繳完媽媽病房的費用後,我們去大直張老師基金會找心理諮商師。諮商師姓周,是我兩年前開始看的。我那時候心理狀態低潮,我太太非常擔心我,她自己先跟周老師談過,覺得有效後叫我去找周老師,接著我陸陸續續看著周老師兩年。
諮詢室裡面有一張沙發跟一張單人椅,我跟我太太說,你坐在靠老師那邊。
我太太問:為什麼?
我說:主角要坐中間,這次是你提的,當然你是主角。
我太太又說:如果我不說我想來,你不會過來,我其實覺得是你需要看。
我太太把我的心態掐得很準,我心想。
這倒是,但你還是要坐中間,我說。
我太太坐了下來,說明她這次想過來的原因。她覺得我在她植入期間管得太多了,她想要自然地植入、她覺得我對於她植入後去買菜提重物這件事反應過大,她覺得懷孕是可以像日常生活一樣行動自如,我時時刻刻耳提面命地提醒,讓她覺得我不信任她。她其實很有信心,她覺得她可以。
諮商師問:你覺得九尾為什麼會這麼在意?
我太太說:她想要成功、她要達標。
諮商師又問:那九尾會做什麼來達標?
我太太說:她會有排程,每天按表操課,像機器人一樣,每天每天可以重複地做這些事。什麼時候該吃、什麼時候該睡、什麼時候運動,只要可以達標,她都會去做。
諮商師說:這對九尾來說,就是一場生物實驗。所有的變因都盡可能地控制下來,這樣她才會有安全感。但你想要自己的時間空間,可以獨立自主的運作。我在這邊,看到兩個很作法極端的人在合作。
我太太點點頭。
諮商師說:懷孕的過程其實是要騰出一個人的空間,所有的生活作息都會因為這個人改變,以前覺得理所當然的,現在可能不是。接下來我想確定你們是否做好身為母親的準備,妳們覺得怎麼樣叫做一個好媽媽?
諮商師轉頭問我,我為什麼想當媽媽?
我說,我會有很多畫面,會希望帶他做很多新奇有趣的事,我想把我會的給他。會教他一些莫名其妙的,例如:別人打你你就打回去,打回去之後記得千千萬萬不要被抓到。類似這樣的話,說著說著我笑起來。
另外,我想要支持他,讓他做他想做的事,長成他想要的樣子。其實我覺得這跟前面是有衝突的,一邊要教他價值觀、一邊又要給他空間讓他自己成長。我覺得兩個世界互相衝撞會很有趣吧!我說。
諮商師問:你覺得哪些是你媽媽給你的?
我偏頭想了想,我媽媽真的給我很多的彈性。我年輕的時候,一下子跟我媽媽說要去當職業撞球手、過沒兩年又跟他說我要去當舞者。我媽媽兩次都說,我自己開心就好。除了叫我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其他他什麼也沒說。當然,同志是另一件事。另外,我媽媽是學霸,讀書這塊他真的非常會教,他會帶我去爬山,一邊爬山一邊講解各種生物,還有他們的依存關係。
諮商師問:哪些是你媽媽沒有給你的?
我說:一個乾淨的家、一個有安全感的家。他這塊真的不行,但我知道他盡力了。
諮商師問:那你所謂乾淨、有安全感的家,你心目中的role model是誰?
我說:應該是從小我長大的外婆家,大舅媽真的很會煮菜,家務打理的很好。
諮商師說:所以你融合了多位長輩女性的優點,希望把這些都給你小孩。
我說:對。我想給小孩一個溫暖、有愛、有安全感的家。
諮商師又說:你設了一個很高的標準。
我說:對。但我覺得物質生活這些都還好,我覺得最挑戰的是價值觀衝突。
他點點頭,轉頭問我太太,那你勒?你為什麼想要有小孩?
我太太說,她一開始沒想過要有小孩,但聽我描述小孩的畫面,她開始找資料、聽講座,也慢慢開始投入。本來我們是想要A卵B生,但去年8月她看我身心狀態已經快不行了,她主動提,要不要改成A卵A生,她工作養我,我離職專心生小孩。8月植入失敗後,她看我壓力這麼大,她又提改回A卵B生,這樣我不用擔心自己身體甲狀腺和免疫的問題。
也因此,甲狀腺、免疫、ERA,所有該做的檢驗,她一項都沒有少。
透過這個過程,她慢慢可以體會我每天打針吃藥有多辛苦。之前她只是在旁邊看,但是她自己進來之後,她可以懂那種感覺。
後來我太太又說,12月她植入失敗後,看完醫生我當晚就問她是不是很想生?
