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華」是很殘酷的,它必須是既客觀又主觀的,客觀於必須得「被看見」才算數、主觀於必須由旁觀者認定,某程度甚至與擁有才華的人無關,也使「才華」多半像個詛咒,需要被看見、被認同,儘管創造著什麼,卻是完全的被動者。
就像是造物主對人類開的玩笑。
片中一名訪談者說到:「有才華卻不紅的人太多了」,Chris Sievey就是其中之一,他偶一為之的變裝角色frank sidebottom卻火了,從此他便在這兩個身分間掙扎。frank的簽名皆為小寫,反映自身毫無主導權的主格,sidebottom這個姓氏也充滿自嘲,然而frank的(顯而易見)外表、性格、舉止都相當張揚,可以說那樣的出格、瘋狂、怪異凌駕他表露的才華,frank更像個喜劇演員,所到之處的追捧、螢幕形象則滿足了人們獵奇、戲謔的心態。
誠然,喜劇表演也是一種才華,然而紀錄片刻意從前後半分別對Chris、frank兩種人格的呈現,傳達「明星化/名人化」對「才華」的傷害。影片前半段,透過手稿、影像資料、訪談,著墨Chris無窮的創造力,也同時強化了擁有橫跨音樂、藝術、甚至寫程式才華的他竟少有人賞識的落寞,此時的Chris尚能不去回顧那些「失敗」,仍舊對各種嘗試樂此不疲,但當後半frank橫空出世、取得成功,影像則聚焦人物討喜的古怪上而削減了frank之於不得志的Chris有何正面意義,彷彿frank肆無忌憚地令人發噱勝於他的奇思異想,而世人不知道frank的真實身分更使Chris陷於一種無以自拔的憂鬱中。
手稿中Chris曾說自己只是想成為一個做喜歡的事就能維生的人,亦即能支付最低限度的生活開銷,但,不論是Chris或frank卻是一個不曾付賬的人,體現他理想與真實世界的一種斷裂;而frank正具象化Chris「生而為人」的那份哀愁:frank紙漿做成的大頭,過分工整的髮型、相距較遠看似無害的雙眉、佔據臉部1/2卡通化的童真大眼、豐厚卻無法「自己說話」的嘴巴,初現身時穿著一身筆挺、墊肩厚實的西裝,Chris穿戴上frank這身詭異,如同人們非得擠進世界所容許的樣式裡卻絲毫不覺這一切有何可議,在這樣的制約下,行動、感官的不自由逼使Chris/frank必須加強肢體動作才能「自我表達」,或說讓人們注意到所聽見的話語、意念出自「這裡」,這些突梯、滑稽的動作竟都成了笑點,人們卻沒有意識到這些符號與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關連,當frank存在所象徵的焦慮、諷刺、無奈被誤讀為娛樂,反倒給予Chris一種自由,使frank擁有了盡情發揮的創造靈魂。
Chris與frank或許是兩個人格,更是一體兩面,我們糾結於人們只見frank的外殼而不見內裡的Chris,兩者實則互相成全對方僅僅作為自己而無以表述的內在,我們往往認為只能存在單一的人設,然而人設的本意並不是一組既定的模版而是深掘一個人物/角色、使其獨特、深刻的自我發現過程,Chris創造了frank、成為了frank,也使自己更為完整,Chris/frank的演出中還二次創造了little frank─一個由「人偶」frank操縱的「腹語人偶」,對於每個角色有著高度自省,甚至能一層層反推,操控著little frank的frank是由Chris所操控,那麼又是怎樣的力量操控著Chris呢?
<法蘭克的B面人生>取自Chris自學寫程式後的創作單曲─A面是動聽的歌曲<保護色>、B面一長串毫無頭緒的雜音則是給電腦讀取的資料,能在螢幕上顯示歌詞─片名中文翻譯語意中顯然是把重心放在frank身上,暗示Chris成為了B面那道無法讀懂的謎;英文片名<Being frank>全然相反,沒被提及的Chris正是意在言外的主角,然而不論何者,不論Chris、frank誰是誰的B面,事實上並不存在悅耳與雜音、有價值與毫無意義的分別,端看以什麼方式去聆聽。Chris或許僅僅是「有才華卻不紅的」其中之一、又如果創作者的命定是需要被人看見,Chris卻是用曇花一現的高峰寫出一段密碼,一段不主流、不再討好的密碼,僅供能看穿那層外殼塑造的瘋魔、思覺失調的歸因、懷才不遇的哀嘆的人們推敲出他對一生的領會。
最後,frank為什麼是frank?上天不公平地賜予某些人才華,卻公平地讓他們非得用盡全力為此掙扎,Chris坦然承受造物主殘酷的玩笑,縱然不是我們所以為的喜劇,卻使他成為這個玩笑最真誠的那部分:「現在告訴我你想做什麼?然後給我一個你辧不到的好理由」而這就是Chris Sievey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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