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她，
有些憎恨就像思念，
怎麼也無法停止。
劇評｜《黑暗榮耀》：復仇成功了，然後呢？校園霸凌復仇劇—同垠的復仇三階段
2023/04/03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漫天大雪，一個瘦弱身影一把把抓著雪往自己身上撒，鮮血從她那炙熱滾燙的四肢汩汩流出，染紅了白，那深入骨髓的痛，幾乎讓她魂飛魄散。這是《黑暗榮耀》中，女主角同垠被朴涎鎭為首的五人幫同學以電捲棒燙傷全身後的模樣。當你恨透一個人，會如何報復？有人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有人說，讓自己過得漂亮就是最好的報復；有人說，當你打從心底原諒，才能放過自己；有人則認為，我過得不幸福，那全世界的人都給我去死。
然而，《黑暗榮耀》給出與眾不同的答案：「讓你深刻體會專屬於你的恐懼。」這不是個急躁的想贏過加害者的復仇，也並非粗糙的想置加害者於死地的復仇，而是一個利用加害者深層的恐懼，讓加害者「自己害死自己」的復仇。所以它寂靜而猛烈，像一盤棋局深思熟慮，再快狠準的親門踏戶破壞領地；所以它靜謐而震耳欲聾，像一次神舞神秘兮兮，再倏忽地無人知曉潛入意識。
同垠的復仇三階段＃1【晶瑩剔透的冰霜與高跟鞋】：尋死不成，決心復仇
那亮綠色上的晶瑩剔透，
是她踩著踏著蹂躪著別人的命走過的高跟鞋的鑽；
那血紅色上的晶瑩剔透，
是她爬著跪著祈求著上帝垂憐撒上的冬天的雪花。
是她踩著踏著蹂躪著別人的命走過的高跟鞋的鑽；
那血紅色上的晶瑩剔透，
是她爬著跪著祈求著上帝垂憐撒上的冬天的雪花。
17歲的同垠，在經歷各式各樣的霸凌手段（威脅、侮辱、毆打、性騷擾、拿電棒捲燙四肢、到同垠家中威脅恐嚇暴力相向多次）後選擇退學，當她看到自己寫的退學申請單上的退學原因從「霸凌」變成「無法適應」，她終於明白，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幫她：學校老師只是混口飯吃而必須依附權貴的公務員，連親生母親也只是易受金錢誘惑而將親人賣給加害者的背叛者。
一個不被愛的青少年，該如何活下去？無數次，她都想在那廢棄大樓的頂樓一躍而下，無數次，她都想浸入冰冷的漢江就此死去。然而，命運不讓她死。
「孩子，太冷了，對吧？我們，等到春天再死吧。」
那個同樣弄濕自己的衣衫浸入冰冷漢江的老太太對她這麼說。這不像安慰、也並非鼓勵的話語，卻囊括著全部的理解「妳的感受，我懂。」這對當時的同垠來說無疑是最溫暖深刻的理解，她第一次在人面前毫無防備的嚎啕大哭，將所有委屈都擰成淚滴啪嗒啪嗒滾出來。「春天再死」，成了對生命絕望的人們，共同決定「懷抱希望」的哀歌。
當你對生命絕望時，支撐你活下去的「希望」是什麼？也許是愛、重要的人；然而，對同垠來說，她的希望只有「仇恨」。於是她毫無畏懼的走入那充滿惡夢的體育館，徑直的朝那群人走去，她問他們的夢想是什麼？她要這群人的夢想被她的復仇打碎，連碎片都遍尋不著的那種。這樣的同垠散發出一種令人害怕的堅定，我想，那是第一次在加害者眼裡瞧見恐懼。從決心復仇開始，同垠就只是「活著」，以復仇支撐那殘破不堪的身體、以復仇堅定那荒蕪寂寥的內心，再怎麼說，這個階段，至少她活下來了。我想，活著就有希望，即便她仍滿是絕望。
從今天起，我的夢想就是妳，
我們一定要再見喔，朴涎鎭。
我們一定要再見喔，朴涎鎭。
同垠的復仇三階段＃2：【黑白相間的圍棋】：善惡並存，展開復仇
一黑一白，一攻一守。
在我攻城掠地時，
我會確保我的城池固若金湯；
在你親門踏戶時，
我會確保你的金玉敗絮其中。
在我攻城掠地時，
我會確保我的城池固若金湯；
在你親門踏戶時，
我會確保你的金玉敗絮其中。
同垠將「學校」當成了她最重要的復仇場域。這是多麽諷刺可悲的事情啊！那春風化雨的學校對她來說是曾是佈滿荊棘的地獄，她卻再次踏入；這次，她那股披荊斬棘、正氣凜然，讓我感到好榮耀，然而，她卻不認為。
