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戎《宋氏三姊妹與她們的丈夫》書評：只有女性懂得客觀書寫女性

前言：

一朝平息她（慈禧）就實施了更加徹底的改革。二十世紀的頭十年，中國可謂翻天覆地。嶄新的教育制度、自由的新聞媒體、文明的法律制度，都在此時初創。婦女解放由慈禧一道反對纏腳的諭旨揭開序幕，發展得如火如荼。慈禧還制定了一整套程序，準備實行君主立憲，由選舉產生國會。

由一九○二年慈禧太后反對纏腳的諭旨興起的婦女解放，在這時已經勢不可擋，變化令人驚歎。一代人的工夫，女子從被禁錮在家，改變到在公開場合與男子挽手而行；從「女子無才便是德」，改變到跟男子享有平等的受教育的權利。宋家姊妹是改革的第一代受益者：慶齡到美國留學是清政府的獎學金，她和小妹美齡，以及其他獎學金獲得者去美國，由政府代表團護送前行。姊妹們在民國初期回國時，她們的西方觀念和生活方式，在中國已遠非標新立異

所有這一切文學、藝術、語言上的成就，都被歸功於「五四運動」。事實上，它們跟一九一九年五月四日發生的民族主義的示威遊行沒有因果關係。它們的發展，遠早於「五四」，它們也並非因為「五四」而繁榮。「新文化」的蒸蒸日上，歸根到底，是因為中國那時乃是民主社會。

宋靄齡

孔二小姐還有更壞的名聲。據說有次她開車到孔家的鄉間官邸去，正值夜間燈火管制，車輛只能緩行，交通警察舉手攔路，要她放慢速度，她衝著警察猛踩油門，一邊大罵：「去你媽的蛋！」警察被撞出路外，受傷出血。副官跳下車去，招呼著把警察送進醫院，而孔二小姐坐在車上滿臉若無其事。

孔二小姐是同性戀，在那個年代她不躲躲藏藏，反而挑戰式地張揚。她留男子的大背頭，穿男子的服裝，要麼西服革履，要麼軟緞大褂，翻出雪白袖口，歪戴禮帽，看上去就是男人。美齡正式訪美時帶她去做「祕書」，在美國她也照常打扮得與男子無異，羅斯福總統管她叫「我的男孩」。

教育部正式開放留學，還是要歸功宋靄齡，這是她向蔣公建議的。當年，蔣公的智囊團沒人敢建議，蔣公也不知道開放留學的重要性。

宋慶齡

孫的話打動了柯爾，他徵求女管家豪太太（Mrs Howe）的意見，問是否應該幫助孫。豪太太說：「要是我是你，喬治，我會幫助他的。」緊接著，在柯爾還沒把孫的條子遞出去的時候，這位善良的女管家自己先行動了。她寫了封匿名信，從康德黎醫生家的門縫裡塞進去，信上寫道：有個你的朋友從上個星期天起被關在中國公使館裡，他們的意思是要送他回中國，回去後他們肯定會處死他。這個人真可憐，除非馬上做點什麼，否則他會被帶走。……我不敢簽我的名字，但我說的都是實話，請相信我的話。

慕貞早就感到跟孫結婚她是「被欺騙了」：孫積年累月不回家，完全不管孩子和父母，生活的重擔壓在她靠一對「三寸金蓮」支撐的身上，她早就不堪重負。後來更要扶老㩦幼、背包袱提籃子，倉皇淒慘地背井離鄉，東躲西藏，遠渡重洋，到遙遠的異鄉重新立足。

說到底，孫要的就是取代袁世凱，自己當總統。初生民國的第一場戰爭，就這樣由「國父」發動。

僥倖活下來、失去孩子而且永遠沒有希望再生的慶齡，看透了丈夫的行為。孫中山利用她掩護自己逃走她心甘情願，但用她來引誘敵人開戰，擴大戰火，讓她做犧牲品，不可饒恕。這行為足以掐死任何正常女人的愛情，慶齡對孫的愛也沒能倖存。

“就在孫臥床不起、痛苦萬狀時，十二月十日，慶齡給她的美國朋友艾莉寫了封歡快說笑的信：最親愛的艾莉：自從上次給你寫信以來，我從中國的一端旅行到了另一端。我愉快極了，到這裡就讀到你的信。……非常高興你的身體好轉了，而且你還長胖了。”

不管她們對慶齡的信仰選擇是多麼地不認同，慶齡畢竟是宋家人。美齡還常記起九歲時慶齡帶她去美國的經歷，一路上姊姊的細心呵護讓她難忘。她想吃米飯，慶齡就想了個辦法煮給她吃：在房間裡，把米放進熱水瓶，把開水倒進去，關緊瓶蓋，一夜生米就煮成了熟飯。美齡無論如何也不許丈夫加害姊姊。

毛到火車站來迎接她。按照蘇聯的方式，一個少年向她獻上鮮花。比毛大十一個月、現年五十六歲的慶齡，當上了毛政府的副主席。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毛澤東登上天安門城樓，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緊跟著走在毛身後的，就是慶齡。她的姊妹們流亡海外，而慶齡在她事業的巔峰。

慶齡並非擺架子。她喜歡住在上海，但更重要的是，她明智地決定離權力中心遠一點，否則她興許被捲進黨內鬥爭。慶齡對她選擇的制度的殘酷不抱幻想，她親歷了史達林的血腥權鬥和毛的清洗（周恩來也未能幸免，還得卑躬屈膝地一再自我譴責）。有時候，未來似乎讓她害怕，她曾短暫地考慮過「到蘇聯療病，並在國外工作一時期」。她真正希望的，還是跟她的小圈子裡的好朋友們一塊在故鄉上海，安安靜靜地經營她那個小小的組織，如今改名「中國福利會」。

