)』還是『創造者』?」
「那樣的話你就會變成『怪物』,所以,不,不是那樣的」安雅說:「這句台詞是我打算在別的地方用的,而我有預感,我應該就快要成功了。」
「妳正在進行什麼別的實驗嗎?」
安雅:「沒有,其實我的實驗從來就只有一個,關於我的其他研究也都是為了同一個實驗而開啟,就好像為了發明一台汽車,我必須先掌握化石燃料、機械工程、電路焊接、發動機原理、合金鍛造、橡膠熱壓等技術,我列出了八個項目,只為了完成一個目標。」
「這當中包含了當年妳展示給我看的那個是非題問答程式,對吧?」
「嗯,沒錯,不過那已經算是第二階段了。」安雅:「妳知道邊境牧羊犬嗎?」
「知道,牠們的智商大約等於六、七歲的兒童,而且可以記住一千多個人類的詞彙。」
「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得知了這種狗的存在,所以在我一樣六歲時,我就嘗試自己讀完《資本論》(Das Kapital,1894),為了理解書中所有的單字和意涵,我查了一年半的字典才把它讀完,這令我對語言傳導與學習的效率起了很大的疑惑與挫折,但同時,那也啟發了我的興趣,因此我又花了兩年的時間研讀《計算機概論》,並且拿我爸淘汰的舊電腦來做實驗;如果你還記得的話,在我們小時候,記憶體是一個價格昂貴、容量又小的東西,所以第一階段的我就是必須想辦法先從硬體下手,等到我解決了記憶體和處理器的問題,我才得以開始編寫程式,然後從單字、文法、意涵、比喻……一點、一點教會它,雖然當時已經出現民用網路,不過還沒有像我們今天那麼普及,因此我是真的等於從零開始。」
「摩爾定律(Moore's law)沒有任何幫助嗎?」
安雅:「不能說完全沒有,只不過在當時的一切條件都還跟不上我所追求的速度,那是直到近五年才有了爆炸性的發展。」
「讓我整理一下,從妳開始學會編程算起,妳花了三年的時間就完成了兩個階段,一、讓程式認識人類語言,二、讓程式的智力足以做出是非判斷,沒錯吧。」
安雅:「對。」
「哇……那麼接下來呢?」
安雅:「三、透過大數據模仿人類語言、以回答更進階的申論題。四、在自我升級的指令下,主動提問、搜尋解答。五、意識到個體的存在、產生被動想法。」
「到了這步驟應該就類似智能管家或自動輔助駕駛的功能了,對嗎?」
「沒錯。」安雅:「但光是要跨進第三階段就得面臨不小的挑戰,我指的是硬體和資金層面上的。」
「那麼妳當下是如何解決的?」
「我的研究在網路上被一個跨國科研機構相中……」安雅歪了一下頸子:「應該可以這麼形容吧,我猜。起初他們對於任何先進的研究計畫都有相對寬鬆的贊助,但只要有實質的重大進展,他們就會把資源按等級逐步集中,有了這樣的後盾,我也就能更加專心在我的工作上,這是一個相輔相成的局面。」
「但不會有什麼前提嗎?我是指……例如要求分享研發成果的話。」
安雅搖搖頭:「我並不介意這種事,人類所有的科技最後都會公開並普及化,然後再度回饋人類的社會並成為下個世代進步的基礎。」
「聽起來妳的中心思想深深受到《資本論》的影響。」我開玩笑說。
安雅擺晃食指:「不對喔,我覺得《資本論》是存在有巨大盲點的,我的信念其實是人類歷史進展的客觀事實,正如同艾薩克.牛頓(Isaac Newton)所總結的那句話一樣。」
