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雜記8-「悔過自新的機會－德國老電影《科佩尼克上尉》觀後感」

人們常說，喜劇的內核往往是悲劇，據說喜劇之王卓別林曾經說過這麼一個故事，有一個人得了很重的憂鬱症去看醫生，醫生就告訴他「這幾天鎮上來了個特別幽默的人，他在街上已經說了三天的笑話，讓鎮上的人特別開心，或許你能去找找他。」而這個病人告訴醫生說「我就是那個特別幽默的人。」

也有人說，喜劇承載的社會內涵與教育意義並不會輸給其他劇種，喜劇與悲劇不同，悲劇往往透過許多情節、人物相互糾纏而形成一個浩大的悲劇，使人感同身受，但喜劇則是透過許多個小小的悲劇情節連結成一個大悲劇，令觀眾哄堂大笑，直到出了戲院後、自己咀嚼劇情才發現之中的悲情之處。

故事的主角名叫「威廉‧福格特」是當時德國的一名鞋匠，年輕時威廉為了贈送喜歡的女生禮物而篡改了匯票，被抓捕入獄，出獄後威廉離開普魯士到外國打工，學會了製作鞋子的工藝、也在工廠打過工。

後來因為想回到故鄉，在邊境上因為篡改護照而再度入獄，這次入獄威廉徹底改過，出獄後，威廉希望能夠找份工作，威廉認為只要工作兩三年、存些錢，就可以自己開個製鞋店來謀生，此時的威廉充滿著希望和對未來的期待，但是現實卻重重的打擊了他。

當他來到鞋店應徵時，鞋店老闆表示技藝雖然不錯，但是沒有居住證自己不能雇用他，威廉向店主求情，表示沒有工作並不能申請居住證，店主告訴他或許可以去工廠試試看。

然而工廠的人事官是個固執的人，他認為只有當過兵的人或沒有犯罪紀錄的才是正常的、可以被雇用的好人，而威廉這種不但有前科、甚至連居住證都沒有的人根本不會被錄用。

無奈的威廉到了當地的警局想申請居住證，警官告訴他沒有工作就不能申請居住證，威廉憤怒的說「我不能這樣一直循環下去！我像個被放在傾斜玻璃上的蟲子，越往上爬越往下掉！」警官則告訴他「那你做壞事以前就該想到！」威廉絕望了，他請求警官發給他一張護照，他要再度離開故鄉去外地求生。

「回去你的出生地辦吧，我這邊辦不了護照。」警官也略帶無奈的說。

威廉回到出生地的公所，然而鎮長根本不願意承認當地有這樣一個前科犯，不願意給他護照，要求威廉滾出去，一番爭執之下，鎮長將威廉直接從鎮上給除名，威廉成為了一個沒有家鄉的人。

後來，威廉走投無路之下只好試圖在夜間潛入警局偷一本空白護照來出國，但卻因為太暗看不清楚去點了燈，導致被巡邏的警官發現，再度被判十二年徒刑，這次服刑之中，威廉幸運的遇到了比較好的獄警和典獄長，尤其典獄長士退伍的軍官、還實際參與過普法戰爭。

他們教導威廉軍事相關的知識，包括姿勢、軍隊中的條例和帶兵，他們期望威廉出獄後或許能成為一個士官，威廉也是這麼想的，當時普魯士軍人的地位非常崇高，真能從軍就能改變他的人生。

威廉最後沒有從軍，原因電影中沒有交代，最後出獄後的威廉去妹妹家拜訪，妹夫是個很善良的人，不但沒有歧視他的前科，還收留了他，威廉快樂的生活並沒有幾天就收到了驅逐出境的通知，而善良的妹夫是個後備軍人，按照年資應該獲得升職，然而機會卻被給了別人，善良的人得不到回報、想改過自新的人沒有機會，讓威廉徹底崩潰了，他替妹夫的待遇大吼不公、替自己的境遇感到不平，即使善良但固執的妹夫仍然告訴威廉要相信法律，但威廉已經受不了了。

