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老家,是座落在馬路旁的三合院,門口庭靠馬路的位置後來築了一棟透天厝,只留下一個小通道可以從馬路走進三合院的庭院。
父親還未離家前,我們一家逢年過節都會回父親的老家過節。我總是膽小的不敢走進那間擺放供桌、牌位和黑白遺照的正廳,而左右兩旁的廂房在我的記憶裡也總是陰暗的讓我進屋裡都得屏住呼吸,連同馬路進到三合院的那條小徑,只要日光照不進的時間,也會教我害怕。
應該沒有人發現好動如我,經常性的不是非得動來動去、停不下來,而是因為「害怕」所以在某些時候會有「逃跑」的舉動,卻過於外顯的變成「半男不女的女孩!」
小徑在我童年的時候還是不太平坦的泥沙和石子的路面,白日裡我和幾個同齡的堂兄弟會在那兒進進出出奔跑玩耍弄得一身髒。除了從房子進出外,小徑就是三合院所有人進出馬路的路徑,若是不想進屋遇到哪個大人還得問好或被抓去玩弄、玩笑一番,就算陰暗也得硬著頭皮走小徑。
應該是父親離家前一年的某一個節日,我們回到了老家過節,我似乎有什麼事想找父親說?還是父親剛將我從他的偉士牌上放到小徑路口,讓我先進三合院裡?我在小徑上走著或跑著扭傷了腳踝。(那時當然不知道那叫扭傷。)
我便蹲在小徑的入口處,玩著地上的石頭、泥沙。
父親沒多久就出現在小徑看著蹲在那裡的我問:「為什麼蹲在這裡?」
我忘記我有沒有哭,抬頭跟父親說:「腳痛痛的。」
父親蹲了下來,問我是哪一隻腳?哪裡痛?
我用手摀住了左腳跟,父親歪頭、伸手摸了摸我的腳踝,有點痛痛的。父親好像說了:「應該是扭到了,有點腫腫的。」然後他背過身去,要我爬上他的背上,再將我背進屋裡,找了個冰凍的東西纏在我的左腳踝上。
那個節日沒多久後,父親給我買來一隻跟我當時身高矮小一點的猴子玩偶給我,那猴子的雙手有魔鬼氈,我便將它繞過我的肩,像父親背著我一樣背著那只猴子在那小徑走來走去。
父親離家後、我成年以前,有過一段很長的日子,我會刻意突顯身上所有的傷口、放大那些其實自己沒有特別覺得痛的部位,試探著父親不在身邊後,還會不會有人像父親一樣,那樣壓抑著自己的緊張或好氣又好笑的情緒來關心;我也似乎有著某種心理影響身體的病癥,總是覺得自己身上這裡痛、那裡痛的都不會好,直到我終於明白:「除了父親以外,再沒有一個人會為了我身上某一個小洞而緊張!」我才恢復了在父親面前的模樣,管他三七二十一的依然在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傷疤或瘀血,而不特別放大它們討別人的關心。
後來的人生每一次弄傷了自己,總是會想起父親將我背起的記憶。我想我應該每一次都是呆呆傻傻不哭的抬頭看著父親說著這裡或那裡痛,再不就是把正在流血或是摔得瘀血一大片的部分擺在父親眼前,咧著嘴笑說:「流血了!」然後引來父親的責罵,再得到他極為溫柔的拿出藥箱,一一處理你呆傻行為磕碰出的傷口,再繼續咧著嘴笑!
我不確定父親如果後來陪著我長大,會不會像母姊一樣很受不了我ㄎㄧㄤㄎㄧㄤ的、不怕痛而三天兩頭就在身上磕碰出大大小小的傷口、青青紫紫黑黑的瘀血?
*ㄎㄧㄤㄎㄧㄤ的(呆呆的、笨笨的意思)
但我確定父親應該是我人生中唯一一個會這麼溫柔照顧我的人。
(父親也是少數我認為沒有把我當男孩的人了。)
只是。他很早就不在我的人生裡了!
P.S
父母親系列好像明年可以來弄成書了。
圖:20110803林園清水巖,Canon EOS 5D Mark I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