她覺得她被否定,她覺得我只要求達標。
另外,她說:我在金錢上的不安全感給她很大的壓力,她真的很想離職帶小孩。但我捨不得她那份薪水,會一直鼓勵他繼續工作。其實,她要的只是我的支持,就算我說真的讓她繼續植入、真的跟她說她可以離職,她也不一定會去做。但是我一直不肯鬆口,她覺得她被綁著。
諮商師問:你小時候是怎麼長大的?
我太太說:我從小在各個親戚、保母家長大,爸爸跟媽媽都不在身邊,要一直學會看人臉色。
接著,她說了她爸爸跟媽媽的關係,還有她爸跟她媽分別衍生出來,像蜘蛛網般錯綜復雜的羅曼史。接著,她說:我想不起來我是怎麼成長的。小孩子長大可能是一瞬間的,她想要陪在他的身邊,分享每一個時光。
我太太提了無數次她想要離職帶小孩,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我逐步有鬆口,也幫自己做了調適。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為什麼想要離職,我其實很心疼她,她從小到大,沒有過跟父母相處的時光。
她說著說著哭了出來,我在旁邊看著,心裡只是心疼。
我說,我其實沒有什麼要提的,但有個點我想補充說明。
接著,我轉頭看向我太太。我說:看完醫生後我問你是不是想生,你的感覺是對的,我的確覺得應該要往成功率高的方向走。如果我植入的成功率高,那就應該我植入。但是,那天台中那對同志來我們家,我又問你一次你是不是想生,你說你想生,那我覺得應該支持你,應該要有另一個專案,讓你可以嘗試植入、生產。我可以多取幾次卵,讓你體驗懷孕生子的過程。
她說她怕我辛苦。
我說,我真的不行的時候會跟你說。
她說,她想要的是我累的時候可以支持我,而不是變成我累的原因。
諮商師對我太太說,你不需要做什麼來證明你的價值,你已經長大了。那些要討好別人來取得生存權的模式已經不需要了,你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
我太太擦著眼淚,邊聽邊想。
諮商師問:你是不是不相信九尾有辦法用他自己的方式走出來?
我太太說:對,我不相信。
我說:我說累的時候,不代表我要放棄。哪一天我真的覺得夠了,我會跟你說。
諮商師重複了一次我的話,請我太太確認她是不是有聽到。
我太太點點頭,我知道她真的聽到了。
她點頭的同時,我清楚地意識到:為了要讓寶寶來到這個世界上,我未來的情緒不能夠都讓我太太來承接,我自己得想辦法排解。我太太為了要應對我的情緒,默默地承受了許多,但她備孕植入也會有壓力,我如果狀態不好,她要接我、又要接她自己,太過沈重。
我跟諮商師說,我在找一個感覺,那個感覺我曾經有過,但我現在一直找不到。我知道有了那個感覺,我就一定會成功。
我轉頭跟我太太講,我總是問你這次會不會成?每次你都跟我說,會成。當然這個答案會讓我閉塞的心情稍稍舒緩些,但只要我問,不管你說會成、還是不會成,其實我都是不相信它會成功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我太太看著我,等我繼續說。
我說,以前我在唸書,上一女中、上台大,不管我上課的時候有混,我真的在唸書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我考不上的想法。我只是設定計畫、每天做、按表操課。中間沒有什麼事可以干擾我,好像我就活在那裡面,本來就會有的東西,為什麼還要問?
現在我問了,表示我覺得它不會有,我在外面、不在裡面。
那是一個感覺,但只要有那個感覺,我知道我會成。
本來就是我的,當然會成。
諮商師說:這是無念,你本來就在跑道上,只是在等著信號響起。
我說,對。我不管是唸書還是考證照,我都是這樣過的。這次在準備試管,我一直進不去那個狀態,只要我進去了,我知道我的身心都會調整到巔峰。
說到這裡,我已經知道我在找什麼了。
我不是在找我太太要一個答案,我要的是我的狀態。
我現在不是學生,在同一時間我有多場賽道要切換。有工作、有健康、有家人、有伴侶關係、有試管排程要多方切換。這些賽道互相有關聯,一個狀態不好,有可能會拖著另一個往下沉。我想,我還是從我自身開始,設定好我在這些賽道的目標,並準備好隨時切換的準備,等著不同的信號響起。在這裡面,我也在測試不同領域的伸縮值,在各個領域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