「當我受到上帝最後的審判時，上帝問我這輩子做了甚麼？我只能說我給人家當了一輩子踏腳的地毯，上帝會要我滾出去，說我辜負他要我當人的期望。」

威廉離開妹妹家後，在路邊的攤販看到了一套中尉軍裝，隨後便買了下來並要求店主補上一顆階級星變成上尉，緊接著攔住了剛換崗下來的兩隻衛兵，以機密任務為理由要求他們跟著自己去科佩尼克（柏林不遠處的城鎮），士兵們完全不知道這個上尉是哪裡來的、叫甚麼名字，但仍然毫無質疑的遵照威廉的指示。

搭火車抵達科佩尼克以後，威廉帶領部隊到了市政廳並且強行接管了這個地方，宣稱自己受到了當時的德國皇帝威廉二世的直接命令，以貪汙罪名立刻逮捕科佩尼克市長和財政員，並且要立刻押送到柏林的拘留所去，同時他還要拿走市政廳內全部的現金做為保管。

科佩尼克本身剛好是一個沒有駐軍的城市，也就代表這座城市沒有任何比威廉更大的軍官了，況且，他還宣稱受到了皇帝的命令。

所有人都被他甩得團團轉，市長不敢反駁、甚至不敢打電話查證求助其他人，市政廳內的議員也不敢對這個柏林來的「上尉先生」提出任何反駁，科佩尼克警長甚至協助管理外圍秩序、市政廳的駐衛警還去調動馬車來「押送」市長，對比威廉先前的待遇，這一切都顯得多麼可笑又荒謬。

此時的威廉則正在市政廳的餐廳內用餐，甚至還表示上桌的麵包不夠新鮮，要求服務生立刻換成新鮮的麵包。

難道都沒有人質疑他嗎？當然有的。

財政員的同事要求財政員不要把全部都現金交給這個不知底細的上尉，但這個拿騷砲兵團（拿騷是當時德國其中一個邦國）退伍的財政員只回了同事一句話。

威廉在拿走那些現金時甚至裝模作樣的清點了一番，還告訴財政員自己可不想被當成私吞這些錢的壞人，當時在獄中學到的條例、儀態這些東西威廉確實活用了，但他自己也沒想到會是這個用法。

市長和財政員被警長用馬車押送往柏林後，在市政廳內，威廉上尉集合部隊並告訴他們，科佩尼克行動結束了，隨後給了帶隊的士兵一筆錢自主坐車回營並且用餐，還要求他們記得向上匯報自己是去科佩尼克執行命令。

最後，這位不知何處來的上尉先生，突然的消失了，也不知去往了何處。

想當然，市長在被押送到了柏林以後才發現一切都是騙局，他吼著要向國會報告這件事情，然而那些中央的軍官表面表示遺憾，市長一離開便嘲笑他的無能，「科佩尼克事件」立刻傳遍了全德國的大街小巷，全德國都把這件事當成了一件趣聞和笑料，所有人都覺得這位欺騙了市長、搶劫了市政廳的科佩尼克上尉幽默又風趣，而警察雖然追查但卻完全抓不到人。

全德國都在笑，軍官們笑了，笑一個假上尉居然有這種能力、政治家們笑了，笑科佩尼克市長的無能跟懦弱、市民們也笑了，笑這件事情的荒誕與怪異。

已經換上便服的威廉此時卻來到了警察局，他告訴值班的警察說「如果我幫你們抓到科佩尼克上尉，你們能不能給我一張護照。」警察雖然並不相信威廉，但還是告訴他「如果是真的當然沒有問題，我可以給你一張護照。」

最後，在警察廳內幾個高官盛情款待著威廉，簡直像是威廉真的是上尉一樣，請他入座、給他遞上紅酒、火腿和麵包，一群人朗聲大笑，甚至笑得倒在椅子上，這些高官希望威廉再穿上一次軍服，跟他們合照一張，他們都想和「科佩尼克上尉」照相，威廉當然答應了，但他希望拍照前能照一下鏡子，因為他還沒看過自己穿上軍服的樣子。