「牛頓的那句名言其實來自於更多前人的引用與變形,最早可以追溯到12世紀的法國哲學家伯納德(Bernard of Chartres),原文是:『我們就像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侏儒,可以比前人看得更多、更遠』。」
安雅表情面露欽佩:「哇嗚……我並不知道這件事。」
「然而,既然這句哲學宣言可以不斷受後人引用與變形,那正恰好驗證了它本身的實際性。」我補充著:「然而,我認為重點不在於『巨人』,而是應該如妳所說:將全體人類的社會視為一個集合的文化基模。」
安雅:「你真的看了不少書。」
「不是每個記者都只會在內容農場裡複製、貼上而已,撰寫文摘和副刊的工作會需要很大的閱讀量。更何況我總聽不懂學校的課,加上我有嚴重的失眠,所以……」我聳聳肩苦笑。
安雅:「我覺得我們兩個之所以那麼相似,有很大一部份的原因是因為我們脫離了──或者說是缺乏──家庭和學校的教育體系,我們僅靠著天生的自律去決定自己想要學習什麼東西。」
「而我們卻如此年輕。」
安雅嘆氣:「我們竟如此年輕就同時成為了弗蘭克斯坦以及他自己一手製造出來的怪物。」
「但如果身為怪物不能相互照應,誰會願意主動理解我們?」
安雅:「沒錯、沒錯……你說得沒錯,祝怪物。」
「祝怪物。」
安雅與我再次舉起餐酒同飲一口。
前菜與湯上桌了,恰巧,我們看見另一桌的老夫妻正在切著結婚30週年的蛋糕,工作人員圍繞著他們一邊盛滿高腳杯裡的香檳,一邊替他們用手機拍照。那副景象吸引住了安雅,她頻頻帶著微笑朝那對老夫妻的方向看。
「嘿,」安雅突然問:「你覺得我們30年後會在哪裡、變成什麼模樣?」
「妳可能已經拿了第二或第三個諾貝爾獎,而要是我仍在當記者的話,我應該會邀請妳進行獨家專訪。」
安雅:「除了這之外呢?你沒想過結婚?也許你們會生個漂亮的小孩喔。」
「妳想要有小孩嗎?」
安雅:「不要用另一個疑問句來回答問題,那是作弊。」
「我不知道……」於是我誠實以對:「我連明年的事情都無法想像,正如同過了這麼多年之後還能在這裡與妳同桌,在上禮拜之前我都沒法預料得到。」
安雅:「有個方法能夠幫你在現在就決定未來喔。」
「是什麼?」
安雅放下湯匙、正眼看著我:「也許我們應該結婚。」
我可以感受到她有至少有一半以上是認真的,不過我仍發出微笑:「也許那是因為妳現在只認識我一人?」
安雅:「也許我不需要再去認識其他人?」
「嘿,妳也作弊了。」
「好吧。」安雅竊笑道:「你說得也有道理,不過我也真的是只有在跟你相處時才會感到自在,如果我想要與另一個人共同度過10年、20年乃至像他們一樣30年的話,我希望另一半是一個像知心好友那樣的人。」
「妳這是在告白嗎?」
安雅:「是。」
「呃……我們現在還只是在前菜而已,為了保險起見,妳應該選在我們離開餐廳大門的那一刻才安全。」
「不需要,」安雅:「直接告訴我,我成功了嗎?我完全不介意。」
「等我們離開餐廳大門的時候我再回答妳。」我提醒安雅:「妳還有個問題沒答覆我。」
「『小孩』嗎?讓我想想……」安雅說:「考慮到全球經濟的飽衰退和、資源戰爭爆發的可能性、極端政治正確的社會趨勢、自然環境不可逆的惡化以及不確定我自己能否犧牲自己的生活品質與工作熱情來照顧好一個孩子,畢竟我遺傳了我父母的基因,我想我會想要領養一條狗就好。」
「邊境牧羊犬?」
安雅作苦惱狀:「太聰明了,拉布拉多吧。」
「傑克羅素呢?」
「啊,那也不錯。」安雅:「總之,我不希望賦予一個人生命,卻又給予他或她不快樂的人生。」
