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雯
歲末年終的聚會兼聚餐,也同時別送一名要離開台南的成員。
菜單裡,有一道九層塔茴香蛋,並不起眼。「茴香」聽起來甚有異國風情;但我總只認得名詞,不識其貌與其香,以為是印度料裡或中東料理才會出現的食材。隨著逛菜市場的經驗值積累,也開始跟熟稔的菜攤阿姨請教各式我沒見過本尊的植菜類,以及料理方式。
自從開始研究精油後(套一句小組員的話:「你是真的在『研究』」),有一個沒想到的轉變是:身體願意去嘗試、接觸、迎接嗅覺記憶中,不曾出現的氣味。
提到精油,也許多數人會認為是「芳香」(可能因為「芳」療一詞),實則不然。比如廣藿香和纈草,第一次嗅聞時,讓我過於衝擊而驚慌失措,不知道該安放在嗅覺記憶的哪一個區塊。洋茴香的濃度太高時,則會有我無法承受,近似發酵中將要腐爛、會化為濃酒的氣味。歐白芷的氣味也非常強烈,你很難忘記他。
每一個味道,都是植物的身份認證。我不特別追求調「香」,因為那有時會掩蓋住各自植物氣味的獨特性;有些稚氣的以為:氣味不是為了人存在的;每種植物的氣味,都是上主所創的獨特。與其讓氣味來「歸順」我的嗅覺地圖,我應該要讓每一種殊異氣味,突圍自己既有的嗅覺框架。
對於不熟悉而個性濃烈鮮明的氣味,身體本能的反應是拒斥——一如大腦會避免過多的新的刺激,或處理太過複雜、無法二分的資訊,因為那樣太耗能。以「求生存」的角度來看,為了不過度耗能,會採取某些保護機制。
不過,倘若我們不把「本能」視為已釘死、黏牢、固著的疆界呢?
比如廣藿香和纈草,在幾次刻意的練習後,嗅覺是可以慢慢的接受他們「如其所是」的味道。「如其所是」的意思是——不再以我(身為人類)慣性的「香」「臭」、「好聞」「不好聞」來分類,而是接受植物原本的氣味,讓我慣性的嗅覺地圖疆界,被拓延。
菜市場,便成了我嗅覺、味覺、視覺地圖的「日常靈修」所在。好幾次看到茴香(當時還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覺得這植蔬自帶飄逸之美,讓我聯想到山裡迎風飄搖的綠,一點沒有「菜味」。一日,終於問了菜販阿姨。她說那是「茴香」,我當下只有驚呼。精油突然還原成肉身,而我太過魯鈍。阿姨邀我摘下一些葉鬚——那比二葉松更纖細柔軟的枝葉,並搓揉嗅聞。
聞的當下,我知道嗅覺地圖還在試著分類他……但不假思索的就買了一把回家。除了嗅覺之外,味覺也要練習。在切碎茴香的過程,刀起刀落,本身就充滿了複郁的氣味,阿姨對這氣味的讚不絕口,也同時在腦中浮現。
三四次的嗅覺和味覺的測試後,知道身體已經慢慢習慣了這個味道。一如我一次又一次的去習慣並記憶廣藿香的氣味。
九層塔茴香蛋,遂成為一個小小的實驗場。之於我,他是我對自己感官地圖的突圍,接受陌生而新的東西。所謂「本能」,我想,也是在這種「好奇」的試試看心態中,是能夠被「寬頻」的。「寬頻」也許不見得要拆解一切,而是首先意識到自己「窄頻」的地方——如同過去,我太習慣以自己的本能或經驗,以人類的喜惡和慣習為中心,去區分自然界的氣味。
在歲末年終的分享中,小組成員提到了,身為好幾代基督徒,他的信仰,是如何被「外界」的知識體給衝擊、解構。
在信仰的旅途上被解構——也就是意識到自己的信仰「頻寬」還在撥接的速度,但其實可以到5G了——這件事本身,對於信仰者來說,就已經夠衝擊了。
我們要不免俗的回到保羅在大馬士革的經歷——那就是被解構的時刻。
解構(或意識到「頻寬」的狹窄)似乎往往是「被動的」,比較常見的,是生命中遭逢了關卡:可能是生老病死、生活難關、或是像分享者所言,因為他者的知識體。
我們也要明白,解構並不是一次性的;誠如
上週的華語堂講道一樣。因為生命就是充滿了各式各樣的關卡……
基督徒有「盼望」的概念。我在想,這也許就是種「好奇心」——對生命抱著好奇。被解構的痛苦中,有信仰根基的夥伴,可以「作夥」來試試,信仰的地圖,還能如何延展(而不是立下更固著的疆界)。解構就是一種「突圍」,提醒信仰者去省察自己的信仰頻寬和地圖疆域。
但解構不必然只被動的發生。信仰者不必然只能「等待被解構」。如果「解構」往往是因為「事件」而產生,其實,在閱讀中、在日常生活中、在與人遭逢聆聽誠實的生命故事中,都能夠是一次次的「事件」。在這些事件中,信仰者就可以學習「被突圍」,對陌生而不習慣的各種,練習「好奇心」。
然後,當你吃到茴香煎蛋時,就不會退避三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