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為謝盈萱獲得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的緣故,《俗女養成記》又重新引起討論,而劇中的陳嘉玲可是最能代表台灣這時代女性的代表了。
台劇《俗女養成記》劇名裡的「俗女」應該是「淑女」的變形,因此從一開始就暗示了這是一齣非典型「好女孩」的故事,女主角「嘉玲」這個菜市場名,更暗示了這雖然是「非典型」的好女孩故事,卻是「典型」80年代生的台灣女孩故事。
第一季的時候,陳嘉玲跟論及婚嫁的男朋友分手、跟工作得很習慣的公司分手,跟住了好一段時間的台北分手,回到台南家裡,跟原生家庭裡的人互動還像是熟悉的陌生人,交了小時好友當男朋友,想從新工作找回自己。
看似要展開公主王子般幸福美滿的結局,其實才是掙扎的開始。第二季一開始,他跟新交往的男朋友蔡永森說:「買下這棟屋子,什麼都要自己來(設計、採購、裝修),是因為我很需要證明自己。」就在他想要證明自己的這個人生階段,他發現自己懷孕了,這一懷孕,使他跟男朋友之間的問題浮出檯面:男朋友覺得自己在同居的房子裡、在兩人的關係當中,都沒有「我」,只有「你」,所謂的「我們」,其實也只有「你」,所以跟陳嘉玲提分手。
這季的女主角有4位:陳嘉玲、嘉玲的媽媽吳秀琴、嘉玲的阿嬤陳李月英、嘉玲的表姐洪育萱,他們都在這一季碰觸必須藉由分離和重新連結來找到自己的議題。
阿嬤為家裡忙得團團轉,做到流汗卻讓人嫌到流涎(tsò lâu-kuānn,hōo-lâng hiâm kah lâu-nuā),他說要搬出來的時候,全家人與其說不接受,不如說完全無法理解,街坊鄰居還有人猜他有別的男人了。對一般人來說,女人要離開家裡,除了原來的男人使他不幸福,以及要去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之外,沒有別的可能性。阿嬤其實自己也說不出理由,只是就「想要」。
嘉玲的媽媽吳秀琴,因為以為身邊那個男人外遇憤而離家,他大罵男人的時候,其實是在惋歎自己的委屈,覺得自己做牛做馬,為什麼得不到應有的幸福結局。婚後立刻住到先生娘家的他,不僅要照顧老公,還要服侍公婆、生兒育女,當他又在怪有子女要養讓自己有多委屈有多委屈的時候,陳嘉玲嗆他說:「不然你不要生啊!」(bo´ Lí mài senn ah)
諷刺的是,他還真的有選擇不要生的時候,男人因為怕痛沒有結紮讓吳秀琴三度懷孕時,他就選擇人工流產。所以他其實是有選擇權的,只是這段回憶,他是在女兒陳嘉玲要生產時才想起來。
表姐洪昱萱,嫁給有錢醫生之後被外遇和家暴,他無法想像自己獨立生活的樣子,所以遲遲不願離婚,也哭不出來(無法釋放自己的委屈),只能用高貴優雅的姿態和妝容來武裝自己。經過跟其他兩女(分手後的陳嘉玲和分居後的吳秀琴)同居一段時間,才漸漸找回獨立生活的自信,勇敢正視自己的傷心。
最後是陳嘉玲,他之所以逃離台北的感情和工作,就是因為不知道自己要什麼,所以想從新買的房子裝修和新工作的成就感找回自己,在新的感情中,卻陷入了因為害怕沒有自己,而沒有辦法建立「我們」的困境,有小孩更等於是準備要踏入「會沒有自己」的地獄,這點他在自己的媽媽身上看得一清二楚,因為媽媽阿琴的遭遇,大概就是全台灣那個年代已婚女性的寫照,若再加上過世阿嬤的經驗,就是連「我們」也幾乎要消失在整個社會制度之中了。(阿嬤搬出來後,某次跟阿公吃飯喝茶時,說了句:「我都忘了我們都還沒生小孩前是什麼生活了。」)
女人要學習獨立,男人也需要。嘉玲的爸爸一直被自己的老婆和媽媽看做是沒有肩膀的老小孩,講好聽是童心,講難聽就是沒用,他也活在父權的「固定性別角色框架」裡而忘了自己。但在老婆分居之後,他開始學會理家,後來跟秀琴說:「我想證明說,你不是我的丫鬟,是我的老婆。」而且他躺在病床上本來是跟兒子說:「藥行、媽媽和姊姊都要靠你了」,經過一連串的事情之後,他改跟兒子說:「我之前講的吼,你聽聽就好了,現在我的想法改變了,你有什麼想做的,就去做。」
這部台劇裡面的性別角色非常豐富,除了女性之外,其實爸爸陳晉文、弟弟陳嘉明、男朋友蔡永森也各自有非常立體的角色故事,也許還需要另一篇才寫得完。這齣劇每一條線都清楚精準地抓到性別經驗,當然沒有擺上一個肉眼可見的學術理論框架,卻透過各個角色的心境和彼此互動解構和重新建構性別框架,在這過程當中,還有很多父權違建還沒拆除,但事情並沒有這麼悲觀,因為結構是死的,人的能動性(agency)是活的,有人從命名和討論來開天眼,有人從經驗的體會開天眼,總是會有機會!
如果俗女養成記第一季的關鍵字是「從分離找到自己」,那麼第二季的關鍵字,應該就是「從重新連結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