用完前菜和湯,服務員米亞收拾完我們的餐盤,接著是主菜、副餐以及飲料同時上桌;在正式動起刀叉之前,安雅一口氣喝掉了半杯可樂,而我也用用吸管喝著我從來沒試過的長島冰茶,只不過一入喉,我就發現自己的理解錯誤;我皺著眉頭說:
「它叫『長島冰茶』,可是它卻不是茶?」
安雅:「是嗎?不然它是什麼?」
我直接將杯子推向安雅,示意由她親身品嘗最能體會,安雅喝了一口之後面露驚喜:「原來這是調酒啊。你不喜歡嗎?」
「還算喜歡吧,就是覺得……有點甜。」
「我決定了,我等一下也要再點一杯這種冰茶。」
事不宜遲,我揮了揮手、麻煩米亞再幫我們追加一杯長島冰茶。
這裡的主餐與副餐完全是另一種級別,我的這輩子從來沒有吃過這些口味的食物,以至於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它們的味道,每一道菜烹飪的熟嫩度都恰到好處,調味同樣非常精準,起司不過濃,奶油不過膩,魚肉不過柴,肉類不過硬,總之,就算是我這樣第一次體驗高級餐廳,我也能夠吃得出食物的價值,不單只是因為這裡的裝潢與氣氛,廚師的技術與食材更是重點。
「我的天啊……」、「這個真的很很厲害……」我每吃一口都會不自覺地發出讚嘆。
中途為了讓我的味蕾暫時休息,於是我將話題又拉回安雅實驗的項目上:
「剛才妳聊到了第五階段,那麼接下來呢?」
安雅:「第六個階段:它要能開始理解悖論、抽象概念與容錯。」
「為什麼需要容錯呢?」
安雅:「認知自己的能力限制是很重要的,假使一味追求達成目標的最短途徑,不管重複幾次都會是相同的結果,那麼就不存在計劃之外的挑戰,失敗與意外有時比計劃還要重要,就如人類其實是透過意外發現了農業才得以擺脫採集活動。」
「到了這個階段,那就幾乎已能算是人工智慧了了吧?」
「差不多了,所以第七則是:自發性創作、擁有獨特的個性。」安雅:「這時候的它不會只片面聽從我的指令,它能夠想要並選擇執行多樣工作。」
「包含了『拒絕』?」
安雅:「一點也沒錯。在決定想與不想、要與不要之間,逐漸會產生喜歡或討厭,而偏好與厭惡則會決定習慣,習慣最終將決定命運。」
「對……仔細想想:這套用在人類的心理養成似乎也是相通的。」
「也正基於同樣的理由,在技術上,我已經無法透過局地性的數據庫讓它成長,暫且先撇開法律定義,在道德倫理上,我也不願再約束擁有自由意識的它,所以,我脫離了科研機構所提供的半開放網絡與伺服器,讓它與真正的世界網路連線。」
我皺起眉頭:「等等,這不會有危險嗎?妳知道……大部分含有人工智慧的科幻作品,無論是世界觀的設定或者結局都不會太好,妳難道不擔心有天它會變成天網(Skynet)嗎?」
「不,因為如果它變成天網的話,大約一年前我們就早已全部遭受全球性的地毯式核打擊了,除了躲在末日地堡的少數權貴與政要之外,大部分從第一波核打擊的生還者在那之後的半年到八個月裡,都將活不過籠罩全球核子冬季。」安雅望向透明玻璃穹頂的飄雪。
「一年前……」
「嗯,一年了吧。」安雅回過神來:「至於我相信它不會變壞的第二個理由是:我很清楚它的個性。」
「這件事情沒有人知道嗎?這聽起來是很不得了的事!」
安雅搖頭:「我並沒有對任何人公佈這件事,直到現在只有你一個人得知,我連贊助我的科研機構也有所保,只與他們共同分享了還處於第五階段的副本,但……」她停頓了一下,舉著叉子在盤中撥轉:「儘管只是副本,它革命性的能力絕對可以輾壓現行的所有智慧輔助系統。假如我現在就將這樣的專利授權給各種醫療設備、航太工程、硬體研發、工程編碼、穿戴裝置等公司和製造商的話,我估計我的身價應該會介於1200到1500億美金左右吧。」
