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識

她、就像是一道風景，夕陽斜射，總可以看到她有些孤傲的側臉，靜靜地坐在落地窗的角落，不知道是凝視，還是放空，眼神穿透了窗櫺，卻讓人找不到她眼中所見的那片光景。

下午四點四十七分，在等十字路口的紅綠燈時，都可以看見她。孤零零的、靜悄悄的，找不到聚焦的痕跡。藉由鏡面的反射，能知道的是她的手腕上帶有一個手鐲，左手的無名指上，有著一個素面的戒指，但是看不出是什麼顏色。

桌子上的飲料，冬天是咖啡，夏天是水果茶。而她、整年都是長裙，冬天是黑色，夏天是大地色。為甚麼我會知道呢？是因為這是每天必經的上班路線，每天都在這時間停在這路口，等著這紅綠燈，那個她也成了每天都看得見的風景。

我、不過就是朝七晚四的上班族，領著死薪水，做著制式的工作，面對相同的人，做著相同的事。一成不變的生活，卻讓人備感安心。而那個她，也成了每天給予我安全感的光景。

她、是一個漂亮的女生，就外表看不出年紀，漂亮的沒有侵略性，安穩的如同一杯溫水。說不出她哪裡漂亮，就是順眼的讓人可以記住她。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後開始注意到她，當回過神來後，就已經習慣了有她的光景。

但、某天她消失了。

一樣的下午四點四十七分，依舊是同一個路口，同一個七十秒的紅燈，轉角的咖啡廳依舊開著，但是老位置上面，沒有了她的身影。空盪盪的位置，失去人物的落地窗顯得少了些什麼。

總覺得心頭一緊，某些東西也伴隨著她的消失，跟著消失了。

在失去她的第七天，夕陽顯得暗淡失色，鬼使神差的，我停在了那間轉角的咖啡廳前方，等回過神來後，人就已經站在了那間咖啡廳裏面，手上拿著菜單，坐到了她的位置上。

香醇的咖啡香沁入鼻息，我瞬間有些恍神，從這位置上面，可以清楚的看見那十字路口，可以清楚的看見所有的車子與行人。但是，就算坐到了她的位置上，依舊不知道她眼底的光景究竟是什麼樣子。

隨著夕陽落下，我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咖啡，著了魔似的看著窗外，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夠更加地貼近這個人。

後來……後來的下午四點四十七分，那七十秒的紅燈後，我會把摩車停在咖啡店前方的停車格裡面，坐到了她的位置上，點了兩杯咖啡，這樣坐到了夜晚降臨才離開。

總覺得她是在等待著什麼，只是我永遠不會知道她到底在等待什麼，所以，只能停留在這地方，等待著她的等待，也等待著原本存在的光景回歸，把我正常的日常還來。

下午的三點零四分，太陽稍微不這麼刺眼，步行到了與你約定的咖啡廳，漫步在這段路上，心情是這般的忐忑，說不准今天可以結束這個階段，往下個階段前進。

柏油路上有些炙熱，空氣中黏膩的氣息，天氣好的像是約定的那天。下午三點三十分，準時出現在咖啡廳，你預約了靠著落地窗的位置，我老是嫌棄那個位置，不只輻射很熱，還會西晒，女孩子的皮膚會被曬黑的。

但是你總是笑得一臉憨厚，說著不會曬到太陽的這個位置才是我的。那個總是被太陽曬到的位置，是你的位置。

夏天、總是千篇一律的水果茶，微糖去冰，你說女孩子不能喝太冷，對身體不好，而水果茶可以補充維他命C，對身體很好，要多喝一點。冬天、一成不變的鮮奶茶，微糖熱的，你總說身子暖了就不容易感冒，你也說喝點奶，墊一些肚子，吃點心的時候才不容易吃多脹氣。

但、後來就再也聽不見你說這些話了。

下午四點五十七分，外頭的夕陽已經不見蹤影，剩下的是微弱的暈黃光線以及漸漸被點亮的燈火和匆匆歸家的行人。手邊的飲料，從有溫度到常溫，心情從期待到失落，到漸漸心死。

手機閃爍著的，是一封訊息。我、確實要進入另一個階段，但、另一個階段是沒有你的階段。那是一封喜帖，我認得出男方的名字是你的，不過一旁女方的名字卻不是自己。

你是一個溫柔的人，溫柔到連道別都說不出口。而我、卻是一個不容易死心的人，如若等不到你的到來，我情願當作不知道。或許等到哪天我死心了，又或許等到你的回心轉意，都無所謂。

五年的青春，總不能沒有個句點。

今天、是等待的兩百零三天，風雨無阻，而現在是下午的四點零三分，天氣有些陰陰的，有一個身形像你的人走了進來，相同的走路方式，相同的氣味，就在這抬頭的瞬間，才發現是你。

而你、終於走進了有我的風景。

“好久不見。”你說，臉上帶著的是靦腆還是羞赧，我分不出來。

“新婚快樂，是吧？”我故作輕鬆的說，內心想了千個萬個見面的開場白，見到本人時，連發火都做不到。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離開，好像回到兩百零三天前的那個下午，他只是遲到了而已。

“好巧，你怎麼在這？”你眼神中有些閃爍，卻自然的落坐在了那個屬於你的位置上，摸了摸我眼前的杯子，又說：”你不要喝冰的了，不然大姨媽來了又會不舒服的。”

“吶、我們分手吧。”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就像把過去的回憶一刀兩斷一樣，心是疼痛的，但是，情緒是輕鬆的。我抬起了頭，鼓起了勇氣，凝視了愛了這麼久的人，好似可以從他的眼眸底，看出離去的原因。

