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我,我體內的怪物已經長得這麼大了!」當年流傳在每個中二男生間的經典台詞,當然引用的方式相當白爛,不過也顯示浦澤直樹這部漫畫當時有多紅。
【以下涉及劇情,請斟酌閱讀】
那時候看,著迷於浦澤直樹所架構出的心理迷宮中。當了大半部藏鏡人的約翰,就像倫克警官所說的:「從虛構人物漸漸成為真實。」一開始的鋪陳與倫克警官超理性的分析,前半段時還真的很怕最後會以一切都是天馬的幻覺做結束;但隨著第二、第三人的出現,讀者比倫克警官早一步認知約翰的存在與他的可怕,又隨著背後其他組織的出現,深陷故事情節所建構出各方利益交錯縱橫的世界裡,在不停反轉的劇情中迎向壯烈的結局。
長大後重看,也許是這麼多年來看慣了類似的戲碼,雖然很多片段有重溫當年第一次看的感動,但是仔細分辨漫畫的故事線之後,卻覺得主線好像有點薄弱?天馬持續地在追蹤約翰,而約翰的行為則顯得混亂,好像無頭蒼蠅一樣不知道自己要做甚麼。從讀者的觀點一開始約翰就是不斷地找尋收養父母,然後寄生一段時間取得資源後殺掉他們,但也不知道動機為何;後來像是要取得巨大的權力,也呼應了身後極右派組織意圖再造希特勒的野心,但過了幾集後又顯得好像只是組織一廂情願的想法;最後似乎揭曉了約翰追求的是徹底抹煞自己的存在,但如果只是為了這個,好像他也沒必要苟活這麼久才對?總覺得少了一點強烈到讓他能搞出這麼多事情的動力。
撇開主線,漫畫裡帶出的一些觀點反而成為更吸引人的部分,例如人性的塑造。如果從小讓孩子生長在一個社會規範偏離主流的環境他們會長成甚麼樣子?這是故事中大魔王想做的教育實驗。「人啊,可以變成任何東西喔。」是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台詞,不停灌輸小孩高人一等的優越感,甚至讓他們對於眼前人類的死亡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毫無感覺,於是養出了一群心理變態。乍看之下故事中的實驗成功了,塑造出約翰這樣的怪物,也養成了記者葛利馬那種毫無感情的副產品。不過,葛利馬最後也還是展露出感情波動,故事的結局似乎也暗示驅使約翰的動力來自對於幼年被拆散而想復仇的心情,加上對於母親最後抉擇的困惑,那這些情感的浮現,是不是代表教育實驗其實是失敗的呢?人的情感無法真正的抹除?
但轉念一想,這些被當作實驗品的小孩,大多已經是五六歲以上的孩子,雖然還在價值觀建立的階段,但對於情感反應已經有一定基礎了,如果更早開始這些實驗,甚至一出生就進行,那對於情感的控制會不會更徹底?在《PLUTO ~冥王~》中以機器人的角度討論人類情感的形成之前,浦澤直樹已經先探討了人類情感能不能被抹去的問題。發掘人類情感根源,在即將進入人工智慧時代的未來,是非常有趣的話題。
漫畫另一個吸引人的部分,是圍繞在天馬追蹤約翰的最大目的:「天馬想親手殺了當年救回來的生命」。身為醫生,救助傷患是天職,他的雙手應該用來救人而不是殺人;身為人,不能殺人是最根本的道德,是人類自古以來,自小以來最基本的社會規範框架。所有人都跟天馬說過去他只是盡他的責任,不需要弄髒他的手。但看著自己救回的人害死了更多生命,而且還是現在與未來進行式,以天馬的個性很難不認為自己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吧?雖然最終的結局,看似約翰人生中的悲傷經歷讓天馬更加猶豫,而且在天馬最後的掙扎之前事件已經結束,這一切像是作者刻意想挽回一點人性的光輝,不過整段劇情也帶出一個更大的問題:人命等價嗎?
在討論社會階級、貧富差距時,人生而平等時常被掛在嘴邊;討論虐待、傷害、謀殺等等事件時,每個人都擁有相同的生命價值與權利更是基礎共識。但要是今天對象換成罪犯呢?好人與壞人,他們的生命還是等價的嗎?前述的共識似乎很輕易地就會被破壞了,可能有超過一半的人會開始吶喊壞人該死,人命的價值瞬間隨著社會輿論—也就是其他人的意見集合—分出了價值高低。
或許還有一部份人試圖掙扎,他們想要維持生命等價的想法,但也認為罪犯不能與一般人相提並論,於是想要塑造重大罪犯已經不是人的觀點,但浦澤直樹在最後加碼丟了一個更大的難題出來:母親對於雙胞胎子女的選擇。無論認為母親是想救約翰還是拋棄約翰,無論價值的意義是甚麼,在那個當下母親都是根據心中的某個標準做出決定,而那個標準是有上下之分的。甚至作者還補刀給了讀者最後一擊,將安娜的本名說了出來,卻沒有說約翰的本名,雖然呼應漫畫的核心:「沒有名字的怪物」,但另一方面,不知道是不是也在傳達人的生命價值不相等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