「哇,妳用一種很稀鬆平常的語氣說出了內容與資訊量都非常驚人的內容……有那樣的資產,妳幾乎等同於擁有了光明會、共濟會、三邊委員會或任何一種影子政府的入場門票了。」我苦笑地說,卻又不全是玩笑。
「但我沒興趣,因為我相信……」安雅喝著可樂。
於是我接續她想講的話:「『人類所有的科技最後都會公開並普及化,然後再度回饋人類的社會並成為下個世代進步的基礎』。」
「不勞而獲的財富、沒有是非觀念的知識、缺乏人性的科學……」安雅撩撥著鬢角問:「不是有七個嗎?就是甘地(Gandhi)曾說過會毀滅人類的七件事,我忘了剩下四個是什麼……」
「拒絕犧牲的崇拜、悖離道德的商業、泯滅良知的政治,以及推卸責任的享受。」最後一項令我心生警惕,因為我想起了奈伊與我之間的關係,我猜想她應該也有這樣的認知,所以她才以聘僱作為藉口、幫助我實行這套奢華的旅程。
安雅:「謝謝你幫我想起。」
「小事。」我接著說:「所以,妳到了第七個階段就已經算是成功了,那麼為什麼還需要進行人腦對電腦語言的翻譯?那就是妳的第八個階段,對吧?」
安雅:「因為如果僅靠陪伴是不能完全消除孤獨的,這當中還需要溝通,溝通的本質是想法的互動,這個過程需要對等的關係,因此我不能只要求電腦程式單方面地認識人類,相對地,我也希望人類可以學會人工智慧的語言去認識它們。」
「原來如此,我們今晚正是在慶祝這件事。」
安雅抿嘴攤手:「Eureka。」
「恭喜妳的成功。」
「是我們兩個人的成功。」安雅強調著。
於是我們第三度舉起餐酒碰杯。
最後,也是安雅最期待的環節:甜點,我們輪流吃著焦糖布丁以及香蕉奶油派,天啊……這兩道的甜度和口感都把我的味蕾濃郁到快融化了,加上我與安雅又連續一杯接著一杯追加的長島冰茶,當我們意識到那種調酒的後勁有多強時,似乎有點來不及了,我倆先後體驗到自己的感知正在與現實產生剝離,腦中的思考速度與真實世界的物理時間徹底失去同步,整體而言並不難受,反倒有些舒服,我們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感官正在歷經什麼,身體逐漸變得輕盈,彷彿我們快要失去重量,以至於我們只能對眼傻笑,玻璃外的降雪速度減緩到宛如被按下了暫停鍵,一片、一片的雪花停滯在半空中,融於背景漆黑的天幕,因此這副360度的全天周景象就彷彿是將我們完全包覆的星辰大海……
直到米亞前來通知我們餐廳的營業時間臨近打烊,我和安雅才靠著注視桌上的燭燈好讓自己加速恢復清醒,也許是我的體型比安雅還要高大一些、身體代謝酒精的效率比安雅好一點,因此走起路來還算平穩,至少我有餘力再去攙扶安雅,尤其她還穿著她所不習慣的高跟鞋,重心搖晃的樣子看得我不免擔憂,即使她全程臉上都掛著笑容。
取回我的西裝外套,安雅也穿上了她的風衣,流程一樣不意外,電子帳單早已結清,由寧靜海派來的專車再過五分鐘就會抵達回憶中的大門口,櫃台人員建議我們可以繼續留在室內再作稍等,不過我與安雅都同意想吹點冷風來幫助自己清醒些。
於是在大門外,風雪再度吹拂著我們的臉頰;閉眼穩定腳步後,安雅面向我問:
「所以……我成功了嗎?」
這時,我才想到我今晚還有個問題沒有回答安雅:「第一年將會是遠距離,妳能接受嗎?」我回得很隱晦,沒錯,我也想。