“我以為……”你急著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我搖了搖頭，手指輕輕的抵住了你的唇，燦爛的笑了一下。

“不用說了，我該跟我的青春告別了，謝謝你，陪伴了我整個青春歲月，這段關係該有個句號。”你溢出眼眸的溫柔，彷彿可以把我給溺死，但是，這不該是我的東西了。

這池春水，該給的人不是我。

說完這句話後，長期堵在胸口的氣，就這樣消散了。而我、也終於能夠在四點三十二分時，離開了這間咖啡廳，也終於可以離開了這個受到詛咒的時間。

今天的夕陽、很美，美的可以倒映出心底的光景。

過了不知道多久，冬去春來，遺忘了那些過去的一切，剪去了那一頭為了別人而留的長髮，從現在開始，該為了自己而活下去了。

“紀小姐，這是你的發票。”聽到收營員的聲音，才把紀華晚的意識從虛空中喚回，這地方已經很久沒來了，如果不是因為工作出差，華晚不覺得自己會在踏入這個城市。

不為了什麼，就只是因為這城市有太多跟他有關的回憶。

“謝謝。”華晚笑著回應，然後走出了商店。這條街道繼續往前的話，有一家咖啡廳，那家咖啡廳的水果茶很好喝，但是、那家店真的還存在嗎？是不是隨著回憶漸漸的泛黃，消失了呢？

一身俐落的職業裝，華晚不自覺地走到了那個自己呆了快一年的店面，手上除了自己的筆記型電腦，就是一袋替自己買的換洗衣物，可以說是時過境遷，回來只是因為回憶。

現在是下午四點四十五分，華晚走進了那間咖啡廳，點了熟悉的水果茶，坐到了熟悉的位置，靜靜的看著街口來回的人們，只是這次的感覺是不一樣的，這次是輕鬆的。

“小昇哥，你的位置被人占去了。”突然一個聲音出現在咖啡廳裏面，映入華晚眼簾的是一個穿著西裝，看起來朝九晚五的男人。他的臉上本來是充斥著疲倦及哀傷，卻在與華晚目光對視的時候，變成了驚訝。

“你、回來了？”許昇不自覺的說出了這句話，隨後才發現自己不小心脫口而出一句不該說出口的話。

“我們、認識嗎？”華晚清楚的知道這個人，是在跟自己說話。

“不好意思……”昇搖了搖頭，心臟圖圖的跳著，也許他會因為穿著認不出眼前的人，卻不會看到眼睛還認不出來。因為她的眼睛裡面，有著美好的光景，只是她並不知道。

“沒事，一起吧。”突然，華晚想要跟眼前的陌生人聊聊。單純的想要知道眼前的人，為什麼會認識自己。

“你好，我叫紀華晚。”看著眼前有些侷促不安的男人，不禁莞爾一笑。明明一開始就是他先認出自己的，怎麼現在翻臉不認人了呢？

“我叫許昇。”說出這句話之後，昇才發現眼前的人把那個素面的戒指拿掉了，纖纖玉指上面沒有了裝飾，而那玉鐲子則安靜的躺在手腕之上，除了把那頭長髮剪掉之外，眼前的人就是那個自己看了很久的那個人。

只是想都沒有想到，有這麼一天會遇上她，甚至認識她。

“我們認識嗎？”華晚不記得在這城市，自己有認識的人，如果有的話，當初就不會這麼的無所適從了。

“華晚小姐，抱歉，其實我們並不認識，我只是每天會從這邊經過而已。”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乾脆地讓眼前的人判自己死刑，昇知道自己這行為跟變態沒有兩樣。

“經過這啊？”華晚思索了一下，好像有這麼一個印象。

“抱歉。”原來她的聲音是這樣的，昇不知道為甚麼自己會對眼前的人這麼執著，其實就只是見過而已。沒有說過半句話，眼神甚至沒有交流。

“不不不，不用道歉啦，謝謝。”謝謝在這座城市還有一個人記得我存在過，華晚露出了淺笑，矜持又帶著一絲的俏皮。

“你、不等了嗎？”其實這是送命題，但是，昇還是想要知道，知道她等的光景是否已經出現了。

“算是等到了。”華晚淺淺的笑著，原來真的有人記得呀？

“那、就好。”所以，你不會再出現了吧？昇不禁有些失落，那、這缺失的風景不會在被補上了。

“我、離開了這城市。”思索了一下，華晚還是想要跟眼前的陌生人訴說自己的事情，哪怕他不認識自己，也不瞭解自己。”應該說，我等到了我的結束，就離開這裡，找尋新的開始。”

“恭喜。”她、看起來很精神，這樣就好了。

“謝謝。”看著眼前的人，華晚不知道為什麼想到了過去的自己，厭厭然的，失去活力一樣。

“華晚小姐，祝你幸福。”除了這句祝福，昇也不知道還可以說些什麼。

“許昇，你也要活的幸福喔。”喝了最後一口水果茶，華晚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該離去了，沒有等昇說最後的什麼，就走出了咖啡廳。

昇目送著她的背影，離開在這街口。把頭埋進了自己的雙手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

原來，自己走進了她的風景裡。

在結帳時，昇發現華晚把自己的那份也結掉了，只留下了一張紙條，上面寫道：一成不變的是生活，變化多端的是人生，去尋找你的開始吧。

此時，那個在回憶中漸漸泛黃的人影，變的清晰可見。或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但、至少曾經走進過有她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