乖巧伶俐的小孩似乎感覺到了慶齡腦子裡的想法，一天衝口而出叫「媽媽太太」。慶齡很喜歡，說：「這個稱呼太可愛了！以後就這麼叫我！別的小孩子也一起叫吧。

異口同聲的非難增強了永清的逆反心理，她表現得更加倨傲。有時慶齡實在拿她沒辦法，叫她走，「不要再回來」。但永清總是回來──回到「媽媽太太」的懷抱裡。

慶齡對這一切都寬容了。別人對永清熱衷西方生活方式皺眉頭，批評她「被美國生活多麼好的論調弄昏了頭」，慶齡卻完全不在乎。她甚至跟永清一道談「愛情」：這在當時是諱莫如深的字眼。

永清的追求者眾多。跟真正的母親一樣，慶齡總是擔心。她看到永清穿的毛衣太緊，把飽滿的胸脯繃得太明顯，叫她脫下來。永清不脫，她也就算了，還給她買了件類似的。

她對朋友說：「我愛她們，我準備設法不讓那些妒忌的因素毀了她們的前途。」慶齡託人幫忙，讓永潔進了北京外國語學院學習英文。一九七九年，永潔拿到獎學金去美國留學。慶齡花了好些錢為她添置行裝，甚至賣掉母親留下的皮草大衣，和從父親那裡繼承的好酒。永潔剛走，她就開始惦念，千方百計要讓女兒在暑假時回北京一趟：「我最最擔心的是我的永潔的身體。她很孤單，每天要學習十八個小時。……我要試著找些朋友幫她弄張下個暑假回家的機票。

「我有好多事希望問她，但她顯然只想談論她感興趣的事，那就是在她身旁矮桌上準備好的一小包照片。」照片上是永清、永潔。伊羅生很吃驚，這位當年的「中國的聖女貞德」，跟多年不見的他交談，竟完全是一個母親的家常話：「我想告訴你我的家庭。」她講起永清如何結婚，永潔如何從美國回來一趟，幫助料理一切。提起前者，「她帶著母親失去女兒的傷心」，而後者「帶著母愛的自豪」。

宋美齡

宋家最外向的要數小妹美齡。她也在五歲時進了中西女塾，因為她事事要學大姊。生於一八九八年二月十二日的她，是個健康活潑、胖乎乎的小女孩。冬天，母親給她穿上厚厚的棉襖棉褲，她東顛西跑地像個萬聖節點上燈的南瓜，舅舅管她叫「小燈籠」，她滿不在乎。她的布鞋俗稱「老虎頭」，做得像隻老虎，鬍鬚長長，兩耳聳出，雙眼凸起，有些怕人。她的頭髮由紅頭繩繞著纏成兩根小辮，盤在頭的兩側。小女孩的這種頭式有個不好聽的綽號「螃蟹窩」，人們衝著她叫，她也不在意。美齡的性格開朗爽快。

她的畢業論文展示出一種遠遠超過十九歲年齡的成熟。論文題目是〈我的祖國與它的呼籲〉。文中她這樣寫孔夫子：「孔子最大的錯誤就是他沒能給女人以應有的尊敬。我們從觀察中可以認識到，沒有一個民族能夠真正偉大，除非她的婦女能受教育，能在道德上、社會地位上、思想上與男子平等。……中國的進步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她受過教育的婦女。

看看周圍的已婚婦女，她不羨慕她們中的任何一人：「我看不出她們比我對生活更感到滿意，從生活中得到更寶貴的東西。她們似乎被縮小了，要不漠不關心，要不無精打采，要不怨氣沖天。她們的生活似乎是那樣空虛──空虛。

美齡的任務是講三民主義如何解放了中國婦女，但孫的三民主義中找不到這一條，她只好背宣傳稿子。

她比我們先到。我不得不說她的確是個非常勇敢的女人，戰爭中她隨時冒著生命危險，好像她也是士兵的一員。每次空戰後她總是趕快到機場，去迎接每個生還的孩子們，她總是讓他們都有咖啡喝，盡力給這些勇敢的孩子們提供些便利。

美齡在紐約，她沒有趕回重慶與丈夫分享勝利的時刻。她駕車到時代廣場，在那裡馬上陷入狂歡的人群中。她注視著人群唱啊，跳啊，揮舞著美國國旗。這是她認同的地方，她不想回中國。要是可能選擇的話，她要住在紐約，跟大姊一家生活在一起。

美齡給蔣下了最後通牒：如果他要犧牲令侃，自己會站在大姊全家一邊跟他對著幹。令侃威脅要對新聞界「把一切都掀出來」。蔣介石只好叫經國停止對令侃下手。經國離開上海，「打虎」告終。蔣經國的「打虎」，今天還被人們稱頌為蔣家父子「反腐敗」，事實上這是蔣介石離開大陸前的大搜括。由於美齡決心保護甥兒，大搜括進行不下去了，中產階級才保住了部分財產（當然是暫時的，毛上臺不久便一掃而光）。

她的攝影師兩次跟她去看望痲瘋病人，後來回憶道：「她下車後，立即把手上戴的白手套脫掉，跟病患一一握手慰問。……夫人為了不讓病患感到自卑，自動把手套拿掉。我在一旁拍照，目睹了她對病患的憐憫、關懷與尊重，是完全出自肺腑，沒有半點造作。

蔣死後，美齡在私下裡放聲大哭，但在公眾場合，一滴眼淚也沒流，鎮定果斷地主持各種複雜的安排，出殯時帶著尊嚴的哀傷站得筆直。與她相反，經國號啕大哭，要人扶著才站住腳，以致美齡對醫生說：「你們哪一個給他打一針，讓他鎮定一下。」（結果沒打。）

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