那是個感覺既像永晝，又像永夜的夜晚，我已經不剩一絲尊嚴，是不能再荒蕪的廢墟，我想要更忠誠地信仰憤怒和邪惡！
你認為，復仇本身是邪惡的嗎？如果是為了懲凶除惡，算得上正義嗎？即便許多觀眾如我，都認為讓喪盡天良的壞人獲得應有的代價是非常爽的一件事；然而，如果是你，你敢復仇嗎？你想復仇嗎？你會如何復仇呢？
從打定復仇開始，同垠就深刻認知到「自己不是個好人」，而是個明知道會傷及無辜仍無法停下復仇腳步、不允許自己幸福的壞人：「我怕笑了就會忘記我的目標！」因此，她打算從朴涎鎮的弱點開始攻擊：她的女兒河睿帥和老公河度領，即便他們與朴涎鎮的過去絲毫無關，卻是朴涎鎮幸福人生背後的堅實後盾，同垠要這後盾倒塌；畢竟，當後盾一旦失去信任，就變成不堪一擊的弱點。
我曾祈求徹底忘記妳。真可怕，我整個世界都是妳，而妳女兒未來所要面對的世界，肯定全都是我，那令人髮指的恨，我願意承擔，作為我復仇的代價。
同垠深知青少年時的傷痕難以付諸司法，於是展開復仇的必要之惡：跟蹤、竊聽、設計好一切刻意接近、威脅利誘、讓人聽從她的條件。然而，那股黑到盡頭發亮的光芒，在她第一天踏入睿帥國小班級裡的時候展露無遺。
從今天起，在我們的教室裡，有三項東西是沒有威力的，那就是父母的職業、財力、人脈。我希望你們遵守以下三點：不能因為自己穿更好的衣服、坐更好的車、住更好的房子，就去欺負其他同學。如果還是有誰會欺負同學，老師就會，讓買衣服給他穿的媽媽、和開車送他的爸爸、還有買房子給他的爺爺奶奶，全部都過來求饒。
這是全劇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段話。她用邪惡之心去懲戒天理難容的惡時，卻同時仍以良善之心去影響下一代，即便很可能有如一縷風，無足輕重，卻足以在空氣中震盪徘徊，令觀眾無比震撼。她的正氣，是不論夜晚多麽邪惡，白天仍是一名傳遞良善價值觀的，真正的老師；善與惡兩個力量在同垠身上拉扯奔跑，然後奇異的達成平衡。背負著罪惡感，她賭上自己全部的人生復仇。
我不會饒恕你，
所以我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榮耀！
所以我也不可能得到任何榮耀！
同垠的復仇三階段＃3：【綻放的牽牛花】：復仇成功，死而後生
白色喇叭花，仰天長嘯，
夜夜散發邪惡香氣，吹響惡魔號角；
黃色喇叭花，低垂沈吟，
日日散發邪惡香氣，佯裝天使臉孔。
夜夜散發邪惡香氣，吹響惡魔號角；
黃色喇叭花，低垂沈吟，
日日散發邪惡香氣，佯裝天使臉孔。
朴涎鎮的老公河度領曾經問同垠：「復仇成功了，妳就會幸福了嗎？」這個問題在當初霸凌她的人都獲得應有的結局後，終於給出了答案。答案是：不會。復仇成功，迎來的不是同垠的滿臉笑容，而是重演同垠無數次站在廢棄大樓要往下墜落的畫面，那畫面真的讓我動彈不已。
她一直身處地獄，即便身邊有愛她、關心她的人了，她依然不覺得自己值得被愛。那電捲棒，不只燙出嚇人傷痕，更是硬深深鑽進她身體裡，將她的心燒出一個大洞，而她任由自己往那黑洞掉。「也許她早就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吧！」 她告別了所有幫助她復仇的朋友、貴人後，踽踽獨行、孤傲的走向死亡。
殺了我這件事情，就由我來吧。所以我們從此之後，再也不見。願你們也能像我，承受灼熱的苦、錐心的痛。
「救救我兒子吧！」當她要親手了解自己時，一個聲音拉住了她。原本我還以為又是哪戶人家哪個悲慘故事主人公，沒想到是一直幫助同垠復仇的劊子手男主角朱如炡的母親。朱如炡的院長爸爸被自己救治的殺人犯患者殺害，且不斷收到殺人犯從監獄寄來的恐嚇信，因此他也一直活在地獄中，計畫著要復仇。
如果妳早知道這是妳的結局，那妳應該很清楚，如炡的結局，如果也跟妳一樣呢？如炡說要幫妳報仇的時候，我允許他去了，所以也請妳允許我，讓我今天在這救妳一命。看是要拼命拉著妳，還是緊抓妳一起跳下去。
