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凡尼亞舅舅最後一幕

2023/03/04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因緣際會重複看了這幕好幾次,雖然《在車上》整體對我來說冒出那個日片的說教感,但這幕怎看都看不膩。
這段表演的魅力到底在哪裡?不知看到第幾次的時候冒出這個疑問。就要傳達的內容上,這一幕也不算特別驚奇(「我們必須活下去…」)。那就是手語了。但這一幕的手語又不是一般的手語,而是有娜從後面環抱家福,以家福的身體為主幹 — 臉頰、頭頂兩側、太陽穴附近,以及胸膛,這些手語會運用到的部位 — 施展她的手語。另一方面,以技術層面看來,有娜的手語也始終在標準的位置上,不會太低(廢話,因為家福坐著,很難讓手垂到更低的位置),也沒有讓那些應當在胸膛表達的手語高到遮住臉龐(雖然還是比正常而言高一些)。正確的手語 — 彷彿這真是家福的話,而家福作為第一人稱的觀看者,也能正確理解手語的意義(畢竟有些時候,雖然手形相同,不同位置會有不同意義)。兩人的身體共同創造了這個主詞/體為「我們」的手語。
在這些手語動作中,有些手語觸碰了家福:雙手呈爪狀輕抓頭頂兩側,兩指併攏抵住下巴,大拇指對角線劃過胸膛,雙手兩指彎曲自眼瞼滑下,凸顯了身體在「我們」之中的重要性。不可忘記,「觸碰」總是雙向,有娜的手不僅僅是觸碰家福,在這段手語中主導的「手」,也同時被家福身體觸碰著、支撐著。有娜的手在沒有比手語時,是搭在家福肩上的,很多時候有娜的肩窩是抵著家福的肩膀來支撐她彎下腰的重力。
平衡與合作,這是支舞嗎?但家福的反應比生澀的舞伴還要被動。可是這既然是舞台上的演出,那家福剛開始木然的反應,到後來眼神跟著手勢移動,綻開些微笑容,是演員設定好的演出效果。「表情」是這個「我們」之主體內部的差異。相較於一般手語歌表演,兩個表演者的表情必須同步(動作自不必言),以傳達單一的意義,這裡兩人的合作則是強調符號意義中細微的差異。有娜的表情開朗或堅定、家福痛苦迷惘,兩人共同打出的手語因為兩人的表情而產生細小的不同。要注意,家福大多時候是看不見有娜的表情的,至多瞄到一些。所以表情的差異是為了觀眾 — 觀看電影的觀眾,還有觀賞劇場的觀眾 — 設計的,也因此有轉向劇場內觀眾和美咲的鏡頭。
儘管他們看不到彼此的表情,這不代表對他們兩人而言這溝通是同一的,或者是說,單純是有娜在單方面替家福做陳述。藉由身體的觸碰,句子的「言外」之意被凸顯了:有娜藉由手語和家福傳遞訊息 — 攏起的雙手溫柔地在家福頭上碰了兩下,彷彿是種安慰的拍拍;戳臉的動作親暱調皮(在這之後,家福的笑顏漸開);用力的以兩指擊打手掌心發出聲音,強調堅定的信心,也是一種「口氣」。若真要說家福被「說服」了,那可能也是因為有娜的手語不僅僅只是符號,還帶來了親密感,讓他相信這個「我們」(手心向上攤開併攏往肩膀揮動兩次)並非只是「說說而已」。
於是最後,家福的手握住有娜的手臂,這場戲唯一的表情以外的表意:擁抱,去碰觸,且被碰觸。邊界維持著,家福的表情仍然悲傷。但邊界也是身體相依的基礎,觸碰不到的真實與肌膚之親無法劃分。
Haseo
Haseo
台大外文所博士班就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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