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中油宏南與後勁宿舍區(高雄市楠梓區宏毅一路與二路)
攝影日期:2018年8月19日(紀念碑)、2022年12月24日(宏南宿舍)、2023年1月14日(後勁宿舍)
宏興新村是宏興公司的員工宿舍,四周圍一道高高的磚牆,牆上插有玻璃碎片,社區內有公司的俱樂部、電影院和各種球場等等的娛樂設施。董粗樹在宏興新村收垃圾,30年來每天拖著垃圾車挨戶清除每家門口的垃圾箱,按規定該退休了,但臨時工沒有年資、也就沒有退休金。他深感失去工作後將無以維生、更別說奉養老父,於是打定主意讓自己因公殉職,這樣家屬還能拿到撫恤金,他的老父就會有一筆錢來維持生活。
在離職前的最後幾天,他同樣拉著垃圾車在宿舍區行走,忽然後面疾駛而來一輛轎車,此時垃圾車因為車輪壓到石頭而傾斜,他靈機一動,順勢連人帶車翻倒在路中央,就這樣被總工程師的轎車撞擊而亡。那是粗樹伯一生所做的最成功的一次,「粗樹伯在逐漸昏迷中綻開一絲痛苦的微笑。」
粗樹伯的老父聽到噩耗時昏厥過去,被叫醒後雙手亂摸著站起來哈哈大笑。「我的粗樹高升了,他一生最希望的是能升正工。他升了,他升了,哈哈,哈,他升了!」作為一名臨時工,董粗樹唯一能和正工被相提並論的時刻,就是「因公殉職」。
以上這個粗樹伯的故事,出自楊青矗1971年發表的短篇小說〈低等人〉。被稱為「工人小說家」的楊青矗,本身工作閱歷豐富,他還在短篇小說集中製作工人問卷,到處採訪基層勞工的心聲,他的職場見聞與訪談心得,就成為他創作小說故事的靈感來源。楊青矗任職於中油高雄煉油總廠,他的工作地點是在宿舍區,負責維護修繕宿舍,以及管理宿舍區的設備物料。由此來看,〈低等人〉中的員工宿舍宏興新村,很可能就是取材自高雄煉油廠的宏南宿舍。
中油的高雄煉油總廠,源自於日本殖民統治時期的海軍第六燃料廠,昭和17(1942)年,高雄六燃開始建廠,太平洋戰爭結束前,高雄廠員工約1200人。同時期開始營建員工宿舍:軍官居住於宏毅新邨(今日之宏南宿舍區,煉油廠西側,宏毅一路的範圍);士官兵及職工居住於後勁宿舍(今日之宏毅宿舍區,煉油廠西北側、楠梓加工區南側,宏毅二路的範圍)。
戰後的高雄煉油廠宿舍,大致承襲了六燃時期的階序區隔:管理階層與工程師居住於宏南宿舍;基層職工居住於宏毅宿舍或沿用後勁宿舍的稱呼。宏南宿舍的土地及建物所有權較單純;後勁宿舍除六燃時期留下來的建物之外,戰後因宿舍數量不足,自1956年起共分八批增建房舍、稱為「勞工住宅」,這些「勞工住宅」的土地為中油所有、但地上權售予員工住戶,高廠2015年關廠後此區土地面臨是否重新開發的問題,中油與住戶間存在所有權與後續發展的爭議。
後勁宿舍區,1956年建的第一批勞工住宅,四連棟,沒有浴室
後勁宿舍區較後期的勞工住宅,同樣為連棟建築,已經有浴室
後勁宿舍區,1959年建的公共浴室,屋頂外可見美援時期的「中美合作」握手標誌,現為宏毅里辦公室
高廠宿舍區內有餐廳及福利社、社區活動中心、圖書館、理髮廳、洗衣部、超市或市場、各式球場(宏南甚至有高爾夫球場)、游泳池、體育館、托兒所、幼稚園,學童上學則在後勁宿舍區南側的油廠國小及國光中學,生活機能充足、社區生活自成一格。雖然高廠內部有階序區隔,但不管是宏南或後勁宿舍區,原來皆有圍牆包圍、管制人員出入,與圍牆外的在地後勁聚落又是隔絕開來的。所以像粗樹伯這種編制外的臨時工,根本任何宿舍都住不進去,他只能在宿舍區收垃圾。
2013年8月,高雄市文資審議通過,將中油宏南宿舍中一棟舊丁種雙併宿舍列為古蹟;2015年8月,宏南宿舍群被列為文化景觀,範圍包括油廠國小及國光中學,但不包括後勁宿舍區。
楊青矗的〈低等人〉以粗樹伯的公傷殉職作結,大約也與高廠內的典故有關。1950年5月5日,當時的高廠廠長賓果與化驗室主任俞慶仁,在實驗時不幸引發爆炸而身亡,事後中油於技術大樓前設立紀念碑,碑上刻有「盡瘁流芳」題字,此碑被稱為賓俞紀念碑。高廠亦將5月5日訂為「因公殉職員工紀念日」,每年此日固定於紀念碑前舉辦追念儀式。
賓俞紀念碑,背景是燃燒塔,技術大樓後的山腳下有員工墓園(新園)
高雄煉油總廠廠區內有兩座墓園:舊園在油槽區內,半屏山最東北端山腳下、通往配水池的維修步道一帶,據說山上有後勁聚落先民的傳統墓葬群,山腳墓園從日本六燃時期開始營建、埋葬死去的日本職工,戰後沿襲下來作為高廠員工墓園,賓果廠長的墓也是在此;新園位於技術大樓及公安大樓後方、地面燃燒塔旁。粗樹伯身後,也理當埋骨於員工墓園內、每年受追念。
參考資料:
1. 王御風、許經緯〈
中油社區歷史發展與建築形式〉,節錄自《油廠記憶:中國石油公司高雄廠宿舍區口述訪談紀錄》,高雄:社團法人高雄市城市願景協會。
2. 賴雯淑編著《2022六燃文件展:移動的六燃》,新竹:國立陽明交通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