如此強而有力的拯救，真的拉住同垠了。她看見那種媽媽拼盡全力也要拯救孩子的堅決，她不捨朱如炡還得被關在那種既像永晝又像永夜的復仇地獄。朱如炡母親的一字一句，彷彿在她漆黑無邊的心點燃了一盞燈，要引領她邁向有愛的、閃閃發亮的地方。幾乎從來沒有被好好愛過、也幾乎沒有好好愛過人的同垠，這次不再是因為恨而苟活，而是因為愛而留戀，為了重要的人，她再度活了下來。
您說要等到春天再死，就是要等到春天才綻放的意思。我沒有好好長大成為好人，但總有一天，等到某個春天，我一定會燦爛綻放。
同垠寫了一封信，給當初在漢江告訴她「春天再死」的老奶奶。當老奶奶看著這封信的同時，同垠終於不會在炎熱的夏天穿著長袖，她讓傷痕袒露在陽光下，不再小心翼翼遮俺，不再畏懼任何人的目光；她在傷痕上刺了一朵白色喇叭花，那抬頭仰望的姿態多麼自在、多麼驕傲、多麽美好。
那些傷口逐漸昇華成她身上的美麗紋身。她不會再爬到萬丈高樓往下望，也不會再浸入冰冷漢江往裡鑽，她真真正正的重生了。至此，黑暗深淵迎來曙光，同垠漾起罕見的真心笑容，就像當年還沒被霸凌時，她微笑著穿越走廊與朋友手勾著有說有笑的樣子。同垠那暫停的青春，終於再次按下播放鍵，我想，這一刻，她總該為自己感到榮耀了吧！
歷經18次的春天之後，
現在我終於發現，
我的身邊也有一群很不錯的大人，
有朋友、有好天氣，
還有上帝的介入。
現在我終於發現，
我的身邊也有一群很不錯的大人，
有朋友、有好天氣，
還有上帝的介入。
恨意該如何復仇？五人幫的「恐懼」就是各自的電捲棒
如果你跟同垠有一樣的經歷，會如何復仇？拿著電捲棒去燙人，以暴制暴嗎？我想，這念頭在同垠心中早已翻來覆去無數次吧？不然也不會有同垠拿著刀刺向朴涎鎮濺血的「預示」場景。然而，同垠選擇從五人幫的弱點下手：金錢、權勢、性慾、毒癮、愛慕虛榮、在私慾面前不堪一擊的友誼與親情。擁有越多，失去的恐懼越多，同垠讓五人幫自相殘殺，擊潰他們賴以為生、毫無改變的虛華跟狂妄，最終迫使他們一個個站在了荒蕪之地。
那雙總是渴望使人痛苦的腳，
以及與你同行的每雙腳；
妳大聲嘲笑他人不幸的那張嘴，
以及同聲附和的每張嘴；
那雙睥睨他人的眼，
以及與你深情對望的每雙眼；
妳那雙捉弄並糟蹋他人的手，
以及與你合作的每一雙手；
妳那每個時刻都無比愉快的靈魂。
以及與你同行的每雙腳；
妳大聲嘲笑他人不幸的那張嘴，
以及同聲附和的每張嘴；
那雙睥睨他人的眼，
以及與你深情對望的每雙眼；
妳那雙捉弄並糟蹋他人的手，
以及與你合作的每一雙手；
妳那每個時刻都無比愉快的靈魂。
霸凌別人v.s被人霸凌：編劇之所以寫下《黑暗榮耀》是因為...
《黑暗榮耀》結合「校園霸凌」跟「貧富差距」兩個連貫的社會問題，跳脫一般復仇劇「以暴制暴」的框架，著重描繪受害者的心境變化，且安排多個不同人生際遇卻同樣身為受害者的角色，包括男主角、受到家暴的阿姨、受五人幫欺負的另外兩位同學，編劇讓他們與女主角同垠的命運產生交錯，激發觀眾反思：沒有女主角光環的受害者，又該怎麼度過夢魘般的漫漫長日？當看見有人承受不合理的對待，這次你旁觀，下次是不是就換成你受害了？
你相信嗎？「電捲棒燙人」這樣的霸凌惡行，來自於韓國社會真實案例。而韓國社會現實的校園霸凌也的確非常嚴重，嚴重到家長對於「讓黑道大哥保護你上學」及相關保險的服務趨之若鶩。《黑暗榮耀》的編劇金銀淑也分享，當初決定寫下《黑暗榮耀》，是來自於女兒的提問：
如果妳的孩子被人往死裡打，
或是妳的孩子把人打個半死，
哪個情況妳會更心痛？
或是妳的孩子把人打個半死，
哪個情況妳會更心痛？
我想編劇也許希望她不需要回答這種問題，我也是。看完《黑暗榮耀》之後，然後呢？只是「復仇成功了，好爽」而已嗎？也許我們更應該從身邊周遭發生的事件反思（如近期台灣發生台中某高中「老師集體霸凌學生（導致學生自殺）」的事件）。當教育殿堂變成手刃生命的格鬥場，該做些什麼改變？編劇女兒的提問，不是讓我們敷衍回答，而是要一而再、再而三重視與思考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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