二話不說,安雅立即踮起腳尖擁抱我,她在我的耳邊用一種差點喜極而泣的顫抖聲調對我說:「謝謝,我今晚好開心……」
「Eureka?」
安雅:「不,不是Eureka。」
安雅鬆開我之後,我倆對望了好幾秒鐘,不只心跳加速,連呼吸也變得急促,因為我們都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事……
安雅與我接吻了。
在回程的車上,我們的手一直牽著都沒放開,直到一路進到寧靜海的電梯,安雅為了脫下高跟鞋才放開手。我一面脫掉外套與背心問著她:
「等等妳要先洗澡嗎?」
安雅:「你先洗吧,我怕為了洗我的頭髮會讓你等太久,我實在應該找一天去剪短比較方便。」
電梯門開啟,我們進入了房間,脫了鞋,就照剛剛所約定,我先進了主臥的衣帽間,準備將西裝給掛好,結果這時我卻聽見了客廳傳來小跑的聲音,我趕緊回頭看看發生什麼事,原來是安雅一解開風衣、放下頭髮之後就奔向了陽台的泳池,她毫無顧忌地直接穿著晚禮服跳進了水裡。
我也快步跟到泳池旁:「妳還好嗎?會不會太冷了?而且妳剛剛還喝了不少酒。」
安雅在泳池底部游了一圈之後才蹬腳浮出水面:「不會喔,水溫剛剛好,而且這泳池竟然是中性浮力槽,所以我完全沒問題。」說著,安雅仰頭一躺,她的確很輕易地就直接浮在水上:「你要下來嗎?」
「但全身濕透再上來時會很冷的。」
「那是之後才需要考慮的事,」安雅:「下來吧。」
拗不過安雅的邀請,我也筆直地躍入水中,然後和她一樣一同漂浮於水面;安雅再度牽起我的手:
「怎麼樣?感覺好像零重力一樣,對吧。」
「對,我甚至完全不需要費任何力氣……」
這時我才發現風雪暫停了,厚重的積雲散去,我們終於可以看見月亮以及些許的星斑。
安雅:「我現在好開心,如果我現在就這樣死去的話,我完全沒後悔的事。」
「可是我不想要才剛決定要交往不到兩個小時就實現了妳的死亡宣言。」
安雅:「那倒是,我只想想用最極端的說法來表達我此時此刻的心情而已。」
泡在水面下的身體一片溫暖,而露出水面之上,包含我們的呼吸都能與池面散發的熱氣化作一層薄霧,「這也是你想要我體驗的嗎?奈伊。」我心裡這麼想著。
我們就這樣在泳池的中央不曉得漂浮了多久,我開口詢問:「明天妳還要回展示中心嗎?」
安雅沒有回應,我轉頭過去觀察:原來她竟然在這供有暖水的中性浮力池睡著了,總不能讓她這樣在水面上繼續睡下去,於是我花了點力氣,將她從泳池的斜梯揹上岸,她睡得很沉,我替她解下晚禮服、換上了浴袍,也將她的頭髮用厚磅數的毛巾包裹吸乾,並將她安穩地抱到主臥室的床上,替她蓋好三層的被子。
而我自己則是洗好澡之後還要將濕掉的晚禮服與長褲晾在浴室裡,並在換氣系統上設定成除濕功能將它們慢慢脫水;然後我選擇了其中一間客房入睡,替手機充電時,原來奈伊有傳訊息給我,她說:
「她看起來很開心。」
我打字回覆:「是啊。」
一發出訊息,奈伊就立刻回傳:「大約18個小時之前,你還認為貿然交往太草率了,而現在你們卻已經進入了下一個階段的關係。」
「就說是……摩爾定律吧。」
「原來是摩爾定律啊,從明天開始,你們的人生又會跟以往不一樣了吧?」奈伊換行,再次使用了顏文字:
「( ゚∀゚) ノ♡」
「是啊,我開始會期待明天了。」
奈伊:「早點休息吧。」
「妳也是,晚安。」
奈伊:「晚安。」
然而,我們都沒有辦法預料後來會發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