穿上軍服後，身邊的高官都直誇真的好像、太像上尉了，但威廉照著鏡子，卻突然開始大笑、緊接著笑到哭了出來。

最後，那位德國皇帝也知道了這件事情，連他也笑了，「地球上沒有一個民族像我們一樣講紀律。」皇帝說道，隨即赦免了威廉。

此時的威廉正在獄中回復著愛慕者的信，許多人都跟他要簽名照，赦免令傳來，典獄長把他的物品還給他，甚至包括他的那套軍服，居然沒有被沒收，因為德國法律規定「誰買的就屬於誰，即使這套軍服被用在犯罪上。」

最後，在威廉離開以前，典獄長交給他了一張護照，真正屬於他的一張護照。

這部電影中所有人都在笑，但只有一個人哭過，那就是主角威廉本人，他多次想要悔過、想要好好生活，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給他機會，他陷在惡性循環裡面，在電影中，所有人都盲目的相信權力，電影前段有一個酒館打架的小片段，威廉和朋友正在聚會，而一個穿著軍服的士兵喝得酩酊大醉在酒館大鬧，一個人穿便服的人站出來制止這個大兵，表示自己是禁衛團的上尉，但大兵卻說你連軍服也沒穿！怎麼可能是上尉！

最後兩人扭打了起來，這名上尉後來因鬥毆而離開軍隊，而他新訂做的軍服也就不要了，這套軍服後來輾轉到了一個中尉手上，而這個中尉後來又訂做了新軍服，就把原本的軍服賣給了二手攤販，或許有的讀者朋友已經明白了，這套軍服就是威廉後來買到的那套。

站起來勸阻這個士兵的上尉是個有正義和榮譽感的人，但卻對體制失望而離開了軍隊，他的軍服輾轉淪落到了另一個對體制失望的人手上，一切都是那麼的諷刺。

當威廉的妹夫沒有按照規定獲得晉升時，妹夫告訴威廉要相信法律，德國的法律不會有不公平的地方，但他自己沒獲得晉升難道不就是一種不公平嗎？而電影的最後，威廉被皇帝特赦，犯下這麼大的罪行，卻因為很好笑而被特赦，這難道是法治嗎？

然而他的犯罪道具，那套軍服又因為是他花錢買的而還給了他，這似乎又是一種公平和法治的展現，也是一種頑固和一板一眼的表達，如果當初威廉申請居住證和找工作的時候，工廠的人事官願意雇用他、出生地的鎮長願意發給他居住證而不是將他除名，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然而最荒謬的是，這部電影是真人真事改編的，情節基本上沒有太大的變化，1906年10月17日，威廉‧福格特在二手商店買了一套普魯士第一步兵衛隊的上尉制服，並在普魯士皇家浴場找到了當地的守衛長，要求守衛長挑選11名士兵跟隨他，隨後他帶兵包圍科佩尼克市政廳，逮捕了市長喬治‧郎格漢斯並且拿走了金庫中的4000黃金馬克（德國的金幣）之後離去並直到被曾經的獄友舉報而被逮捕為止。

歷史上他也確實被特赦，而且被認為是當時的偶像，在整個歐洲都被追捧著，隨後威廉出版了自己的自傳《威廉‧福格特：我是如何成為科佩尼克上尉的》該書大買，1910年盧森堡發給他身分證，接下來威廉都住在盧森堡當鞋匠直到逝世，並且靠著名聲賺了不少的錢，甚至是整個盧森堡國內第一個有汽車的人。

說來有趣，當時舉辦葬禮時一位法軍軍官路過該地，他詢問哀悼的民眾這是誰死了？民眾告訴他「是馮‧科佩尼克上尉。」這名法軍軍官以為是一名真正的軍官，而且當時名字裡面有馮的大多是貴族，於是這個法軍軍官甚至替他舉行了隆重的軍事葬禮。

這一切無疑是有趣的，但威廉的人生也是悲劇，如果可以，或許他更寧願做為一個鞋匠好好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