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可能很少人會注意到,但其實「收放家人遺照」這件事,各家是有不同習慣的。上個月家中兩位爺爺接連過世,我才發現我們家是「不吊」派。「不吊」派,意味著那張在喪禮上被花簇擁著的照片,會在經歷一連串完整儀式、被雙手恭敬地捧著隨神主牌位一同被請回家之後,立刻被用報紙包好收進牛皮紙袋中,從此塞在陰暗的角落。奶奶說,吊在牆上過於彆扭,也害怕睹物思人。
外公家則有不一樣的處理。因家中沒有設神明廳,所以外公遺照被放在小桌子上,點兩盞紅燭,算是充當簡易版的祠堂。阿姨們仍習慣在與外公對視時撇開眼神,沒猜錯的話,過了七七四十九日後總還是會將照片收起來的。在這之前,我對死亡的印象等同於零,不吊照片的傳統倒是替我解釋了生者的留戀,不過之中逃避、暫緩的情緒佔大多數,死者的形象反而因此變得稀薄。
《可可夜總會》(Coco)則不然。電影開始一個懸而未解的家族「詛咒」──主角米高(Miguel)的高祖父據稱因懷有音樂夢而拋家棄子,高祖母獨自以鞋立家,從此將音樂拒斥在外,這對熱愛音樂的墨西哥家族而言,無疑是一大「詛咒」。接著畫面後移,李維拉家族(Riveras)的遺照整齊端放在靈堂上,此時正值亡靈節前夕,依節慶習俗,必須在靈堂上擺放已故者的相片,才能於盛大的節慶當天「召喚」祂們前來相聚。
靈堂的擺設繽紛華麗,成堆的萬壽菊中間整齊插上幾支白色蠟燭,還配有五顏六色的緞帶。若撇除逝者的黑白照,一見這些盛大的象徵,恐怕也很難直接聯想到:這就是專為亡靈所設的殿堂。
《可可夜總會》的盛大背後所乘載的,不只是「親情」二字能夠帶過,故事裡,生者也必須拼盡全力去讓亡者知道:生的世界仍有人記得祂們。這背後也許是皮克斯(Pixer)想帶出之更為複雜的哲學命題──存在的意義是什麼?「被後人記得」是否就是所謂的終極意義?以亡靈作為主幹,不僅滿足了觀者對於死後世界未知的探索欲,同時也不將答案說死,請觀影人自由心證、對號入座──這次我們不僅要談「死」,甚至還要高調談「死」。
令人再熟悉不過的「我是為你好」
即使血濃於水、且在同一個屋簷下過日子,但作為生者總有些有別於死者的困擾,這點從米高與曾祖母的爭執所牽涉的親情問題即可窺探一二。死者對生者所下的「詛咒」,讓後世子孫必須永遠謹記音樂所帶給這個家庭的苦難與偏見,從而遠離音樂。而這樣的壓迫,隨著時間而代代相傳,作為包裝的替代詞就是那句千篇一律的「我會管你,也是為了你好」。
這樣「以上對下」的壓迫,在以往皮克斯的親情動畫電影中較少作為主軸呈現,
《天外奇蹟》(Up,2009)中丈夫卡爾(Carl)即使知曉兒時與亡妻艾莉(Eille)著迷的「仙境瀑布」可能並不存在,仍毅然踏上尋夢之旅,讓卡爾得以在心中實踐了與亡妻的另一次「相遇」,此時包容、真愛是主軸;以超級英雄為亮點的
《超人特攻隊》(The Incredibles,2004),則相對弱化了家庭共有的元素,以正向、合作作為故事的關鍵。
攤開來說,這樣的處理的確危險而赤裸,甚至一不小心便可能籠罩一層濃厚的教育意味,情緒勒索的嫌疑橫生。許多影評皆在米高的音樂理想與家中詛咒的衝突之下提到「理解家人」,從而與最終高祖父母的大和解產生呼應,但我以為,這樣的解釋過於直觀論斷,或許回歸到最初曾祖母的顧慮,將其納入考量,也能產生另一新意。「我是為你好」這句話在電影中一閃而過,卻勾起了我內在的關懷(或言「背骨」):對我好什麼?怎樣才能算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