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放置所,一個用文字幫你保存回憶的地方。
此篇改編自真人真事。
從有記憶以來,每年暑假時,爸媽都會送我和哥哥去阿嬤家住一段時間。一身工地泥沙的他們會在發財車上跟我們揮手說再見,接著便開兩小時的車回去上工。阿公很早就過世,阿嬤獨自扶養三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後來孩子長大各自成家後,兩層樓的透天厝就剩她一個人。
屋子裡的物品都跟阿嬤一樣蒼老、爬滿歲月的痕跡,尤其是廁所裡那扇因年久失修,而無法關上的小窗,孤伶伶地掛在牆上;只有當雨水順著牆面流下或蟑螂從破損的紗窗鑽進時,我才會想起它的存在。阿嬤家旁邊有一條死巷,一條死去的巷子。陽光無法抵達,雨水卻駐留太久。巷子裡的房屋大多已廢棄,唯一殘留的生命體,是一間披著鐵皮的矮房。
矮房裡住了一位80幾歲的婆婆和她的兒子,頂著灰白捲髮的婆婆,身形嬌小、乾癟,有些重聽,所以講話很大聲。她時不時會來找阿嬤閒聊,話題除了偶爾會提到嫁去台北的女兒外,大部分都在煩惱那個跟她住在一起的兒子。婆婆說他已經40好幾,卻一直沒對象,除了偶爾去做臨時工會出門外,其餘時間都關在房間裡。我看過那個叔叔幾次,都是他來拿阿嬤做的菜脯、油飯或香腸等食物時。當阿嬤在廚房將雞湯一匙一匙舀進不鏽鋼鍋裡,他會盯著地板、僵直地站在客廳等待,好似這個世界的一切都令他不自在。「叔叔好。」聽到我的問候聲,他會抬起頭,泛黃的上衣緊裹凸起的肚腩,腫脹的手指撥開擋住視線的油膩瀏海,露出亂牙的笑容。
我從沒走進過那條狹窄、灰暗的死巷。每次跟哥哥玩球,如果球滾進巷子裡,我都不願意去撿,總覺得裡頭有披著長髮、血肉模糊的鬼,只要踏進去就會被吞噬。直到婆婆帶著一位小女孩來阿嬤家,我的看法才開始改變。那是一個下過雨的午後,婆婆坐在客廳的木椅上,紅著眼眶說:「這是我的外孫女。」眼前的女孩約莫7、8歲,與我年紀相仿,一身黑洋裝和整齊的雙馬尾。阿嬤摸摸女孩的頭說:「可憐啦!那麼小爸媽就不在了。」原來婆婆的女兒和女婿車禍死了,這個穿黑洋裝的女孩是他們留下的孩子。
從那天開始,婆婆來找阿嬤時,都會帶著她,「來陪小妹玩!」阿嬤對我說。我帶著小妹走進房間,將書桌上的玩具鈔票拿給她,「妳當店員,我當買菜的媽媽。」害羞的小妹抿著嘴,似乎想壓抑自己的開心,但嘴角上揚的弧度以及桌底下雀躍踢動的雙腳,早已洩漏心思。接下來的日子,小妹常自己來找我,她會站在屋外大喊:「姊姊!我可以去找你玩嗎?」聲音穿過窗戶,流進我的房裡,「好啊!」我大聲應答,接著開心地跑去客廳開門,她也興奮地在門口等我。
我的房間有很多芭比娃娃,我們喜歡幫娃娃梳頭、換禮服,但每次她脫光娃娃的衣服後,都會用手指摩擦娃娃的陰部,再拿桌上的鉛筆不斷地戳,下體的位置都被破壞到有凹痕。有一次我忍不住問她:「為什麼要摸娃娃尿尿的地方?」她回答這樣娃娃才會舒服。我似懂非懂也開始模仿,小妹一直笑,我也跟著邊戳邊笑,卻突然有一股罪惡感油然而生。此時,阿嬤的聲音從廚房傳來:「吃飯了!」我嚇得把鉛筆丟在地上,然後咚咚咚的跑去飯廳。那天晚餐是吃焢肉,阿嬤說焢肉要先炸過再滷,才會又Q又香。
幾天後賀伯颱風來襲,我在家悶得發慌,終於等到有天早上雨停了,她問我要不要去她家打電動,叔叔買了新的遊戲卡帶。小妹用冰冰的手牽著我,那是我第一次走進濕濕暗暗的小巷。矮房前堆放了一袋袋的垃圾和報廢的腳踏車,推開大門會聽到生鏽的慘叫聲。屋裡光線慘白,破損的木椅上擺滿塑膠袋、廣告傳單和紙箱,幾乎沒有地方可以坐;遊戲機和卡帶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婆婆在廚房裡煮午餐。小妹將搖桿遞給我,我們在客廳玩得又叫又跳。「小妹!來幫忙洗菜。」婆婆的呼喊聲暫停了遊戲,看著小妹蹦跳進廚房的背影,感到無聊的我拿起地上的玩具車開始玩。
