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
曾受邀記錄一本以器官捐贈為主題的書後來
因故未能成事
當時留下了一篇隨筆
2010/5/7
前天造訪器官捐贈協會
秘書長吳小姐殷勤接待
洽談是否有可能
將捐受兩方的故事
寫下來集結成書
她多年前因為哥哥過世
成為了捐贈者家屬
爾後更是扛下了協會的推展業務
到目前為止
已經滿六年了
從兩點半聊到六點
至少有兩百零五分鐘
在聽她說話
我喝了一大杯水還有咖啡
不大的會議桌上擺滿了蛋糕甜點
她滔滔不絕的說著自身的故事
龐雜會務的的大小瑣事
捐贈家屬的心情悲歡
這六年當中得到的回饋和省思
我的心情一點點往下沉
彷彿在聽著一個自認是
貪戀明媚風光的異鄉遊子
卻不自覺的從口中
說出無論如何都急著回家的悖論
多麼乖離的旅程啊
她千里跋涉
想到對面的港口泊岸
卻棄船登車回到出發的地方
她當然相信器官捐贈這個行為
是延續生命的大愛
捐贈者家屬不該被譴責
被人們以質疑的扭曲眼光看待
我卻隱隱然覺得
她自從多年前促成了
捐出哥哥的器官之後
一直自責到現在
走不出心中對這個決定的掙扎
還有生了根的不捨
哥哥走了
是不變的現實
這與是否摘除了器官毫無牽涉
但是
她不接受
她要哥哥絕處逢生
她要以遺愛在人間的方式
延續哥哥的生命讓他活下來
春去春來春長在
她以為
為兄長做出這樣無私的決定
可以在歷盡多少寒暑之後
歲歲年年沐浴在同一片春光
花謝了
會再開的
但是
再開的花
和原來的
是同一朵嗎
沒錯
捐贈了器官
讓生命得以延續
讓誰的生命延續呢
當然是受贈者啊
捐贈者呢
走了
當然走了
捐 或未捐
都一樣
都走了
事實上
吳秘書長平日不僅忙於會務
終年不絕的分享研討推廣行程之外
每天還要撰寫部落格文章
以私人的身分撫慰識與不識的家屬
部落格的名稱正是[絕處逢生]
絕者 訣矣
生者 是後繼的旅人啊
明還日月
暗還虛空
不汝還者
非汝而誰
自詡個性好強的她
泰然自若地說著近乎機械式
像是在資料庫調閱出來的往事
平素在全省各校園 團契 公司 受刑人獄所
官方 非官方 正式 非正式 種種場合
千百次的複習著自己當初做出決定的歷程
將時間縫合的傷口一次又一次打開來
掏心掏肺的痛
總在最不經意的時刻撲襲而來
淚水永遠在未設防的堤線潰絕
「好奇怪
欸 我竟然就大哭了」
當這樣類似的話
第三次冒出她的口中
我忍不住向她確認
「所以…吳姐 你很愛哭囉」
這是前天下午唯一的片刻
她需要些許時間整理思緒
「嗯…好像是喔」
雖然想了一會兒
但是毫不驚訝
我看見一位奇特的旅人
她絕不變更路線
只是修正著地圖的座標方向
天有好生之德
器官捐贈當然是推己及人的好事
但是對捐贈者家屬而言
究竟是延續了愛 還是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