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崗上有片絲綢般的雲朵拂過橘紅色的天際,夏末的風已有初秋的寒意,穿過樹葉的縫隙中,發出細語似的低吟淺唱。
旅人豎起指尖將帽緣推高,駐足在楓紅色的森林中央,閉上眼細細聆聽風之歌與蟲鳴鳥叫的合奏。
落葉紛紛飄落,枯黃的葉子像羽毛一樣滑過旅人的黑色風衣,而後悄然無聲的融進滿地枯葉中,黃的、橘的、紅的…旅人周遭的世界被不會燃燒的烈焰所包覆,沁涼的空氣讓旅人呼出的氣息現出形體,輕柔的飄向空中,隨著流雲飛向遠方。
不知道過去多久時間,或許只有幾分鐘,又或許過去了幾十年…
旅人似乎在這段時間裡與山崗上的樹木同化、和岩石產生共鳴,忽然瞥見這座山上瞬息萬變時光軌跡的旅人,感覺自己的靈魂被山所吸引,山的中心…位於幾萬里深的遙遠處,似乎有什麼在呼喚自己。
旅人低頭看著堆積著厚厚落葉的泥土,勾起一抹難以言喻的笑容。
拉攏領口隔絕冷風,旅人抬起黑色的靴子,刻意沿路發出明顯的腳步聲,打破了空山裡的寂靜,被踩碎的落葉在身後發出窸窣的抗議,卻無人回頭表示歉意,黑色的身影頃刻間便消失在轉角處,沉寂再次降臨於如詩如畫的楓紅裡,風之歌悄然無聲的終止。
旅人踏過潺潺溪流上突起的幾塊石頭,在岸邊紮營。
月色皎潔,柔和的光暈在漆黑的夜空裡照耀大地,星芒閃爍水波蕩漾,天上的月輪與水面的波光相互較量,旅人啜飲著熱茶,欣賞兩個月亮帶來的美景。
火焰在柴堆裡歡快的舞動,像極因舞姬熱情的舞蹈而飄揚的裙擺,熱度不斷擴散,環抱著旅人冰冷的身體,漸漸驅趕寒冷帶來的不適,旅人再次閉上眼傾聽,柴火嗶嗶剝剝的燃燒聲和溪水流動的聲響,恍惚中旅人彷彿回到家鄉,坐在壁爐邊溫吞的打盹。
旅人已經記不得踏上旅程後過去多久時間,經過了幾次四季輪替?
那些春夏秋冬帶給旅人的各色景物,全都烙印在旅人的心中,而不管經過幾次輪迴,有些退色泛黃的故鄉風景,依舊銘刻在靈魂裡,清楚的留在最初的記憶中。
無可取代的心之歸依…旅人知道自己仍會回到故鄉的懷抱,即使是以沒有形體的方式,也會回到魂魄渴望的舊地。
夜鶯啁啾,夜色越發深沉,旅人耳邊聽著溪流交響曲,心中奏著故鄉小調,沉重的眼皮打著顫,蜷縮在半敞開的三角形褐色帳篷裡,旅人依戀著火堆帶給自己的溫暖,發出和緩的細小鼾聲,沒有察覺自己也加入了這場音樂會,伴隨著甘美的夢境,進入沉眠。
明亮的星星在夜空裡畫出移動的軌跡,朦朧月暈悄悄跟在其後,逐漸往山後隱沒,東方泛起魚肚白的顏色,黎明將至的破曉時分。
被清晨的霧氣凍醒的旅人發出不滿的咕噥聲,睡眼惺忪的起床。
幾尾肥魚躍出溪面,像在嘲弄旅人的懶散,水珠在耀眼陽光下發出璀璨的光輝,像是寶石被魚鰭甩開,而那靈動的魚身閃耀著迷離的炫彩,銀色的鱗片在光線裡產生變幻莫測的色調,沒入水中眨眼間失去蹤影,川流不息的溪水繼續朝著遠方奔去。
看得目不轉睛的旅人這時才回過神,懶洋洋的伸起懶腰,打量今天的天氣,湛藍色晴空萬里無雲,像是旅人踏上路程的那一天。
自以為已熟於判讀天氣的旅人,終究太小看山上變化無窮的天氣,走到山腰處時突然下起滂沱大雨,旅人雜亂無章的步伐濺起滿地泥濘,匆匆閃進洞窟避雨,除下濕透的衣服與靴子,無奈的等雨停。
旅人用佈滿硬繭與細小刮痕的手摸索行囊,取出所剩無幾的菸草,慢條斯理的捲起菸,藉由吞雲吐霧打發時間。
稍微有些溽濕的煙草燃燒得比平時更久,變調的煙味莫名嗆鼻,因濕氣過重導致吐息的煙霧久久不散。
洞窟裡像是被迷霧覆蓋,恍惚中旅人似乎飄盪至雲端,隨著雨雲逐漸遠去,菸草持續燃燒,不知不覺中滂沱大雨只剩點點雨絲。
同樣都是雨,暴烈的驟雨和即將停止的雨霧發出的樂章截然不同,像是狂烈的交響樂與安眠的小曲,但同樣引人入勝、回味無窮。
旅人自嘲的笑著自己的廢話,享受只有自己知道的浪漫。
雨之歌滴滴答答的流過,澄澈的水珠在葉尖墜落,驚動了藏身於此的樹蛙,潛伏於地的小蟲從軟泥中探頭,欣賞被雨水滋潤的森林。
靜謐的空間裡時間仍舊持續消逝,旅人披起半乾的風衣再次上路,穿梭在濕潤的草叢中,被雨水洗淨後的空氣無比清新,旅人滿意的享受雨水留下的餘韻,甚至隨手折下一片葉子吹起草笛。
來到山腳下的大草原,麥香隨著乾燥的風撲鼻而來,金黃色的麥浪在晴朗的秋空下搖擺,旅人能遙遙看見幾個身影在田間忙碌。
成綑的作物被堆在田地間,馬車載滿農民努力的代價,豐收的笑容在他們臉上擴散,泥土與小麥的香味揉合在一起,像是大地女神的氣息。
旅人漫步在田邊,馬蹄聲與孩童的嘻鬧聲交錯,穿梭在麥稈搖曳時的音符間,再次撥弄旅人的心弦。
旅人愜意的哼著小曲,一隻不請自來的紅色瓢蟲慢騰騰飛來,將旅人的黑帽當成歇腳處,隨著旅人悠哉的步伐前行。
農民看著來歷不明、一身漆黑的旅人,猶疑著是否答應借搭便車的請求,瞥見旅人帽沿上安坐的瓢蟲,忽然覺得並無不妥。
旅人獲得許可,坐在堆滿麥子的馬車上搖晃,籠罩在夕陽餘暉裡,安寧閒適的倚著麥稈,乾燥柔軟的溫暖空氣使人昏昏欲睡。
旅人取出佈滿摺痕的地圖與羅盤,想確認自己到了哪裡。
忽然一陣大風颳走手裡的地圖,呼嘯的空氣有著濃重秋意,旅人怔怔望著漸漸遠去的地圖消失在視線盡頭,面露苦笑收起羅盤。
遠山一排排飛雁消失於雲端後方,橘紅色的餘暉燃燒天空。
善變的秋之女神、多變的路途、無法揣測的天氣,來處與歸所既已明確,又何必在乎中間路程?
旅人追逐著什麼,又或是被什麼追逐?答案沒人知曉。
路還沒到盡頭,旅途中的無窮追尋仍在持續,還有無限的未知在等待。
旅人仰望天際,隨著馬車的震動,黑色的身影化為小點,消失在原野的地平線上,沒有留下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