「欸,」正當我玩得入迷時,有人突然從後面輕拍我的肩膀,是叔叔,他滿臉微笑並用氣音說話,好像很怕別人聽見。「妳跟我來一下。」我困惑地起身,跟著他走進屋子深處,走廊最暗處,那是他的房間。裡頭很窄,只擺得下一張木板床,穿過的衣物和食物包裝散落一地,空氣裡混雜汗的酸臭。他將門關上,遞給我一本未拆封的故事書,那上面的公主是我看過最漂亮的。「喜不喜歡?」他問,我開心點頭,爬到床上開始看書。他踢掉腳上褪色的藍白拖,也坐上床並緊靠著我,好似不知道這是一張偌大的雙人床。書本裡的公主讓人目不轉睛,我沉浸在閱讀的快樂,沒注意到他的呼吸漸漸急促、心跳越來越快,直到小腿上的搔癢感讓我放下書本,才發現他正用指甲在我腿上來回搔弄。「舒服嗎?」他張開一口爛牙問。看著他微笑的臉,我也笑著回答:「好癢。」他稍微加重力道,又問:「這樣呢?舒服嗎?」我點頭,心裡升起了似曾相識的罪惡感,這件事情好像不對,但我不確定。
他飢渴地撫摸每一寸小腿肌膚,體溫像發了高燒,我死盯著書上的圖片,一動也不動,任由他擺布。那雙長滿厚繭的雙手開始慢慢往上,接著偷偷鑽進我的紅裙底下,在大腿間游移,「站起來。」他說。我乖乖起身,他慢慢褪下我的白色內褲,撥開尿尿的地方。我聽得到婆婆和小妹聊天的聲音,聞得到蒜頭爆香的氣味,但我不敢動、不敢說話、更不敢看他,那一刻我成了任人把玩的芭比娃娃。
小女孩的陰道就如毒品,令他癡迷、不能自己,他大口喘氣,布滿血絲的雙眼閃耀光芒。時間過了多久?5分鐘、20分鐘或1小時?7歲的我還不懂一輩子是多長,只知道此刻的每一秒,都像7年那麼長。陰道的觸感讓他興奮到幾乎暈厥,在倒下的前一秒,他露出一條軟軟短短的東西,並輕輕擠壓,流出幾滴濃稠的液體,落到水泥地上。他的呼吸變得平穩,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濕,他抽了幾張面紙擦拭地板,拉上褲子的拉鍊。毒癮被滿足了,他轉身幫我穿上內褲、整理好裙子、把頭髮梳整齊,每個步驟都乾淨俐落,如此有條有理。
我站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直到他打開房門,用眼神示意我離開,我才跳下床衝出去。經過客廳時,看到小妹坐在地上玩玩具車,她抬頭注視我,那個表情似乎是知道發生什麼事。此時,婆婆從廚房出來,我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無視身後的婆婆不斷喊我的名字。一到家看見餐桌上的大魚大肉,劇烈的噁心感從胃部竄出,覺得自己真是令人作嘔,不但沒有奮力反抗,甚至還對他微笑。「這個焢肉給妳。」阿嬤將一大塊肥肉夾進我的碗裡,一邊說肉要怎麼滷才好吃。我眼神渙散,下體還在隱隱作痛,阿嬤的聲音霧濛濛的,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想吐的感覺又升起,我開始不斷往嘴裡塞白飯,想大口大口吞下那股反胃、自我厭惡和濕熱房間的回憶。眼淚在眼眶裡打轉,雙頰因為塞滿米飯而鼓起,我用盡全力大口扒飯,只有這樣才能牢牢堵住那一張口就會大哭出聲的嘴。
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敢靠近那條巷子,婆婆來阿嬤家時,我會將自己反鎖在房間,就連小妹在屋外叫我,也不回應。一陣子後,她再也沒有來了。
一轉眼,暑假悄悄地結束,爸媽也帶我和哥哥回家了。
時間繼續走,那天的事像從沒發生過。我準時上下學、和朋友玩耍、跟哥哥吵架、幫爸媽搥背,我還是那個單純又正常的小孩。直到有天晚餐後,我在房間裡寫功課,聽到爸媽在客廳聊天的聲音,才驚覺那段回憶、那些人是真的存在。媽媽說在暑假後沒多久,婆婆昏倒在家中,送醫被診斷出肺癌末期,兩個月就過世,小妹則被其他親戚接走。那間破舊的矮房剩下叔叔獨居,有一天阿嬤拿煎好的魚去給他時,才發現人不見了,屋內的東西都沒有搬走,電視也還在播放,但他從此人間蒸發。
聽到這裡,我放下手上的鉛筆,痛苦的回憶又開始漸漸蔓延和啃噬我,雙眼布滿血絲的叔叔,一邊奮力地進出我的身體,一邊貪婪地舔著雙唇。突然間,熟悉的罪惡感又再次緊掐住胸口。我那天應該要尖叫、憤怒、反抗、大哭、告訴婆婆、告訴阿嬤、告訴爸媽、救小妹、救自己!但我卻什麼都沒做,甚至還微笑著,我厭惡他,更痛恨噁心至極的自己。
想到這裡,無法呼吸的我全身癱軟,從椅子上滑落,原來這一切沒有被遺忘也沒有好起來,我只是成為了芭比娃娃。一個沒有感覺、沒有記憶、沒有聲音的芭比娃娃。
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好好長大。